《女孩,女人,其他》作者专访:从戏剧演员到布克奖得主,人生是一场永不停歇的冒险
本文转载自《看天下》
原标题为“布克奖首位黑人女性得主首度接受中国访谈”
作者:刘晚盈
2月的一个周六,伦敦时间下午两点,伯娜丁·埃瓦里斯托准时进入线上会议室。镜头里,她披着一头标志性的棕色卷发,坐在布艺沙发上,热情地打招呼,她用带点孩子气的调皮语调说:“嘿,我想了想,这好像是我第一次接受来自中国的采访!”
2019年,这位尼日利亚裔英国女作家的小说《女孩,女人,其他》获得布克奖。该奖项被认为是当代英语小说界的最高奖项,自1963年颁发以来,埃瓦里斯托是首位获此殊荣的黑人女作家。
《女孩,女人,其他》是12位少数族裔角色在英国社会的生活经验合集,它诚实地记录了主角们的生命困境,但将更多笔墨着眼于她们如何从各自的迷雾中突围。
埃瓦里斯托今年63岁,看起来仍那么轻快,对生活充满期待,对写作充满渴望。时间的流逝给她留下无尽的故事素材,却没有给她的生命拷上以老为名的枷锁。
她的人生像一场永不停歇的冒险。从一名戏剧演员,到一名诗人,从一名作家,到一名大学教师,她在多重身份之间跳跃,用不同的音符,组成漫长的变奏。
这种冒险精神被灌注进埃瓦里斯托的写作生涯。在最新出版的自传中,她写道:“只有当我避开惯例时,一本书才能成为独特的实体。”
不管在人生还是在写作的海洋里,她都乐于做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鱼,时刻准备与陈旧告别,游向新的海域。
苦恼也是有的,例如伦敦市中心的房价实在太贵。年轻时,埃瓦里斯托曾租住在那里,《女孩,女人,其他》中也讲述了不少发生在市中心的故事。但因为房价太贵,她现在只能住在伦敦郊区,她说:“我现在没有一个美丽的房子。”
《女孩,女人,其他》获得布克奖后,埃瓦里斯托接受过数百次采访。但在这次对谈中,她说自己听到了好几个从没被问过的问题,连她自己都没有考虑过的问题。也许是因为这些问题来自她不熟悉的中国。
以下是《看天下》与埃瓦里斯托的对话。
看天下:《女孩,女人,其他》中有12个主要角色,她们彼此之间有着复杂的联系,最后汇聚到故事结尾的某些场景中。这种角色间的联系,是你在写作之初就设想好的吗?
埃瓦里斯托:它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一个角色引出了一个角色,再引出另一个角色。我没有坐下来制定计划,类似要设计12个角色,其中4个是母女关系,一些人住在伦敦,一些人住在其他地方,根本不是那样的。
阿玛是书中的第一个角色,她的女儿亚兹因为她而出现。很明显,因为阿玛是一个母亲,所以引出了女儿和多米尼克,随后我给了她们自己的章节和故事。紧接着是卡罗尔的章节,当我写卡罗尔的故事时,她的母亲出现了,我又写了她的部分。
故事就是这样展开的。作为一名作家,我很有经验,但我也不是一个伟大的策划人。我喜欢写作以更自然的方式发生,并且相信它会发生。
看天下:从艺术创作的角度来看,12个主角中你最满意的是哪一个?
埃瓦里斯托:海蒂是我最喜欢的角色之一,她的生活在各个方面都与我的不同。她思考和感受的方式、她过的生活、她生活的地方、她的年龄、她的家庭背景、她的人际关系、她的后代,都与我截然不同。写她的故事对我是真正的挑战,因为我必须想象她的生活——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住在农村,一直生活在她出生的农场。
同时,我觉得她是最强大的角色之一。她的声音很洪亮,作为故事人物,她很有说服力。因此,我认为她是我写作中最大的挑战,但也可能是这本书里最成功的角色。
看天下:你说海蒂的生活与你截然不同,你通过什么方式完成她的故事?
埃瓦里斯托:因为我很多年前就开始为戏剧写剧本了,当你为戏剧写作时,你写的是要在观众面前表演的角色。
在那个阶段,我也作为演员在舞台上表演,你需要试图成为角色,观众才会相信你。这就是我成为作家的过程,我已经学会了如何在写作时融入角色,这样他们就会给人以真实的印象。
看天下:如果给你一个选择,你最想在这本书中体验谁的生活?
埃瓦里斯托:这个问题太棒了。我为这本书做了数百次采访,你问了一些我以前从没被问过的问题。
我想体验谁的生活?我也不确定,她们中的一些人过得很艰难。也许是格蕾丝,我真的很喜欢历史,如果我成为格蕾丝,就会体验100年前的生活,这将非常有趣。我们永远不能穿越时空,作为一个作家,当我创造活在过去的人物时,我就会在故事中穿越时空。但这也只是我的想象,如果能真正体验那种生活,对我来说真的很有吸引力。
看天下:哪个角色的生活方式与你现实中的生活方式最接近?
埃瓦里斯托:阿玛有点像我年轻的时候,她是一个有创造力的人,而且年纪和我一样大。她非常有个性,在人生晚期,在事业上取得了突破,我不得不说,她的生活最像我。即使我结婚了,有了丈夫。
看天下:在你写的这些故事里,许多角色曾经历过生活的艰难时刻。例如,拉蒂莎在恋爱关系中多次被骗,好几个角色都曾经历过种族歧视。但你似乎在用一种平静的方式讲述这些故事,而不是情绪化的控诉。这是一个叙事策略吗?
埃瓦里斯托:是的,当然。我认为,如果你要写一本像《女孩,女人,其他》一样的书,你不能回避关于面孔、性别和非二元性别角色的困境。所以,把我们所经历的事情放进去非常重要,暴力就是其中之一。书里的角色都是有色人种女性,生活在白人占多数的社会中,难免会遭遇一些种族主义的问题。对我来说,确保自己忠于这一点非常重要。
但同时,我不希望角色被定义成这样。她们都很复杂,在生活中有很多经历,母亲是她们的身份之一,工作是另一种抱负,这是贯穿全书的一部分。我认为所有女性都有不同的野心,我想创造出有能力为自己创造生活的角色,即使她们可能有困难的出身,或者面临种种障碍。
我是那种不想制造受害者的作家,我对受害者角色不感兴趣,有伤害性的事情发生在我们身上,也有许多其他事情发生在我们身上。我们存在于世界,享受生活,拥有一系列塑造我们的东西,它不仅仅是由种族和性别来定义的。
看天下:我读亚兹那一章时,觉得好像真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在写作。不同的章节有不同的语言风格,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埃瓦里斯托:不,这不是错觉,这是一个真实的观察。当我写一个角色时,我试图了解他们如何看待事物,如何思考。每个角色,你都能感受到他们的语言和口音,甚至还有一点点方言。是啊,这对他们来说确实非常特殊。当我在写布米的章节时,脑海里有一个尼日利亚的声音在指挥我如何写作。
看天下:你曾说,“只有当我避开惯例时,一本书才能成为独特的实体”,那么如何避免在自己的写作中形成新的惯例呢?
埃瓦里斯托:我以前从来没有过写作惯例,我认为未来也不会有,因为我总是想做不同的事情,热爱冒险和实验。我知道人们喜欢这本书的融合小说(fusion fiction)风格,有人问我,你还会再用它吗?我不知道答案,它对这个故事起作用,但我不确定它是否会对其他故事起作用。
如果非要说我有什么写作惯例的话,那就是去做实验,看看它会把我引向何方。我吸取的最大教训,就是不应该尝试以任何传统的方式写作,因为它通常对我不起作用。
看天下:我们生活在一个患有恐老症的时代,许多年轻女性想尽一切办法来保持年轻的外表。你是如何摆脱对衰老的恐惧的?
埃瓦里斯托: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我最近去了一个叫棕榈泉的地方,突然注意到周围有很多凝固的、人造的脸。我真的很震惊。
这是一场持久战,因为衰老是不可避免的,就像阿玛在书里说的那样,它与衰退有关,包括精神衰退和身体衰退。我的感觉是我们需要照顾好自己,尽我们所能保持精神上的投入和敏捷,做所有我们需要做的事情,以保持对社会的百分之百贡献,并尽可能保持丰富的生活。
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社会里,一旦你到了一定年龄,就会被淘汰,这个年龄是变化的,取决于你从事的职业。如果你是一名模特,除非你是一名超模,否则你可能在25岁的时候就被淘汰了;如果你是一名演员,那么你应该在30岁之前取得成功。这些荒谬的年龄参数正在定义我们在生活中的位置,我们需要摆脱它。
看天下:你理想的老年生活是什么样的?
埃瓦里斯托:我已经63岁了,对年轻人来说,我已经老了,但我觉得我还很年轻。我现在的生活绝对是美妙的,我不会改变任何东西。我的事业是我想要的,我很健康,还能穿上我的衣服,有一个可爱的丈夫和可爱的“友谊网络”。
我住在伦敦郊区,如果能做一些改变,其中之一就是搬到离伦敦市中心更近的地方。我喜欢那里的氛围,但那里的房子贵得令人难以置信。
第二件事是我希望在生命的某个阶段能有一个美丽而温暖的家。呃,我现在还没有,因为我现在住的地方并不美丽。未来,它可能在加州,可能在加勒比海或非洲,可能在南欧的某个地方。谁知道呢?
看天下:最后一个问题是,对于具有多元文化背景的人来说,如何面对或寻找自己的文化认同,或者在你看来,有必要在文化上归属于某个群体吗?
埃瓦里斯托:对有些人来说,他们的文化身份是他们需要找到的东西。如果你是一个有色人种,那么在这里你经常会觉得自己没有完全被当作英国人。这种情况下,你可能会想属于一个接受自己的社区,就像我当初做的那样。
我来自一个有8个孩子的家庭,我是其中最有黑人意识,也最关心政治的人,我的兄弟姐妹并没有真正参与到我作为一个成年人所参与的所有问题中。他们对此不感兴趣,但他们的生活也很美好。并不是说他们必须成为黑人群体的一部分,才能在英国找到自己的位置,而是他们在英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只是这个位置不一定是在黑人群体中。
我想成为黑人群体的一部分,是因为我在这里能找到坚固的基础。但这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因为身份可以用很多不同的方式来定义,可能是关于你的种族、宗教、性别、阶级、地理位置……所有这些东西都有助于塑造你的身份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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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女人,其他》
[英]伯娜丁·埃瓦里斯托 著
魏立红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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