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鹏的小人物与成功学
明明是一部主打热血励志的合家欢,我笑到了、也被炫到了,get的感动却不多,就像是牛饮一杯五彩斑斓的凉白开,解渴但没味。肾上腺波动还不如看大鹏宣传电影扮青蛙跑路演来得燃。
这问题,是出在哪儿?
可这个惨小子偏偏有一颗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追梦心。为了跳街舞,他不介意做替身、不在乎酬劳,不怕累不喊苦,最终凭着一颗真心打动教练、收获友谊、在全国街舞大赛获得冠军,走向人生巅峰。
这是一锅我们喝过太多次的高浓度“鸡汤”,俗到你把预告片看完,就能差不多猜到走向和结局了。说“俗套”并非贬义,大鹏能把一个在所有人意料之内的程式化故事写到不无聊,让观众不至于在电影院睡过去,反而证明了他确实有点本事。
所以在我看来,电影让我无法共情的关键不是俗套,而是“失真”。
大家摸着良心问自己,如果你是陈烁,能每天打完送外卖、跳舞走穴、洗车三份体力工后,回家还跟打了鸡血似的练舞吗?背着整个家的重担,还能清高到为了加入梦想的街舞团连工资都不要,对五万赔偿金说不吗?
这不可能。所以“穷”变成了干瘪瘪的口号,它空有设定没有实感,债务、疾病、营生三大最现实的困境在故事中没有对陈烁造成任何实质上的压力。
甚至,大鹏还贴心地安排了各种衬托陈烁圣人光环的工具人。首当其冲就是黄渤饰演的街舞团教练丁雷,由于曾经和街舞大赛冠军擦肩而过,所以他拼尽一切都想捧回这座奖杯。
他和陈烁之间的关系,代一对精分主人和年下忠诚修勾毫无违和,赏个枣把陈烁找来当替身,跟着就是两巴掌没钱了让人滚蛋。修勾好不容易靠可怜兮兮的小眼神打动了主人,又在纯元回归后被一脚踹开。
我怀疑这个角色的最大作用就是供王一博妈粉舔屏的,因为无论丁雷怎么“虐待”修狗、辜负真心,修勾永远都挂着全宇宙最治愈的笑容冲他摇尾巴。
另一个明显工具人则是惊叹号的核心,丁雷的“纯元”凯文,拿了一手女配角作精剧本,存在就是为了用他的狂妄自大、负分情商去衬托陈烁的纯洁无瑕,并最终被陈烁踩在脚底制造最强爽感。
与这些各有瑕疵的角色相比,陈烁仿佛一个行走的高级AI,各项参数调至完美,没缺点、没毛病、没脾气……除了动用五官的喜怒哀乐,你根本无法从他身上感受到更复杂的情绪。
《热烈》对于陈烁的塑造,算是大鹏的小小滑铁卢。这不是他第一次以小人物作为电影主角,甚至可以说小人物成功逆袭是他电影永恒的母题。
这种创作主题,总让人不自觉的和他自身经历联系在一起。大鹏非科班出身,大学毕业后来到北京,从小记者一路摸爬滚打。苦吃了不少,刚开始北漂时想做歌手,结果被骗走了3万多的积蓄。
后来到搜狐当记者也是轻伤不下火线,他在《奇葩说》上说过,自己租房从来只考虑公司位置,公司在哪他就租哪,这样发生任何事他都能第一时间赶到公司。
苦不堪言的打工人经历,让大鹏先天就比磕理论的学院派更了解底层小人物的心酸窘境,转型成为导演自然就把这些经历内化成素材和灵感,《煎饼侠》关注抱有信念的一群屌丝,《缝纫机乐队》圆满了失意中年人的梦想,《保你平安》让一个底层在帮别人辟谣中实现了自我价值……
但这些他创作的小人物,和大鹏本身最大的区别在于大鹏一点都不“失败”。相反,不管是作主持人、演员还是导演,他都堪称六边形战士。
做网络编辑,他在搜狐不到三年就有了自己的脱口秀节目《大鹏嘚吧嘚》。
做记者,能成功和赵本山套上近乎,让赵本山收他为徒,进一步拓宽了知名度,打入东北喜剧人内部。
做主持人,能不断积攒娱乐圈人脉,后来全被用到了《屌丝男士》中。
做导演,处女作《煎饼侠》就大卖11亿,要知道和他同样起步于互联网的《万万没想到》大电影只卖了3亿出头。
十年时间大鹏就从一个格子间编辑变成了卖座商业片导演,完成了他混迹娱乐圈的目标:
“我见过太多的明星了,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辉煌,黯淡,划过,陨落。我想成为其中光亮最持久的那一颗。很多人问我,你为什么就那么想红呢?我说,因为明星是一种职业,想红,是一种敬业。”
“红”这个字,是他多年来行为处事的基本驱动力。
比如奇招出尽的路演。为了宣传《煎饼侠》,他曾连跑40个城市刷新路演纪录,更蹬着三轮车亲自上街摊煎饼。
这次《热烈》路演更是把放低自己做到了极致。
33℃的高温穿着青蛙服到大街上发传单、骑共享单车压马路摇旗宣传,连坐个高铁,也不放过一丝一毫打入群众内部的机会。追求最大曝光量,既宣传了作品,也给自己带来了话题热度。
而投射到作品中,其实就是一种比较固化的成功学叙事。《煎饼侠》中一个坚持信念的屌丝最终实现了他的英雄梦,《缝纫机乐队》里一个钉子户靠着一场摇滚演出让政府收回开发土地计划,《保你平安》里神兵天降让主角在人山人海的高铁站拦下造谣者,《热烈》中陈烁一个大多数时间都在商场卖艺跳舞的人,居然能带领队伍让二追三赢下了国际梦之队。
这种为小人物伸张正义,用童话包裹残酷现实,给予他们一份温情希望的叙事当然不是错的,甚至可以说是大鹏作为一个电影人最大的优点:对底层一以贯之的仗义关怀。
但当你所有创作都是一样的逻辑时,就不免显得有点单薄和套路了。
对比大鹏的偶像周星驰,他的电影中就始终保持着一种残忍。
《西游记》中孙悟空头上越来越紧的紧箍让他不得不放弃紫霞,《喜剧之王》的尹天仇再怎么努力奋斗最终依然只是个“死跑龙套”的,续集更是留下了女主角如梦车祸去世的解读空间。
周星驰深谙喜剧的内核是悲剧,所以他的作品才有如此长久的生命力,一千个观众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人都能从中品出不一样的滋味。而大鹏的电影就始终缺少见血的疼痛感,你说他更加心软也好,创作讨巧也罢,他更多时候还是不愿直面现实的残酷之处,选择了让小人物获得成功的标准答案。
大鹏创作上唯一的一次“背叛”,是《吉祥如意》。
2016年,《缝纫机乐队》上映后票房不佳,大鹏甚至在宣发团队的建议下发表道歉信,求观众再给他一次机会,也对票房于事无补。
当时谁都以为大鹏会就此成为另一个易小星,没想到2年后一个回马枪,他执导的短片《吉祥》获得金马最佳剧情短片奖。
2010年,他又在《吉祥》的基础上加上了幕后的部分《如意》,凑成了一部70分钟的长片《吉祥如意》,并成为导演生涯中评价最高的一部。
这是一部很冰冷的电影。前半部分用伪纪录片的方式呈现了一个北漂10年的年轻人丽丽回到老家过年,却遭遇姥姥去世的变故,几家长辈就谁来照顾患有脑疾的父亲撕破脸皮分崩离析的残忍故事。
后半部分再补上一刀,这就是大鹏的家庭故事。《吉祥如意》本来想拍的是和姥姥一起过年,但姥姥突然病重入院。当时大鹏觉得这可能是天意,决定摄影机不要停,对准真实的亲人继续拍了下去。
于是,中国式家庭的温情、无奈、虚伪、不堪尽数暴露,而坐在镜头后的大鹏,对姥姥的愧疚、对家庭的叹息、内心的脆弱也通通不加掩饰的展现了出来。这个瘪嘴忍耐的表情,可能是他所有电影中最打动我的瞬间,因为这种情感是绝对真实的。
回头再看,大鹏不是不知道什么样的作品更有力量,也并非拍不出那样的作品,只是在高级糊和俗套红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保你平安》面向社会问题对黄谣重拳出击,《热烈》初涉体育题材宣传亚运会,跨年档还有和白客梦幻联动的《年会不能停!》。
凭大鹏的能力和憋着一口气要证明自己的劲头,他早晚会找到这个时代情绪的最大公约数制造出大众爆款,但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在《吉祥如意》里那个放声大哭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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