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依水而居,大大小小的河流汇聚,泥沙沉降,卵石铺滚,形成了或窄小或宽阔的河道。伴随着人群的长期聚居,聚落形成,城市兴起。河流是城市的起源,也投映着城市的变迁,更编织着人们的日常生活。
本期「地球快乐吗」,我们请来了两位从小在北京长大,且一直在与河流打交道的嘉宾,一起聊聊河流、城市与人。
从北京的亮马河、三里河展开,去讨论关于世界河流的故事,河流与不同城市的相处之道,以及它背后的文化与信仰。
一条河可能在地图上很窄,但其实它是一个非常宽的区域,是一个生活的集合体。-- 闫硕(Field operations资深景观设计师,长居纽约,公司主要设计作品包括纽约高线公园、芝加哥海军码头改造等。个人代表作:深圳福田中心公园、旧金山Presidio Tunnel Tops公园等)人类整体的文明,其实都是一个流域文明,所以可以说我们从最初的文明形成一直都是亲近水的,和水是分不开的,不止生活上的依赖。 -- 思辰(多年钓鱼史,水上运动爱好者,现居北京亮马河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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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08
「地球快乐吗」
从亮马河到恒河,
我们如何体验和设计河流
亦爽:北京有一个现象级的网红打卡点亮马河,经过改造之后,在疫情期间成为大家逃难或者是休憩的场所——露营、钓鱼,还有皮划艇、游泳、跳水等很多水上运动,非常有活力。思辰:我住的离亮马河很近,走路十分钟就可以到。那边随着疫情这三年修的很漂亮,很多遛弯栈道,能骑自行车。也会有一些大爷们,带着个小鱼竿在那里,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钓上鱼来,反正他们都总在那钓点东西。闫硕:亮马河我也是今年回国的时候特意去看的,是一个非常不一样的河,能看见很多以前北京不太常见的一些活动,比如像皮划艇,而且大家装备特别的先进,我觉得比国外要专业很多。当时从亮马河西边往东边走,一直走到蓝色港湾附近,会觉得每个驳岸的处理都有很大的不同,可以给人不同的关于水的体验。思辰:亮马河它修了一些类似于水上栈道,不止是在岸上走,可以站在水上感受河流和周围的环境。闫硕:我在北京还看到了另一条比较喜欢的河,叫三里河,在前门那边。它过去可能是一条暗渠,或者在这种房子之间的比较隐蔽的河。现在已经完全被打开了,和周边的村落、胡同进行衔接。两边的这种芦苇植物,是那种特别野的风格,不像国庆花坛那种观赏花卉。河两边很多家禽,有鸡,有鸭,能听见一些叫声。思辰:三里河有点那种闹中取静的感觉,特别像就小时候看的一些就是老北京的电视或者影像里头,有那种临河而居的感觉。亮马河那边明显的都是高楼,商业区,还有一些餐厅、酒吧,三里河这边就明显更多是生活气息。闫硕:如果有一条河流需要修复治理,我们可以向西方学习,做的很现代,就是像亮马河这样。但如果我们要去发展本土的一些设计,把中国传统的民居与小溪、河流(融合)的生活方式拓展成适合现代人的,可能三里河是一个不错的本土性案例。闫硕:荷兰和比利时属于低地国家,所以他们跟水有非常长时间的相处历史,有很系统的与水为生的规划,非常多的(水)技术和知识都是从这两个国家衍生出来的。 思辰:比利时的水资源是非常丰富的,本身有港口,和连续可能十几年都被列为欧洲移居城市的布鲁日。布鲁日不像威尼斯,它有很好的水系,但房屋建筑又是很自然的,会让人觉得是那种欧洲田园生活该有的样子,有古堡,有教堂、石砖路。在石砖路的中间,房与房之间会穿插着河流、石桥,然后再配上一些各种颜色的绿植。比利时根特市,位于斯卡尔特河和莱斯河汇合处
闫硕:有人写一篇关于欧洲水城的文章,就说意大利威尼斯像是一个贵妇,德国汉堡像一个健壮的成年人,荷兰代尔夫特像一个非常潇洒的少年,比利时布鲁日像一个老男孩。这四个城市我正好都去过,我觉得文章说的挺有道理的。威尼斯圣马可广场
思辰:布鲁日主要有一些十二至十四世纪的老医院、市政厅这类的遗址,它不是那种很新派的建筑风格,所以很像欧洲电影里看到的老派欧洲建筑的感觉。好像是走在了古代的欧洲,很明显它和现代是脱节的。闫硕:布鲁日应该已经是世界遗产了,它整个老城区包括水系是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的对象,所以它形制的变化以保存现有或原始水系和城市的关系为主。思辰:我在那边留学的时候,和隔壁建筑系的同学还聊过这个事情——为什么布鲁日房子,哪怕是新建的,还能够保持这样统一的风格?他们说其实很简单,因为建筑学院的学生,每年的毕业设计,其中有一项就是和这些老房子合作,由硕士、博士的学长带着,在房子里头像掏芯一样,先把房子的最外立面固定住,把里头房子的芯掏掉。然后用现代的混凝土技术去贴这些老房子的外皮,相当于在这个外壳里头重新建了一个新房。包括他们有些时候修复一些老教堂,也是用这种方式。闫硕:这个很有意思,感觉每个城市和水关系的不同,会引发不同的城市设计理念。荷兰也是长年与水做斗争,研究了很多方法。后来有个人提出了一个非常简单的方法,房子不是水来了以后会容易被冲垮吗?他们就在一层和二层中间的那个楼板挖一个洞,水进到一层以后就会通过这个洞漫到二层,这样浮力就抵消了,可以让房子稳定住。闫硕:国外有一些河确实做的很开阔,西方人比较喜欢河两岸什么都没有,尽量体验自然,那种阳光晒下来到皮肤里的感觉。像国内有的河,可能因为历史发展,城市建成时间比较久,所以城市是比较密集的,有的河就比较窄。但我觉得窄河有窄的味道,比如像这次回国,我去了一趟五塔寺,它在北京动物园的北边,现在也叫做石刻艺术博物馆,里面有很多各种年代的石碑。从五塔寺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一条河,和动物园之间的距离非常近。河也非常窄,有一个小桥,站在这个桥上能够一边看到五塔寺,另外一边看到动物园北门,是那种和南门一样的有鸟兽石浮雕的门。当时,我觉得这条河的位置,它和周边的关系是非常舒服的。反而大了就没有这种感觉了,我觉得北京这种细细的、窄一点的河流味道还是非常足、非常有魅力的。闫硕:曼哈顿岛东边和西边各有一条河,自从纽约从港口城市的职能渐渐退掉以后,所有的沿河码头都变成了公园,或承接了很多城市的其他功能。比如把码头扩建成一个高尔夫球场或停车场,去分流曼哈顿的拥挤。前几年桑迪台风带来了巨大的海啸、海浪,后来人们发现通过增加海底的粗糙度,可以大大减缓海啸的严重程度。然后纽约每把一个码头改建成公园,就会在旁边的河里种牡蛎。很西方,很生态,同时可以让很多人参与进来。在太阳出来之前,把从北边缅因州拿到的牡蛎幼虫,带到纽约州一个巨大的驳船上面去养殖,成长为带壳的牡蛎。牡蛎死掉以后,壳会粘连在一起,形成一个非常坚固的、有粗糙度的固体,就可以镶嵌在海底减缓海浪。种植牡蛎也跟环境教育有关,他们会和周边的中学或大学合作,带领学生亲自去养殖这些牡蛎。闫硕:德国的工业区,一直到多特蒙德都靠鲁尔河相连,他们都进行了非常系统以生态修复为主的整治,包括植入修复性植被来吸附重金属离子,通过定期更换植物,再将它们焚烧掉或者埋掩掉的方式,一点一点净化河流。我们国家的首钢也是学习的这种策略,去种吸附性的植物。此外,德国也会做一些像风车、水车这种有互动性的东西,然后定期更换或抽水、检验。现在工业区已经渐渐转型成为工业旅游了,所以工业遗产廊道也被提出来——以鲁尔河两岸做一个自行车道、漫步道,他们为了适应自行车爬坡的角度设置了非常缓的坡道桥。闫硕:对,上海也是,两岸的改造非常让人震惊。在纽约提出要在曼哈顿岛周边建一圈带状公园的时候,上海早已经建完了两岸的带状公园,合起来44公里,串联浦东和浦西,漫步、跑步、骑行三线贯通。不但能够让人们修憩娱乐,同时能够加高河岸的高度,抵御海平面上升。思辰:恒河被认为是印度整个流域文明中的发源河,他们也把恒河认为是湿婆的头发。印度教本身是有严格的教律需要遵守的,包括他们对水资源的保护。一条恒河半个元素周期表是怎么来的呢?因为他们确实在河里头去河葬,河的两段有烧尸庙,在一边烧完以后,就用像木筏一样的船带着正在燃烧的祭品和尸体推到河里。也有些人是在岸上烧完了以后直接撒到河里。这样的过程,持续了近千年。在恒河上看日出的时候,也能看到印度人早上起在河边做瑜伽,做一些跟湿婆神像中相似的肢体动作。也能看到他们穿着土布服饰拿着土陶罐子到恒河取水祭典神像,一些穿着纱丽的女性到河里拿水做洗礼,来开始一天的生活。完全和我们现在城市化以后,人跟水之间的关系是不一样的。可能一两千年,我们的祖先也是像他们这样,对待流经身边的每条河流的,能看出我们现在的变化。闫硕:如果想对河流去进行一个规划的话,整体方面一般会有水利局、水务部专门对河流进行管理。如果希望把河道扩宽一些;或者旁边的河岸变得缓一些,都是比较难的,要跟很多部门协调,开很多会议。因为从水务管理的角度出发,始终要把河流的排洪功能放在首位。纽约的一些河流,比如东河,也会承载排洪的功能,但皮划艇就可以在这里发生,是因为他们一直在做比较强的规划,通过划定区域、做好防护,来确保人们在划到某个地方的时候会出现上船的坡道,安全返回陆地。思辰:从上一个话题延伸过来,如何对自己的这个安全来负责,是一个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因为我们现在在北京玩的这些水,它在建设上的思考还是基于生活使用或景观类的需求,并不是专门固定开一个区域来进行水上运动,所以在这样的一个前提下,就会有很多安全隐患。慕尼黑城市中心公园冰溪冲浪(Eisbachwelle)比如亮马河这段,它水下的水草情况没有人清楚,包括水深是否属于相对安全的可施救范围,周围沿途是否具备救助的条件,或者说能够很好的上岸的条件,这个是我了解的北京水上运动中比较缺乏的。闫硕:河流和城市中间其实需要一个留白的冗余地带,泛滥的时候给水,不泛滥的时候给人。国内很多东西发展都太快了,已经把很多冗余的空间做了开发,可能已经变成了商业或其他的东西。没有更多的空间去做一些类似水上运动的引入。莱茵河在这方面做的很好,如果看地图的话,会发现它在很多地方都会有巨大的一片空地,这个区域就是专门给河流去泛滥用的,因为莱茵河经常泛滥,经常改道。河流应该多保留一些这种留白的区域。闫硕:美国这边的国庆的时候,我们自驾去了五大湖,那边有当年让纽约繁盛起来的伊利运河,一条人工开挖的运河。伊利运河于1817年动工,1825年正式完工,全长544千米
最开始觉得它就是地图上一条蓝蓝的细细的线,等真正到的时候,发现它有水闸,城堡,碉堡要塞,因为他们要保护这条重要的运河不受过去历史上其他周边敌对势力的毁坏。然后这条运河兴起之后,出现了很多富人,他们在河里的小岛上建别墅,周边又有著名的渔场,有狩猎场,游艇比赛衍生的游艇博物馆。一条河可能在地图上很窄,但其实它是一个非常宽的区域,是一个生活的集合体。我们看河的时候不仅仅要看河本身,而且要看不同时期人们与河所产生的生活方式,以及这些生活方式在地图、在地球上留下的脚印。思辰:人类整体的文明,其实都是一个流域文明,所以可以说我们从最初的文明形成一直都是亲近水的,和水是分不开的,不止生活上的依赖。所以我觉得可以去试一试接近水,以前不会游泳的去试试学个游泳,让自己感受和水融合的过程。有时候洗澡还泡个澡呢,那为什么不去试一试这种野外的环境呢?
策划与主播:亦爽
声音设计与剪辑:小麦
编辑:云萝卜
本期图片来源:思辰、闫硕、亦爽、
Ww.雯、一颗蓝莓球、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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