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这部乡村电影,我对“二舅”彻底脱敏
一个皱皱巴巴的喜字,贴在凹凸不平的土墙上。
两个才见过一面的人,坐在床上面面相觑。
这就是马有铁(老四)和曹贵英被家人包办的婚姻。
没有大肆的宣传,没有密集的排片,《隐入尘烟》就如同电影名字一样,隐入暑期档的浪潮之中。
说实话,看之前我很担心这是另一个“二舅治好精神内耗”的故事,但看完之后我只想说,这部电影会让你明白为什么“二舅”是在鸡贼地歌颂苦难。
太苦了,无尽的苦,无望的苦,苦里是有情有意有感动,可咂摸着咂摸着,到头来还是苦。
淳朴爱情的美与悲
老四和贵英是两个急着被原生家庭抛弃的人。
老四给哥哥家里当了一辈子长工,在年过半百时,哥哥怕老四的存在影响儿子找对象,匆匆给他安排婚事。
贵英因为身体残疾、小便失禁、不能生育,被哥嫂视作累赘,只能睡在她哥家的窝棚里。
他们的相识没有交谈,双方家人三言两语一拍即合,决定用婚姻将这两个“包袱”一起赶出原生家庭。
这样被包办的婚姻,并非始于爱情,却让两个卑微的边缘人相遇,从此抱团取暖。
《隐入尘烟》的导演说,拍电影的村子是甘肃张掖花墙子村。
为什么叫花墙子?这是特别有意思的地方,它在黑河边,黑河是中国第二大内陆河,古时这里叫若水,「若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那个若水,它的源头是祁连山,整个河西走廊的灌溉全靠黑河,所以有大量的湿地。
以前这里的人修房子,会去湿地采土方,因为淤泥聚集的土方很细腻,相当于采草皮一样,最上面的一定带草,杂草啊、野花啊什么的,用这样的土方去砌墙,那个墙就花里胡哨的,所以叫花墙子。
于是电影为漫漫黄沙里的两个可怜人打开了1000%的美化滤镜,因为有这样的地理背景,你甚至会觉得偏乡僻壤是“唯美”的。
一个走路一瘸一拐,一个满脸皱纹络腮胡,这样一对“CP”在现实中绝不会引起我们的注意,但在影片里,我们却能看到他们的爱情。
他们的爱情在农田里,一个拉驴,一个丢种,累了就田埂边啃馍喝水休息,偶尔老四还能凭借敏捷的手脚在水沟里抓条鱼给贵英加餐,又或是浪漫地将麦子按在贵英手上种个花。
他们的爱情在风雨中,为了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老四起早贪黑做土坯,遇到一夜大雨,为了护住他们的希望,两个人在雨里手忙脚乱,摔倒在泥泞的又哭又笑,累得披着塑料纸依偎一夜,贵英编的一只稻草驴就又让两人喜笑颜开。
他们的爱情在一些小动作上,村里人都在笑贵英尿裤子,老四默默脱下大衣给贵英披上;磨面时候老四一个人揽下活,让贵英去看电视;贵英看到老四被抽了那么多血,心疼,伸出自己的胳膊让医生抽。
还有一些让人想感叹“这年头没有这种爱情了”的小片段,比如老四刚与贵英在一起的时候,他去帮侄子在城里拉家具,很晚才回来,贵英在寒夜中举着灯等了又等,只为给他送一个暖暖的热水瓶。
当然,两人也并不是一直相敬如宾,也各有各的脾气。在收麦子时候,老四因为贵英举不起麦垛子而吼了她,贵英委屈得不理人了。
可能习惯了快节奏和大信息量内容的观众很难再看进去这么“又慢又沉”的故事了。
老四和贵英向我们呈现了一种爱情的纯粹与赤诚,很难得。在快餐式恋爱遍地的今天,这样一种农村原生态的爱情,没有物质的权衡,没有容貌的焦虑,就这样两个边缘人靠在一起。
他们的爱情又不止停留在朴实平和,还有无力抗争生活的凄凉。两人结婚没有房子,一次接着一次的搬家,皱皱巴巴的喜字便跟着贴了一次又一次。
面对张永福家和村里乡绅无理的道德绑架,他们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
最后是欧亨利式戛然而止的结尾,眼看老四和贵英的日子有了盼头,贵英却落水去世,心如死灰的老四放走了驴,卖了所有粮食,还清了债务,买了瓶农药,想跟随贵英一起走,一了百了。
电影的“BE”是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他们爱情的悲剧色彩是他们性格和命运自带的,两个被世人遗忘的“失语者”,老四的软弱和顺从,贵英的无能为力,不是说他们不应该拥有美满的结局,不过是麻绳总挑细处断,厄运多欺苦难人。
不美满的结局,往往才是这一人群所经历的常态吧。
小人物的善与苦
《隐入尘烟》全片都没有一个明确的时间指向,以至于有人质疑影片故事的真实性,认为它过于夸大苦难。其实我觉得比起钻牛角尖地去核实真实与否,不如关注故事和贵英、老四代表的群体本身,这些小人物生如蝼蚁不断挣扎,这个群体可以是过去的人,也可以是将来的人,谁能说他们不存在呢?
就像每个村里都存在一个树先生一样,在我小时候,我们村也有一个“老四”,值得庆幸的是,他和他的“贵英”是大团圆版本的。
我们村的“老四”似乎是有点智力低下,一个人住在母亲去世留给他的小木房子里面,常年跟着同村的另外一个人在沙场打工,乐呵呵被那个人使唤干脏重累的活,直到一个丧偶女人的出现改变了他的生活。
那个女人的丈夫在下矿时遇难去世了,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不知道哪天起就住进那个小木房子里,没有领证,也没摆酒席,甚至像《隐入尘烟》里那样的喜字也没贴一个。
刚开始他们一出现便是村里人嘲笑的对象,当时的村里蛮荒不开化的人很多,会嘲笑他没有名分地给人家白养孩子,嘲笑他们家养的猪小,种的庄稼不好。但他从不回怼,总乐呵呵傻笑,出了名的脾气好。
最后才用一场酒席打了全村人的脸。
那是他养女的婚礼,从酒席菜品到装饰布置都达到了农村人眼中的体面,甚至排面。那天捧场的人很多,他热情接待每一个到来的人,送新娘出嫁时女孩叫了他一声“爸”,他仍然是傻笑。
所以回到《隐入尘烟》,有人去批判影片给老四安排了那么大段文艺哲理有隐喻的剧情,觉得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怎么会这样清晰的看待自己的人生?
好像在很多人眼中,他们习惯寡言沉默,通透的人生观似乎不太符合他们的人设。
但其实,如果你真的在穷苦的农村生活过,会发现老四的那些话只不过是电影安排他当了一次嘴替,谁的嘴替?当然是像他们一样的小人物,芸芸劳苦大众。
换在现实中,这些小人物的表达又怎么会引起关注,他们只会默默存在于属于他们的土地,透明到隐入尘烟。
《隐入尘烟》里没有被美化的苦难、被歌颂的认命,但贵英与马有铁却是值得歌颂的美好本身,一个像一朵长在贫瘠土壤里的小白花,一个像是一尊泥菩萨。
在他们身上,善的光芒不因为贫穷和卑微而减退半分。
老四被村里人用道德绑架去献血,在抽血时候仍不忘挂念着村里人的租金。甚至在打水时都要小心翼翼的放走几条小蝌蚪,搬家时还想保护好燕子窝。
贵英可怜村里的疯子,给他送个馍,结果还被哥嫂打了一顿。
他们自己苦,所以不忍看见别人跟自己一样受苦。
人善被人欺。老四活了一辈子,村里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号。
他为三哥当牛做马,侄子结婚却没有请他,还是有求于他才送来一包剩菜。家里人不断利用他,直到榨干他的最后一丝价值。
或许王小波说的没错,生活就是一个缓慢受锤的过程,只不过有些人被锤得厉害,有些人被锤得轻。
如同《活着》一样,《隐入尘烟》这种真实悲惨的故事更容易令人们感叹唏嘘。
受苦并不需要被赋予任何高度或意义,我想这部电影只是希望观众们理解,苦难是人世间最大的真实,有人正承受着它,是因为他们别无选择。
而我们看过了别人的苦难,现在他们的故事结束了,我们的生活还要继续。
命运的曲折或许不可逆,但可以改变的是我们对待他们的态度。
人生实苦,唯有爱与善可中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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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丨玄同 @无才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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