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岁进儿童书法班,我被老师留堂了
上次在三联发文,提到“四十岁,我把自己送进了儿童书法班”,没想到引来众多回复,大家纷纷表示,还想看下文。这不,我就被留堂了。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拉肚子,我没敢去上课,跟老师请假。请假的时候还有点心疼学费,可又怕上课的时候厕所上个不停,得求老师从门外递纸。
老师说,可以调课。
于是我终于离开幼儿班,体验了一回中级班。
《摇摆的心》剧照
这个班多是小学高年级到初中的孩子,个头跟我差不多,我混迹其中,又戴着口罩,突然心生侥幸,感觉没人认得出来。
可是刚坐定,就有同学上前问:“阿姨,你是新来的吗?写什么字?”咄咄逼人,简直一派跳出圈外,铺开包边纸,抽出毛笔,要与我切磋较量一番的气势。
我说:“那个,我刚学哈。”差点没鞠躬作揖说“大侠饶命”了。
孩子大一点,课堂上果然安静许多,对面的师姐(初一),只要我一个眼神,就会主动帮我把纸拉平。老师也不再被“屎尿屁”缠扰,说的都是“自觉自我意识”这样更形而上的词语。
《地球上的星星》剧照
此班多是高手。老师在教室里绕圈,一会儿说“某某某,书画报有比赛,你要不要写幅作品参加?”,一会儿又转到另一个同学身后,“你参不参加?”
被点名的同学从小打比赛,身经百战,获奖无数,此时只是淡淡回道:“哦。”
可能是感觉到我在一旁看得羡慕,老师转身安慰:“你也可以参加嘛。”转而又自言自语说了句:“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年龄限制。”
这回临陈与义的一首词,《临江仙》。一共60个字。硬笔写一遍,再用白宣写一遍。写了两小时,我依然没写完,这是一幅比我身高还长的巨作。
《书道女孩!我们的甲子园》剧照
孩子们纷纷交作业,拍照,收凳子,用拖把拖干净自己脚下的地面,和老师说再见。我写一个字,望门口一眼,心里着急,手中的笔却快不起来。
老师从人群中探出头,对我说:“慢慢写,写完再走,有的是时间啊。”
暮色渐沉,楼下孩子的嬉笑声渐去渐远,老师下楼吃晚饭,偌大教室只剩我一个。
想不到这么大了还被老师留堂。妈,我想回家。
不知何时来了一个背书包的小胖子,他说,他来上晚上7点开始的课。
“我早点来写,等下就能早点回家。”他说。“不可能的,”我说,“你会像我一样,怎么写都写不完,最后会被老师留下来。”
《墨香天使》剧照
除了留堂,书法班还有一种常见的课程处罚,那就是写“检讨”。
最近疫情严重,我们都戴口罩上课,一进门老师就开始叮嘱多洗手,书法班的人都爱洗手。
学跆拳道的有道服,学乐器的背乐器,书法班的学生很好辨认,大家手指都蹭到了墨汁,指甲缝是黑的,就算洗,一个礼拜也洗不干净。
教室里有一个卫生间,接水的脸盆和水桶无一不黑,拖把也难逃一劫,跟挂着擦手的那块毛巾一样,黑麻麻,失去了原本的颜色。
如果有同学把纸弄得一团糟,老师就会很生气,说练书法不能脏兮兮的。他还宣布,上周,在他家四楼的墙上,发现了两个崭新的黑掌印!肇事者已被勒令写检讨。
这个“检讨书”,我没看到实际版本,并且也发现,“检讨”二字对我的小师兄们,尤其是对只有幼儿园学历的俊俊师兄似乎威慑力不够大。他依旧喜欢上课的时候钻进厕所,写几个大字,去快意一回。
老师忍无可忍,颁布新规,要求以后所有人必须在家拉完屎才可来上课。
“可是……”俊俊师兄有点委屈:“都怪我妈,非得叫我去吃饺子。”
这事我跟俊俊妈妈聊过。她担心孩子上课饿肚子,总是先去一家小饭馆提前吃点东西。“俊俊特别爱吃那家的饺子,”她说,“回头我发地址给你啊。”
《再见我们的幼儿园》剧照
学了几节课,我还在临《曹全碑》,写隶书。老师说,一边练,一边要开始学习背帖。
“君讳全,字景完,敦煌效谷人也。其先盖周之胄,武王秉乾之机……”开头几句反复背了许久,无奈记忆力好似这春天快结束、夏天还未到来的风一样,拂面而去,怎么也记不住。就像当年英语四六级背单词,abandon是如何也过不去的坎。
我一直停留在碑帖的第一页,不知道这后面1141个字到底在讲些什么。有时写到一个字,端详半天也不认识,觉得枉读了这许多年书。
但却渐渐开始感受到书法课的魅力。孩子们每次被家长送来,高高兴兴地上课,欢呼雀跃地离开,那种精神头,很大程度上感染了我,人生就是要这样全心全意地投入进去!
一刻不停地提笔写两个小时,忘记家里炖着的乌鸡山药汤,忘记出门前没收的衣服,忘记上有老下有小,忘记头顶的白发,甚至连所有的烦恼,在短暂的时光里都消失了。我只是在专心做写字这一件事。
《启功》剧照
旁边站着一个比桌子高不了多少的小男孩,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
我得意洋洋:“怎么样,哪个字写得最好看?”
“我,”他怯生生地说,“我不认得字。”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安慰中年人脆弱的自尊心,在上课时,老师往往不遗余力地赞美我的字。
“很漂亮!棒!真的很好!完美!继续加油!”虽然不得不承认,对初学者来说,鼓励还是挺重要的,让我产生一种如坠云中、做梦一般的不真实感,要知道,上次得到老师表扬,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一半,蓝色》剧照
但时间一长,心里嘀咕,老师的彩虹屁未免也太多了吧,是不是怕我下学期不交学费?
有时我恳切地请求老师:“您多说几个问题,让我改改。”
老师说,好的。这么一说,说了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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