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陈树
周末晚上七点半，塔子山公园的五人制球场，铁丝网被一次次大力抽射，久久都还在沙沙作响。一群中年人穿着队服在“厮杀”，场边，他们的小朋友们追着另外一颗球跑。身披20号球衣的小海，在业余足球圈子小有名气，他在门前接队友传中后，轻松晃过守门员，把球像高尔夫推杆一样，送进球门。
“20号球衣是四川全兴队邹侑根的号码，我从小就很喜欢他，现在也是我的号码。”90年代跟着父亲去后子门的“成体”看球，黄色狂飙成为小海足球的启蒙，如今，经过三四年的磨炼，他从业余打到了FIFAonline职业联赛，略有遗憾的是，杭州亚运会的选拔赛，他差一点就上了。“不论是线上的电竞还是线下的比赛，足球已经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了。”
另一位拥有四川全兴20号球衣的人是杨闻倬，“我在现场看的第一场比赛，是四川全兴对阵广东太阳神，当时气氛太火爆了，现场涌起一波又一波的人浪，这种震撼感我至今都还记得。”20多年后，儿时的偶像姚夏亲手揭幕了他设计的成都蓉城俱乐部队徽（原成都兴城），“主形是CD两个字，副形是象征胜利的V，整体呈现的是盾牌形，体现的战斗属性是对成都足球的传承和延续。红色，是因为成都足球的血液是红色的。”
四川全兴队、黄色狂飙、后子门，如今的每一位蓉城球迷，他们大部分的足球启蒙都离不开这三个词。后子门体育场，老成都口中的“成都体育中心”，曾是四川全兴队的主场。每逢甲A联赛主场，从天府广场到顺城街再到西玉龙街，是看不到尽头的人潮。而小海童年最离奇的一段看球经历就是差一点在众多球迷中走散。“小时候我爸和我舅舅带我去看球，在人群中我被挤得跟家人走散了，那时候又没有手机，幸好当时我还算比较机灵，自己走回家了，可见当年全兴时代成都球市有多火爆。”因为四川全兴队的火爆，后子门也发展成了成都体育用品一条街，成都最早的跑步机、大型商用健身器材代理都在后子门开店。成都本土的体育品牌劲浪体育，第一家店也开在后子门。当然，这也是大部分山寨球衣的聚集地，90年代小学、中学的校级、班级比赛球衣，格子军团的、阿根廷的、红黑的AC米兰，甚至小众的拉齐奥，连着印号码字母的全套服务，都可以在后子门搞定。属于成体最辉煌的记忆，有成都保卫战、AC米兰和全兴邀请赛，还有“球王”马拉多纳博卡青年成都行。每一场比赛前后，呈现后子门只能看到人头、天府广场人民南路全是人挤人的盛况。
▲杨闻倬和妈妈在四川全兴俱乐部门口合影（受访者供图/图）那时，四川全兴队的球员在位于跳伞塔的四川运动技术学院训练。“很巧，当时我在他们附近的省游泳馆学游泳，每次都要特意等他们的大巴车到门口，只要看到他们我就有上游泳课的动力了。”和杨闻倬一样，小学时在那里练田径的小陈，每次训练后都趴在田径场栏杆上，递过笔记本要全兴队的球员签名，“第二天就‘卖’给班上的男生，不是用钱支付，一般就是用一瓶汽水或是可乐易拉罐交换，这些东西在当时很少见的。”全兴、雄起和后子门，成为一代成都人的集体回忆，只是，让成都球迷没有想到的是，全兴时代戛然而止，由于种种原因四川足球和成都足球被蒙上了一层迷雾。常年深耕足球领域的体育记者维维回忆道，“有一个冬天我要去双流看球，现场看台上几乎没有人。”那时，四川和成都的足球队战绩不佳，再加上市区体育中心无法使用，很长一段时间，本土球队不得不在龙泉、双流和自贡“流浪”。“我记得成都兴城俱乐部（现蓉城俱乐部）成立及队徽亮相的新闻发布会是2018年3月20日在双流举行，其实当天还是挺激动的，成都终于又有自己的队伍了，这个城市真的太需要这一支球队了。”在设计蓉城logo之前，杨闻倬其实已经在体育设计圈子里小有名气，做了不少马拉松的奖牌和视觉设计，给足球草根联赛还有陕西长安竞技队、中国足协都做过设计，但真正有一天，要给自己心中割舍不下的本土足球队设计队徽时，杨闻倬的内心才突起波澜。“其实当时有很多考虑，包括想过加入太阳神鸟、熊猫等四川元素，但后来我们又仔细一想，现在成都这支新的球队应该有崭新的开始，它应该成为成都的新名片、新符号，不能让人觉得只有熊猫才能代表成都，足球，也可以。”2023年4月21日晚，本赛季中超联赛成都第一个主场以2：1的胜利落下帷幕，刀锋球迷全场合唱《Hey Jude》成都版，举着蓉城的队徽、摇动着手机电筒的点点星光。“那时，我正在给球队做战报海报，有人给我发来这段视频，一瞬间我就绷不住了，眼泪花瞬间充满眼眶，成都有这么好的球迷、这么好的球队，内心真的很感动。”
▲但唐文/图如果说20多年前的成体是甲A时代的金牌球市，那2023年场均4万到场率的凤凰山体育公园，无疑是本赛季中超现象级的主场。“我刚来成都的时候，凤凰山还是个工地，外立面已经建好了，球场大概建到了包厢层这个位置。”刘赫名，东北黑龙江人，地地道道的“北漂”，后来到了凤凰山担任成都城投万馆体育文化发展有限公司技术副总监，成为因体育结缘的“新蓉漂”。“我住在凤凰山附近，这几年不仅见证了场馆的发展，还明显地感受到了成都浓厚的体育文化，越来越多的球迷来到这里，场馆也变得火热起来了。现场的氛围、观众的热情程度超乎我的想象。”
▲成都凤凰山体育公园（受访者供图/图）刘赫名说，比赛前是工作最忙的时候，“物料设备等需提前入场搭建，比如转播、 VAR设备，还得提前对好信息发布系统、场馆视频信号，视频素材和音乐这些都要提前做测试，要保证线下线上的球迷们观赛的体验感。”比赛中，虽然也处于“战备”状态，但心情相对是放松的，刘赫名在凤凰山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球迷营造出的超燃氛围。“第一场中超球赛让我很感动，当天共有31518名观众到场助威，有这么多热爱足球的人、支持蓉城队的人汇聚在一起，大家的凝聚力让我很触动。”
和刘赫名一样，成都城投万馆体育文化发展有限公司副总经理郭斐也是一位“新蓉漂”——一位地地道道的北京人、老体育记者，见过世界各地的场馆。“凤凰山体育公园的硬件和软件设施，是全国一流的。之前亚洲杯申办，凤凰山是该批次唯一投入使用的场馆，各方面的设施都是最好的。全国所有来过凤凰山的演出商以及全国高等级体育赛事的主办方，一致认为场馆的交通设施、交通组织规划、动线设计、看台设计等十分先进合理，这些细节会为赛事活动的顺利举办提供非常大的帮助。”
▲成都凤凰山体育公园（受访者供图/图）让郭斐留在成都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成都这座城市的历史人文、风土人情在我真正脚踩这片土地时，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它的魅力。这种切实的感受和我在北方工作生活想象成都形象得到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所以我愿意在这个城市扎根，开辟新的事业。”
凤凰山场馆的“新蓉漂”团队是由五棵松运营和技术人才、河北奥体的运营团队、北京电视台专业媒体人、广告公司组建的精英团队。作为资深体育传媒人，郭斐很了解成都足球发展的脉络，“我相信成都球市火爆的主要原因是基于成都本身就有深厚的足球文化，1993年职业足球职业改革刚开始的时候，甲A时代四川就有‘黄色狂飙’”。
另一个原因，在郭斐看来这是成都人的天性使然，“成都人非常热情，对一些社会现象级的项目都保持特别高的关注度，也有很高的消费热情。所以全国性的演出除了北上广深，一定会有成都这一站。”
当然，另一个不可缺少的因素是，“蓉城俱乐部是一个非常成熟的俱乐部，他们本身对足球市场有特别深刻的认识，对这座城市也充满了热爱。同时这里还有众多对他们充满期待和热爱的球迷，这座城市的足球精神和浓厚的运动氛围本身营造得就很好，所以也就有了球迷们在现场自主发起的充满仪式感的灯光音乐会、星光大合唱等活动。很多元素叠加在一起，才有了大家所见的火爆球市，并不是单靠一个场馆、一支球队能做到的。”
热爱让蓉城俱乐部坚定“为更好的城市而战”的信念，热爱也让球迷们成为了这座城市足球精神的底色，热爱也让五湖四海而来的新蓉漂为成都的运动氛围注入新活力，人们的热爱已成为这座城迸发蓬勃生命力的动力之源。
▲但唐文/图
郭斐和刘赫名这群“新蓉漂”提起成都时说过最多的一个词是“包容”，杨闻倬、小海两位土生土长的成都90后，对于家乡城市性格的看法同样是“包容”。看了20多年球的小海从不担忧成都球市的未来，成都开放包容的性格反哺人们更好地支持城市发展。“很简单的道理，成都本身就是一个有包容性的城市，这份包容让人感到心安的同时也会吸引更多人来到这里，会由内而外地爱上这座城。还有一支为‘更好的城市而战’的球队，让人更想去好好爱自己的城市，也会更珍惜、更愿意支持它。”杨闻倬曾经设计了第31届世界大学生运动会的申办logo，“我觉得成都有很强的包容性，所以当时的设计理念就是一个拥抱的概念”。很多人看来，从成体的黄色狂飙到红色凤凰山魔鬼主场，每一支本土球队市民都会给予他们最大的包容。小海说，本赛季最遗憾的一场缺席是成都蓉城对南通支云的比赛，“因为汪嵩。他是从四川足球小将一路成长起来，还做过成都队的队长。”即便以客队球员的身份回归，浪子踏上成都主场的那一刻，他收获的必定是成都球迷最经典的那句“雄起”。而这一幕，在爱恨分明的五大联赛，几乎是看不到的。6月8日被天津队遗憾逼平，赛后，成都主场放了小虎队那首脍炙人口的《爱》。
▲受访者供图/图包容，给成都提供了更多的运动场景和生活方式的可能。前不久，全国飞盘联赛总决赛在成都落幕，飞盘运动从成都兴起到本土球队“飞盘大队”拿到第三名的成绩，也不过几年时间。几年时间里，成都的“拖家带口”铁人三项俱乐部曾被誉为亚洲最好，一群人周末约着长距离骑行、都江堰紫坪铺公开水域游泳、锦城湖跑步，是多年来俱乐部过周末的方式。工作日夜刷二环、三环，骑行兴隆湖，车尾红色的小灯，一排排从面前划过，成为成都人的日常。
北京奥运会是中国举办的第一届奥运会，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每个人都在为奥运会贡献力量。全程参与了奥运会的郭斐认为成都和那时的北京很像。“举办大型赛事和活动的同时，也在反哺城市治理和发展。现在北京的赛事体系成熟完备，一流的赛事组织、赛事执行体系是通过举办大赛不断磨合出来的。2023“新一线”城市排行榜发布，成都再次位居榜首，它也在不断地通过这种大型活动、大型赛事来提升整个城市服务水平和城市运营水平。”这几年来，杨闻倬一直参与成都大大小小赛事的视觉相关设计，他认为成都最大的一个改变，是通过举办各种体育赛事让更多人重新认识成都。“成都印象不仅只是‘人均一只熊猫’了，还有很强的体育精神、体育属性，它能够展示一座城市的市民团结，也能够展现一座城市的活力，人们对于健康的追求，对于生活的热爱。”前不久举行的世界警察运动会、世乒赛，还有今年的大运会，越来越多的国际大赛落地成都，向世界展示着成都的运动底色。“对成都市民来说，能够观看这么多高水平赛事，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体育比赛具有观赏性、体验性，大家了解体育的丰富性、多元化后，也会进一步带动全民运动的发展。带给大家最实在的变化是，娱乐休闲不只是喝茶打麻将，也可以出去跑步踢球健健身，让运动成为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也更热爱生活。”
▲球迷小海和朋友踢球（受访者供图/图）而这份热爱，需要传承，也一直在传承。
“现在很多人打卡凤凰山的时候都说，‘之前我爸爸带我去过全兴’，‘我家长带我去过成体’。六一做活动的时候，我们推出的主题是《传承》，邀请孩子们穿着蓉城队球衣来凤凰山看比赛，你怎么知道多年之后他不会带着自己的孩子继续来到凤凰山看球？这种传承是需要时间的，我也相信这种传承在成都一直都有。”
▲但唐文/图在“墨西哥人浪”即将再次掀起，数万人大合唱就绪，赛场银河就快逐步点亮时，小海已经计划着一定要和儿时好友约一场，一起去主场看球。
杨闻倬也计划着本赛季带孩子们去球场看球：“去看我们蓉城，那的确就是一支意志坚定，没有任何一支队伍我们是不可能战胜的球队。这是我们成都队的精神，也是我们的城市精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