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二舅”赠我蒙汗药

王朔说，美人赠我蒙汗药，没想到，二舅也有这样的功能。

《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很显然，“二舅”成了一贴药，拍（看）完视频我（们）神清气爽，连二舅都能成为全村最快乐的人，我大学毕业有手有脚哪点比他差呢？

一剂下去，满血复活了。

即使没有那个被很多知识分子诟病的“狗尾”。这部“二舅”也足以让很多“精神内耗”着的人得以疗伤了。

还记得我年轻的时候有一次失恋，一位大哥安抚我说，时间，时间会让你觉得你今天所受的伤都是可以被轻描淡写的。而当下可以做的事情，就是去看看比你还要惨的人。

于是，那年夏天我躲到郊外一个农民别墅的顶层，在只有一个床垫的空荡荡的房间里读完了周国平的“妞妞”，我感觉他比我惨多了。然后，新的恋情在我第二次打开扉页后不久就开始了。

可见，你所以为的“不能承受”，其实都无足轻重。米兰昆德拉也早已破过题——生命中难以承受的恰恰是轻，而不是重。

现在想来，那个夏天所受的煎熬，远远不如“妞妞”到今天依然带给我的胆战心惊。以至于我自己后来怀孕的时候特别怕一不小心也被拉去照X光。

感谢所有愿意分享自己（或者身边的人）的苦难的人。这是一贴精神良药，当一个人身处绝境时，如果他得知舍弃自己性命就可以拯救他人的时候，他肯定不会贪生怕死的。所以古时候的木兰，大抵也是看到爹爹的老弱不忍心而毅然踏上了征程。

说远了。还是说说二舅吧。有人列举了片中种种“不合时宜”，或者时间混乱来说明作者根本是在苦难的外包装下贩卖毒鸡汤。我倒并没有那么悲观。我只能用一句人家说过的话来总结：就当小说写得好吧。

“二舅”肯定是经过提炼的，人物都是为主题服务的么。难得的是，夸二舅没有连带夸“社会主义好”（即使那个略显“光明”的结尾其实也未必是什么高调的歌颂），这大概是其成为现象级视频被广泛转发的根本原因吧——这样的“二舅”生活中比比皆是，容易产生共鸣。

66岁，也是我的舅舅们的同龄人，他们这代人，经历了什么？农村的二舅没有上大学，我城里的舅舅们因为“出身不好”照样也是一个个被剥夺了继续升学的权利，以至于今天他们也有一丝遗憾。所以说，二舅的命运也是时代的命运。但遗憾的是，【二舅】这贴药，却无法直面这么深层次的问题：到底是谁，造就了一个又一个二舅，让他们如此命运多桀？那是“二舅”的错，还是时代留下的烙印呢？

很有意思的是，“二舅”这个视频被疯转的时候，我们正沉浸在对吴啊萍的各种情绪中：有愤怒的，有匪夷所思的，有惋惜的……但恰恰缺少一个声音，就是集体沉默的佛教界（求沙弥们集体心理阴影面积）。正当他们个个害怕大祸临头的时候，二舅来了，也带来了人们的情绪解药——和二舅相比，90后的吴啊萍生逢盛世啊，为何也要用我们外人看起来不太靠谱的方式追求心灵安宁——一不小心就永世不得安宁了呢？

拘留所里的吴啊萍大约看不到二舅的视频，此刻也无法像作者一样疗愈自己的情绪内耗，但各大寺庙的主持们则大大松了口气：话题总算转移了。这贴情绪转移万能丸总是能在关键时刻拯救关键人物。

忘记吴啊萍吧，就算她不过是新一代的“二舅”。读大学又怎样，还不只是行色匆匆只为求碎银几两？与二舅相比，反而因为读书读得多了，思考也多了，陡生了更多烦恼。还不如欢喜如二舅，有存在感有价值感还有些许的使命感……

我是反对把“二舅”这样的作品当作毒鸡汤来批的（当补药吃自我疗伤也并非不可以）。首先它以一己之力让我们看到了未来文学创作与视觉作品的结合的可能性。在大家都不愿意读文字，或者不愿意单纯只是靠文字和想象来满足阅读快感的时候，这一类“小说视频”很显然将会粉墨登场。

当然，视频“编造”的痕迹还是很显然的：仔细想一想，66岁是50后。他读书的时候别说农村了，城里都不读书了吧？所以无论有没有被打那四针，“二舅”都不太有机会上大学的。至于说家里房子比美国建国还老，那恐怕也只是一句讨好观众的话吧。二百多年前的房子那得多经得起风雨啊？虽然有个空镜头拍了幢类似碉堡的砖结构房子，但看一看下面这张图片，你恐怕还是要为她200年的风雨飘摇捏把汗的。应该说，这都是破绽，但未必不是作者故意而为之的，我总结了一下：求生欲望强烈。

这个视频的另外一个意义是在今天总是用炫富来吸引人的大环境下，能够至少把视角对准了小人物已经是大进步了。这对于我们无论以任何形式来记录和描绘我们这个时代这个社会的人来说都是一剂良药：你不要以为老百姓只爱看甜宠喜欢小鲜肉。那些都是吃多了会生蛀牙的candy bar。真正能让人同哭同笑甚至不惜写文章来骂你的，都是因为你真正触及到了这个社会的敏感部位，已经离开真相越来越近了。至于有些细节嘛，经不起推敲反而可以留个破绽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最后，应该说，中国的知识分子大体都还是很有使命感的，对“文艺作品”的治病救人功效也都是乐此不彼的。要说“药”，鲁迅先生很显然是开宗明义直言不讳的——大抵的中国人都会如华老栓这般，一边欣赏着为自己呐喊的人被砍头；一边还可以迫不及待地沾了人血馒头做药引子（至于后人喜欢用“人血馒头“这个词其实都未必真能理解先生的内涵所指）。这样想来，二舅这一帖，还真的只能算个蒙汗药，如我当年一般，暂时疗一疗当下的伤痛，以此来等待下一个伤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