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二舅”
库淑兰离开人世,已有18年。
1980年春。
陕西省咸阳市旬邑县文化馆的工作人员文为群,接到了普查全县民间剪纸艺人的工作指派。
他带上50本剪纸册页和彩色卡纸走村串户,挨个将册页分发给村里那些有剪纸兴趣的人,让她们在这20页空白纸张中自由发挥,没有约束。
走到一个叫王村的村子时,文为群的手里还剩下最后一本。
恰好,文为群的小妹就住在这里,他委托小妹将册页发下去,就抬脚离开了这个村。
两个月后,文为群收到了这本册页,一个瑰丽奇幻的世界,在他眼前徐徐展开——色彩艳丽的花朵、肆意生长的生灵、充满童趣的故事,层层叠叠地在纸张上铺展。
文为群心头一震,觉得自己好像挖到了宝贝。
第二天,文为群赶忙去到了王村,去寻找册子上署名的那个人——库淑兰。
寻找库淑兰的道路十分曲折。
彼时,库淑兰住在和村子相距甚远的塬上,寻她的路上,文为群又要问路,还得爬坡,费了老大劲。
直到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两孔简陋破败的窑洞。
窑洞前的院子里种着蔬果,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定睛再一看,院里还站着一个小脚老太太。
老太太长着一米六的个头,正一手擦汗,一手捧着粗瓷碗,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着井水。
这就是60岁的库淑兰了。
看到文为群这个“公家人”,库淑兰刚开始还有些拘谨,但听文小妹介绍说“这是自家哥哥”之后,库淑兰松了一口气,笑容瞬间在脸上炸开:“这么说你是咱们自己人嘛,那我心里就不害怕了。”此前的人生里,有太多事让库淑兰害怕了。
她邀请文为群进屋说话,一进屋,文为群就呆住了。
映入眼帘的是贴满窑洞的彩色贴纸,头顶有日月星辰,墙壁上是缠绕着的“葡萄架”、盛开着的“牡丹花”……色彩绚丽,琳琅满目。
恍惚间,他以为自己进入了神话世界,“就好像那个莫高窟一般”,但他再一眨眼,面前炕上盘腿坐着的,还是那个普通的小脚老太太。
文为群这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挖到宝了。
在文为群的强烈建议下,库淑兰进到了旬邑县举办的剪纸训练班,再往后,她的作品被依次整理陈列,震惊世人。
1992年,库淑兰的剪纸作品《剪花娘子》在第二届民族文化博览会民间美术大展中,荣获特别奖。
隔一年,她又从北京捧回了文化部颁发的中国民间艺术一绝大展金奖奖杯,这个奖在全国仅评了14位,库淑兰名列前茅。
1994年,库淑兰荣获“金杯”
再到1995年,联合国世界妇女大会在北京举办,中央美院陈列馆的工作人员,邀请库淑兰到北京办展。
在北京办展时,有法国人前来参观。有人问他们对库淑兰的印象是什么,法国人掷地有声地回道:“齐白石之后,就要算库淑兰。”
1996年,库淑兰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命名为“民间工艺美术大师”称号,是中国第一批获得这个称号的人之一。
这一年,库淑兰76岁。
人们在库淑兰的剪纸中看到了蓬勃的生命力,看到了热腾腾的陕西民俗,还看到了在作品背后隐藏着的,说不出口的苦痛。
那是库淑兰的人生,是一道旧时代的撕裂伤。
旬邑县,位于渭北黄土高原的西北部。
这里是华夏文明的发源地之一,地下有仰韶、半坡遗址,地上有隋唐几代的石窟造像,历史底蕴如同黄土层一般深厚。
但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贫瘠与陈旧,成为这里的代名词。
1920年,库淑兰出生在旬邑县下面的王村。
彼时恰逢大灾荒年,这个村子是库淑兰父母的逃难之选,没曾想这里成为库淑兰的出生地,并在日后有了更多羁绊。
在库淑兰出生40天后,父母又带着她迁居到了100公里之外的南洪柳渠村。在那里,库淑兰度过了人生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这样的时光,太短暂了。
库淑兰有个很好听的小名,叫“桃儿”,但村里人更喜欢叫她“猴桃儿”——儿时的库淑兰是个不折不扣的“皮猴儿”。
她是村里的孩子王,经常和玩伴们一起在黄土高坡上奔跑,爬到树上摘果子,光着脚丫,无拘无束。
她是不懂什么叫“女孩子的矜持”的。
在那时的库淑兰看来,自己与传统语境下的女孩唯一相同的就是,她也喜欢花。
那时,库淑兰家住在坡上,坡下还有层层叠叠的好几户人家,房屋间点缀着许多杏树和桃树,这是她小小的眼睛中,见到过的最美的景色。
她经常偷拿母亲的剪刀,用搜集到的树叶剪出花草鱼虫的形状,乐此不疲。
直到1929年,库淑兰9岁,封建的桎梏架到了她的身上——她开始缠脚。
在还未解放的黄土高原,缠脚是当地女人一生苦难的开始。
当地习俗认为不缠脚的女人就会嫁不出去,所以在孩童时期,家中长辈就要用十尺青布将女孩还在生长的脚拗折弯曲,整个过程剧痛且残忍。
“猴桃儿”自然更是难以忍受。
等脚定型的日子里,库淑兰多次偷偷将布条拆开,被发现后再被母亲强硬地缠上,一来二去,受得苦楚更多。
母亲又生气,又心疼,在库淑兰的胳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父亲看得心里难受,却也对抗不了扎根在这片大地数千年的旧俗,他只好经常买来小零嘴,哄着正在受苦的女儿。
此时恰逢正月,镇上有庆祝春节的“社火”表演,父亲就背着库淑兰前去观看。
趴在父亲的背上,看着眼前的喧腾,库淑兰无忧无虑的童年,就这么真切地过去了。
再也不会重来了。
在库淑兰三四岁时,按照当地旧俗,家里曾在老家给她订了一门娃娃亲。
1935年,库淑兰15岁时,男方家长开始多次上门催婚。
此时,库淑兰正在三原县城读书,自11岁入学算起,这是她读书的第五个年头了。
她在学校里学识字、绘画,甚至还学了口琴,在这个曾走出过教育家于右任的县城,这种新式学堂并不罕见,库淑兰的家境也完全负担得起。
直到男方的催婚信又一次传来,库淑兰离开了学校,回家待嫁。
旧时代的妇女,嫁衣是要自己绣的。除此之外,还要学如何操持家务、侍候公婆。
但库淑兰的母亲心疼女儿,只是让女儿跟在自己身边学女红。母亲对库淑兰说:“一定要把花草做好哩,至于饭嘛,以后好学。”
穿针引线,绣花描草,库淑兰依偎在母亲身边,度过了两年学习时光。
许多年后,她在自己的剪纸作品里重现了这个场景,恰如在这片渭北高原上的民谣中所唱的那样:
“一树梨花靠粉墙,娘到绣房教贤亮;一学针线毛帘绣,二学裁剪缝衣裳;三学人来客去知大礼,四学莺歌把家当;五学走路不慌张,出厨房,进大房……”
待到1937年,库淑兰长到了17岁,她出嫁的日子便到了。
临出嫁前,库淑兰没有丝毫难过,她还不懂结婚意味着什么。
库淑兰只翻捡着自己的嫁妆,兴致勃勃地问:“妈妈,回老家的路远吗?”
母亲不忍女儿难过,只含着泪回答:“不远的。”
库淑兰更高兴了,张罗着带上自己的书和砚台,连口琴也要收拾到嫁妆里,她是准备继续看书写字的。
启程的日子如约而至,库淑兰在父亲与未来公公的护送下前往老家旬邑县。
她骑上毛驴,带上盛着书籍和口琴的嫁妆,辞别了自己生活了17年的家。
母亲和弟妹的哭声从身后传来,库淑兰朝前走着,不许回头,宽广的黄土高坡将库淑兰的身影衬托得十足渺小。
她有些纳闷:“哭什么呢?离家这么近,我有空还是会回来的。”
在库淑兰的作品中,有一幅剪纸寄托了她对爱情的渴望——《江娃拉马梅香骑》。
剪这幅作品时,库淑兰一边剪刀飞舞,一边唱着歌谣:“鹐(qiān)鸨(bǎo)鸨,鹐树皮,江娃拉马梅香骑。江娃拿的花鞭子,打了梅香脚尖子。”
她还活灵活现地模拟出小两口打情骂俏时的语气:“哎呀呀,我疼哩!”、“看把我梅香能成的”。
只是美好的渴望终究只是幻想,现实中库淑兰的婚姻生活,用她自己的话就是:
“我自从到这个家里以后,就把苦下完了。”
库淑兰剪纸作品《江娃拉马梅香骑》
南洪柳渠村与旬邑县的距离是100公里,在如今只需要开车一个半小时。
但在当年,这条出嫁的路,库淑兰走了三天半,久到足以将她的娘家,远远地甩在身后。
库淑兰婆家姓孙,住在旬邑县下的孙家台子村。
孙家在祖上也曾是一家富户,但到了库淑兰公公这一代,家底已经破败不堪,只有孩子多的是:六个男孩一个女儿。
库淑兰的丈夫孙保印是家中的老大,17岁的库淑兰就成了长媳,但媳妇并不好当。
因为库淑兰上过新式学堂,性格又活泛,在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农村,这是一件“出格”的事情。孙家为了规训库淑兰,对她的态度就格外严厉。
从起床开始,库淑兰就要到婆婆公公面前“立规矩”,侍候完二老起居后,库淑兰要马上赶到厨房做一家人的早餐。
做什么饭、用多少面,都要一一问过婆婆才可以动手。有时候婆婆故意搓磨她,就会一直等到家里的男人们快要从地里回来了,才开口告诉库淑兰。
时间不够,库淑兰做不出饭,就要遭受拳打脚踢,有时候是公公打,有时候是婆婆掐,动手最多的,还是自己的丈夫孙保印。
库淑兰曾说:“我跟上老汉(陕西方言中的丈夫)没好好活过一天人,一辈子把打挨扎啦。”
孙保印是一个愚昧且顽固的西北汉子,身材高大,少言寡语。库淑兰在他眼里,是妻子,更是一个可以用来出气的物件。
刚结婚的那几年,孙保印打库淑兰是没有缘由的——
割麦子割到库淑兰脚边,库淑兰没有及时让开,他就是一顿打;从地里回来看到库淑兰在玩秋千,他也要打;生的是个女儿,他还打;更甚一次,库淑兰只是在晒谷子时不会使用工具,孙保印直接拿着手里的铁叉,朝库淑兰的小腿肚插了过来。
伤口深可见骨,连库淑兰的婆婆为她包扎时都面露不忍:“你爸也不来看看你,把你领回去活命,要不然,迟早要把命送到我的土匪儿子手里。”
经久的暴力终于消磨了库淑兰的勇气,她烧掉了上学时留下的书,砸烂了心爱的砚台,再也不提“读书”二字。
遍体鳞伤成了库淑兰的常态,无依无靠是她婚姻生活的底色。
那些年,为了尽可能地避开丈夫的暴力,库淑兰晚上不敢进卧室睡觉,只好躲在院子里的柴火垛或稻草堆中。
她和衣缩在草垛中,看着天上的月亮,心想月亮一定是个男人,要不怎么敢在晚上出来呢。
好在生活中并不只有绝望。
因为库淑兰在母亲跟前的那两年,将绣花的手艺学得十分好,渐渐地,她开始帮人家绣花赚钱。
每到别人家请她去绣花的日子,库淑兰就格外期待。于是,她的绣活越发的精美,做得也越来越快,她的名字被越来越多人知道。
所有人看了她的手艺,都啧啧称赞,再听到她的遭遇,就暗暗摇头:“要不是这媳妇手能活的话,早让那一家子人给折磨死了”。
在那片夯土墙下、白杨树旁,像这样充斥着暴力与无助的生活,一直到库淑兰生了儿子,才有所改善。
实际上,在库淑兰满打满算67年的婚姻生活中,她一共生了13个儿女,因为贫苦和疾病,最终只成活了两子一女。
有一次,孙保印没打招呼就将家里的一头驴卖了,结果招来孙家父亲和弟弟一顿暴打,他就想要分家了。
孙保印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于是在1948年3月,两人带着儿女,搬到了库淑兰的老家——王村。
这一年,库淑兰28岁,成婚11年,她终于熬成了“当家娘子”。
28岁的库淑兰,回到了娘家村子。
因为是外来人口,库淑兰一家只能住在离村有些距离的窑洞里,自此,管家的重担就落到了库淑兰的身上。
经过十余年的婚姻,库淑兰早已“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她撑着自己的小脚,忙里忙外地操持家务、干农活,闲暇时间,还要去到山上采草药赚钱来补贴家用。
曾经连工具都不用会的库淑兰,现在自己一个人能扛起三斗黄米。
在王村,库淑兰也感到了久违的温暖。
村里人将库淑兰看作是本村的“老姑娘”,也知晓她的境况与遭遇,平时都是能帮则帮。
在特殊岁月里,生产队的苜蓿草是不能随便割的,但库淑兰是个例外;麦地里的麦穗也是不能偷捡的,但库淑兰可以。
库淑兰心里也清楚村里人对她的偏爱,“王村人待我好得很,我到王村三岁娃娃跟前都磕头记恩哩!”
她总想着回报那些对她发出善意的人。
她会剪纸,于是村里人只要向她来请教剪纸,她必毫无保留,倾囊相授,甚至直接帮人将窗花都剪好。
她也会一点中医,所以村里但凡有哪家的孩子头疼脑热,只要一来叫“桃儿姑姑”,库淑兰拔腿就去。
在王村的日子虽苦,但对库淑兰来说,有的是盼头。直到1985年,一次外出看病的经历,改变了她的人生。
库淑兰教孩子们唱童谣
1985年初春的一个晚上,村里有个小孩身上不舒服,库淑兰前去帮忙。谁知在回家的途中,库淑兰突然脚底打滑,不慎跌下了一个近五米深的陡坡。
这时她已经65岁,尽管已经及时送医,但还是昏迷了40多天。
所有人都觉得已然药石无医,家里人也商量起了她的身后事,村里来看望她的人带的鸡蛋,都攒到了数百颗。
但库淑兰命硬得很,她醒了。
醒来之后,她和家里人说,自己从坡上往下掉时,隐约听见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喊:“快扶住她,扶住她!”
库淑兰笃定一定是神仙救了她,并且自己剪纸的手艺,也是神仙赐予她的。
躺在炕上休养的时候,库淑兰就开始偷摸剪纸,到了能走动的时候,她已经剪出了一个纸箱子的作品。
库淑兰自己编了一首童谣,每当自己剪纸时,就在嘴里小声唱着:
她剪了一个“女娃娃”像,身披霞帔(pèi),头戴凤冠,周围被各色配饰环绕,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与悲悯。
库淑兰把这个小像贴在自己窑洞的窗户上,每天看着,不胜欣喜。
有人问库淑兰,你这剪的是谁?库淑兰就答:“剪花娘子,就是我!”语气中带着真切的快乐。
自此,年过六旬的库淑兰迎来了创作的高峰期。
她剪花草,剪民俗,剪神明,剪童谣……她那长满了粗茧的双手捧着剪刀,被裹紧的小脚盘坐在炕头,天地万物在她的剪刀下都有了生命。
哪怕她在剪纸时,丈夫还在一边浇冷水:“你剪这些又没有用,也卖不了钱,你快去挖些药,回来还能卖钱。”
库淑兰随他打骂,白天出去挖药材,晚上就回来偷着剪。
库淑兰1987年版《剪花娘子》
旬邑县文化馆的文为群在文章里写:“(那时的库淑兰)尽管一切都是苦的,带着某些茫然、愚昧的色彩,但她却享受着一种创作的幸福,一种内心的震撼。”
库淑兰自己也说:“花剪好了,喝凉水吃冷馍也高兴。花剪不好,三天两天吃不下,黑天睡在炕上,一夜起来几遍,趴在窗边往外看,心里想:明天到底剪啥嘛!”
她把自己的每幅剪纸都用旧报纸包起来,为了防止窑洞潮湿使剪纸褪色,她还从自己过冬穿的棉衣中抽出棉絮铺垫在剪纸底下,再一张剪纸上叠放一张废报纸,如此一层一层铺好、压平,妥善保存。
库淑兰仍觉得不够妥帖,就去问文为群,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更好地保存剪纸。
文为群也摸不准,试探着说了一句:“要不您做个纸箱子?”
库淑兰当了真,没过几天,她果然开始着手制作纸箱子了——
她用线、布料和糨糊裹在旧包装箱上,在箱子的每个面上都糊上底色纸,然后在箱子的面上贴上自己剪的花,甚至连箱闩都用布料做得无比精致。
这样的箱子,她做了许多,里面存满了剪纸作品,是她的珍宝。
从拿起剪刀的那一刻起,库淑兰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在剪花的世界里,库淑兰是自由的。
成名之后,她的作品被许多专家争相研究。有人统计过,在库淑兰现存的175幅作品中,就可归纳出5大类、50种元素,包罗了503个图像,使用的纹样符号就有近20种。
甚至只一幅剪纸中的小圆点,就能有2000个之多。一朵梅花,从花蕊到花瓣,库淑兰最多能剪四五层。
只要给她一把剪刀、一叠彩纸,她就能对抗生活中所有的不如意。
在早年间的剪纸培训班,经常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库淑兰拿着一把剪布的大剪刀,嘴巴微微张开,下巴随着剪刀的节奏微微鼓动,眼睛只盯着眼前的剪纸。
她从不打草稿,也不会借鉴别人的图样,所有的图案与色彩都在她的心中,随着剪刀的舞动,一一化作实态。
有人走过她的身旁,库淑兰往往会吓一激灵,然后她笑骂一句,扭过头又钻进了剪纸中。
她的色彩搭配让人惊艳,专注程度让人敬佩,作品质量让人叹为观止。库淑兰的成就,是绝无仅有,无人可以复制的。
在某本研究库淑兰色彩搭配的科普书中,作者从光影与艺术的角度,对库淑兰的剪纸大加赞美。
但把同样的问题抛给库淑兰,她只说:“鲜亮的是上色,不鲜亮的是下色。”
有人想要再请教她具体的配色秘方,库淑兰就大大咧咧地答道:“没讲究,我胡配的哩!”
她向来是不耐烦回答这些弯弯绕绕的学术名词的,在她看来,剪纸就是世间的万物,色彩就是眼前的景色。
好比是她自创的“剪花娘子歌”里唱的那样:“人家剪的琴棋书画,八宝如意,我剪花娘子铰的是红纸绿圈圈。”
她生活在这热腾腾的人间,绿树、红花、太阳、黄土教会了她这一切。
1988年,《人民画报》的编辑杨学芹到旬邑县拜访库淑兰。
68岁的库淑兰见到这个从西安来的女子,亲切地拉着她的手,口中唱着歌谣:“一朵莲花一棵根,同志来到我家门,让我心里暖烘烘,这比我娘家人还要亲。”
她是没有被苦难压垮的,这在她的作品中也可见一斑。
她的剪纸永远以喜庆为底色,以热闹为表象,让人一看就能感受到蒸腾向上的蓬勃之气,“她深切地理解她们受的苦太多了,而剪贴出来的画是要让人看了之后高兴的”。
2004年冬天,在一个白茫茫的清晨,库淑兰走了。
这一年,库淑兰84岁,长年累月严重的胃痛与肺病都使她痛苦不堪。她了结了这苦难又浪漫的一生,“剪花娘子”就是她的故像。
而“剪花娘子”不仅是库淑兰的成名之作,也是所有剪纸妇女的化身。
多年之后,人们去到库淑兰当年居住的窑洞,这里已被改做了库房。
库淑兰曾经跪着做饭的灶前堆放着木材杂物,光鲜亮丽的“剪花娘子”,也已因窑洞内久无人住而潮湿剥落。
岁月正在抹去她生活过的痕迹,但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库淑兰,她那热烈又绚烂的剪纸艺术就不会消散。
时隔多年,文为群总是回想起一个场景。
那是库淑兰去世后的第二年,中央美院的系主任对文为群说:“给你20年,你再培养一个库淑兰。”
文为群苦涩一笑:“再给我两个20年,我也培养不出来。”
他知道,再也不会有库淑兰了。
部分参考资料:
1、《剪花娘子库淑兰》,汉声文化著,上海锦绣文章出版社,2009年
2、《遇见大师·剪花娘子》,陕西陆离文化传媒,2020年
3、《一梦大千世界,一剪锦簇繁花》,西影视频/陕西日报,2022年
4、旬邑县文化和旅游局官方微信公众号等
图片来源:《剪花娘子库淑兰》、纪录片截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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