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亚哪来那么多「纯爱战士」?
“即使纯爱主题的发展存在着年代差……讲述的都是浪漫的虚构的想象,在现实的碰撞下如何存活”
一年一度的传统七夕,也是继情人节、“5.20”后众多主打“纯爱主题”的电影扎堆上映的时候。
尽管这类电影的评分参差不齐,甚至不少作品被评价为接近零好评的烂片,但在票房表现却一片向荣。这在眼下逐渐以内容为王的中国电影市场,可谓一个“奇迹”。
疫情前2020年的七夕档上映的《我在时间尽头等你》,在一片差评声中收获5亿票房,成为暑期档的赢家之一;
疫情反复下的2022年,《以年为单位的恋爱》、《我是真的讨厌异地恋》、《十年一品温如言》等档期专供的爱情片口碑跌落谷底依然稳定破亿。
作为一种普世情感,“纯爱“绝不是快餐性消费,在不同地区有着各自传统的表现形式。而说到东亚地区,就不得不提“纯爱王国日本”。
在日本电影领域,「纯爱电影」和「社会派」*一样已经被视作一种专门的电影类型已经发展了数十年,在众多电影史著作中被总结概括,也积累了不少与“纯爱”主题相关的电影研究著作[1],并在电影市场诞生了如《情书》《在世界中心呼唤爱》等走出国门的经典作品;而在日本ACG领域,《好想告诉你》等校园类番剧以及《CLANNAD》等催泪系游戏在21世纪初出现,构成一种多元的纯爱文化现象,其发展过程和对国产电影的影响都值得讨论。
*社会派电影是将更大的社会矛盾整合到登场人物之间的个体矛盾的故事电影
今天这篇文章就试图来盘点和梳理一下上述日本纯爱电影这些问题。
纯爱,在日语里写作“純愛”,根据小学馆デジタル电子大辞泉的解释,意为“纯粹的一心一意的爱情”(純粋でひたむきな愛情)。
纯爱概念的出现与日本战后社会的变化,有着紧密的联系。在时间稍早的30年代,白桦派小说家武者小路实笃的《爱和死》中可瞥见端倪。小说以追忆的形式讲述了村冈和夏子的爱情悲剧。坠入爱河的两人因村冈海外留学离别,在寂寞中书信往来期待相见,最终村冈回国时意外死亡,夏子也因此抱病而终的故事。这种远离社会影响的纯粹的爱情可以看作战后“纯爱热”的先声,小说也在1971年由日本导演中村登翻拍成电影《生死恋》。
《生死恋》中国版海报
随着二战战败投降,盟军占领日本后开始进行了一系列社会改革,在废除娼妓制度和取缔违法地带的同时,大力引进西方性科学和异性爱主义,提倡纯净教育(純潔教育)[2]。
同时在文艺领域,以石原慎太郎的小说《太阳的季节》的电影改编和票房大卖为标志,太阳族运动[3]开始席卷整个日本社会。
电影讲述了20岁的运动青年津川龙哉与一干狐朋狗友混迹在、酒精、赌博和玩弄女人的放荡生活,并导致女主英子最终因堕胎而死亡的故事
太阳族电影里描绘的爱情与肉体的关系紧密相连,虽说在票房上取得了巨大成功,挽救了战后重新成立的日活电影公司,但其表达的空洞虚无的爱情观备受舆论指责。
事实上,尽管娼妓文化依旧兴盛,明治维新以后对于接受到西方文化冲击的日本大众而言,贞操观和道德观占有着重要的地位。
随着日本进入高度经济发展期,1963年河野实的小说《凝视着爱与死》(愛と死をみつめて)大卖160万册,随后翻拍成电影、电视剧和录音剧,催生了日本文艺界的“纯爱热”。小说讲述了因病住院的两人从坠入爱河到生离死别的故事。
电影讲述了兵库出身的ミコ与同在医院疗养的マコ情投意合,在出院后分别的两人持续着书信往来,相互鼓励扶持,积极地在世间奔波,但ミコ因为病情恶化,最终在マコ的生日当天离世
显然,1960年代的“纯爱热”的出现,与这一时期日本都市的现代性和娱乐文化逐渐兴盛密不可分。在经济腾飞的同时,恋爱的本质逐渐让位于金钱主义,“纯爱热”的出现无疑是对金钱恋爱主义的一种抵触,强调恋爱中比起肉体精神更为重要。
同一时期,野村芳太郎的社会派电影和深作欣二的无仁义系列黑帮片充斥着对社会阴暗面的揭露和金钱社会人际关系的展现,或充满了对暴力血腥的刻画,而纯爱电影相比这些大卖的类型则要温和许多,除了松竹的情节剧以外,这其中的代表当属日活电影公司。这一时期日活确立了纯爱电影制作的路线,拍摄了大量的纯爱主题电影,备受年轻女性观众的喜爱。例如1968年吉永小百合主演的《污泥里的爱情》(泥だらけの純情),讲述了街头小混混和外交官千金小姐的恋爱悲剧,电影中痴情男女的纯爱映射的是资本主义法则下阶级差距的悬殊。这部被称做纯爱电影金字塔的作品,1977年被东宝再次翻拍,由此可见这一时期纯爱电影的票房号召力。
02
消费主义时代日本纯爱的变迁
时间进入1980年代,日本制片厂土崩瓦解,电影依靠大资本大投资进行大制作的可能性越来越小。学生运动热潮[4]的退却,宏大叙事彻底消解,个人主义和媒介融合的潮流逐渐兴盛,“纯爱”的概念和内核开始变得丰富,不再刻意追求对外部社会环境的映射和抵抗,偏向讨论男性和女性的各种纯爱发展和变化,进入一种内向化的状态。
在宫崎骏的动画处女作《未来少年柯南》(1978年)中可以窥见这种内向化的前兆。在宫崎骏的作品中,无论是《千与千寻》还是《崖上的波妞》,一个重要的母题就是男孩通过与女孩的邂逅长大成人。这一母题在《未来少年柯南》中就已经出现。
动画讲述了未来世界地球在核战争中重生,荒岛幸存者的后代少年柯南和神秘少女拉娜相识并展开冒险的故事
在这部以小孩为主角的科幻动画中,柯南为了拯救和保护少女拉娜行动,不用操作任何机甲装置凭借肉身自由地舒展运动,做出许多非常人的动作。这种可以因为纯爱而激发出的原动力,配合动画这一媒介载体所表达的含义,不仅可视作对战后日本社会的隐喻,也可以视作纯爱从对现实的抵抗,到进入虚构世界里进行理想主义式描绘。
而且,作为12岁的毛头小孩,柯南与拉娜似乎总介于爱情和友情间摇摆。
2003年NHK放送的韩剧《冬季恋歌》在三十岁以上的女性群体间引发了巨大讨论,2004年行定勋执导的《在世界中心呼唤爱》票房大爆,同名小说大卖300万册,在日本再次引起了新的“纯爱热”。这一现象与同时期日本社会的“怀旧热”[5]出现有一定关系。
《冬季恋歌》讲述的是惟珍、相奕、俊尚三个年轻人因为初恋而命运般相遇后分别的故事
电影《在世界中心呼唤爱》讲述了男主角朔太郎到四国寻找忽然失踪的未婚妻律子时,不禁想起了当年在这里邂逅的初恋情人亚纪和关于初恋的回忆的故事
土井裕泰的《借着雨点说爱你》讲述的是本应死去的妻子再次出现在家人身边的故事,丈夫让失去所有记忆的妻子讲述自己走过的人生历程(包括高中时代开始的笨拙的初恋),这段回忆的初恋和现实中的第二次恋爱(丈夫和没有记忆的妻子)的恋爱,都被描绘成“初恋”。“让人复活的强烈想法”(特别是初恋要素)与“失落感”一起被强调,改写为怀旧色彩强烈的内容。
《借着雨点说爱你》与《电车男》海报
在网络论坛2ch上成为话题,公告栏的对话直接作为书出版的《电车男》的恋爱,也是从未和女性约会过的男人向布告栏的居民们征求建议,笨拙地实现恋情的故事。可见,21世纪的“怀旧”志向,或许已经完全消解了过去的爱情神话,描绘的是男女关系中不熟悉的笨拙、青涩的初恋。
直到今天,资本的全球化和网络技术的革新带来文化、媒介的融合和冲突,让全球社会逐渐迈进到后媒介时代。
其中,近年代表性的纯爱作品,有《女主角失格》《橘色奇迹》《老师,我可以喜欢你吗》《我想吃掉你的胰脏》《花束般的恋爱》《热情花招》《邻座的怪同学》《恋途为卜》《余命十年》……这里面有原创的作品、但更多是包含奇幻设定者带有妄想症的少女漫、轻小说改编的作品。
当下所能看到的一部作品很难用单一类型进行概括,而是在综合的跨类型多媒介中被不断表达和阐释。在后媒介时代下的今天观看纯爱的主题,笔者认为可以简单总结出以下几个特征:
1、肥大化的不稳定性:当整个纯爱主题开始进入一种向内关系的探讨而变得意义丰富时,纯爱本身也不再拘泥于恋爱本身,而具有多重的内涵,且由于与外界的联系几乎隔断,纯爱更像是一种欲望无休止膨胀的体现,两人之间的情感容易陷入暴走状态并期待相互的救赎。
例如,在动画《最终兵器彼女》(2002)中,千濑在一开始向修次表白,随着两人的关系逐渐深入,修次发现了千濑是被军方制造的兵器。动画的结尾,暴走的千濑自言自语中说出了内心的痛苦和挣扎,试图以最不痛苦的方式杀掉全人类和自己心爱的人已达成毁灭整个世界的目的。虽然千濑最后被修次救赎,暴走和彷徨的氛围贯穿了整部动画,昭示着纯爱并非稳定而持久的存在。
在《命运之夜:天之杯》的电影系列中,这种纯爱的肥大化现象更加清晰。原作者奈绪蘑菇曾说过,间桐樱的故事线是其最想刻画的故事,也是整个FATE系列的真正的结局。同时,作为一个偏后宫向的作品,抽丝剥离分为三条主线以不同女性的视角来叙述的行为本身就是对单一角色的纯爱刻画搭建的舞台。电影里,间桐樱与卫宫士郎之间氤氲的纯爱氛围,在圣杯战争开始后逐渐扭曲,樱从最开始期待得到士郎的陪伴和帮助,在外界的多重刺激下暴走,变为吞噬一切的黑圣杯--成为膨胀的私欲和自恋的情绪的象征。
可以说,进入消费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时代后,纯爱已经不再像60年代那样牢不可破,在内向化的语境下,纯爱本身已经发生了龃龉呈现出不安定的状态,呈现出如贪吃蛇一般无限制的私欲和膨胀。此时的纯爱早已脱离了纯爱一词最初的定义。
或者说,后现代个体自我指涉和断裂特征,导向了当下日本众多影视作品探讨的问题:纯爱究竟是什么?
2、纯爱关系中双方的地位并不平等:这一特点代入当下的日本社会语境里很容易理解,尤其是女性问题依然是困扰日本最大的社会问题之一。在去年日本连续六周获得票房冠军的纯爱电影《花束般的恋爱》里,可以清晰地看见日本年轻群体工作难的问题,其中女性群体更甚。这种工作带来的不对等的关系,导致电影里娟对于纯爱的希冀最终变成了一种生活的累赘,最终戳破了虚无缥缈的幻想。
同样是菅田将晖主演的纯爱电影,在《溺水小刀》中,神主一族的孩子航一朗是一个无拘无束的少年,而15岁的模特夏芽是一个带有些许抑郁倾向的少女。在两人的互动中,航一朗拥抱山川和海洋,大喊着“所有都是我的”(全ては俺のもんだ。)菅田将晖这种接近漫才式的夸张表演,可以说用力过猛但也合情合理。这说明即使抛开了现实因素,双方在纯爱关系中的关系并不是对等的。
而这种不平等的关系带来的是,在不用考虑写实性的奇幻作品里,女性作为非人类的存在被塑造和描绘。除了上述的《最终兵器彼女》,在《剧场版:咒术回战0》中,乙骨太一被称作“纯爱战神”的理由不仅是其对于纯爱的坚定拥护,也在于青梅竹马里香的意外身亡化为诅咒获得的超能力。5月Netflix出品的日本国家队指导的《泡泡》里,这种不对等的关系借由美人鱼的典故拉大,在语言无法交流、身体感觉无法触碰且跨物种等严重不对等情况下,女性角色几乎成为需要被牺牲的对象。
同时,不少以草食系男性为主角的纯爱作品中,女性则被视作因患疑难杂症而拥有特殊能力的存在。这类作品以角川创立的Mediaworks文库的改编作品最具代表性。例如月川翔执导的电影《你在月夜里闪耀光辉》里,女主因为患上特殊疾病拥有着发光的体质,而这类故事最终导向的都是死亡。与武者小路实笃的《爱与死》这类纯爱文学类似,死亡似乎是无法绕开的主题。与厮杀的战斗少女不同的是,患有绝症而拥有超能力的少女,则类似于幽灵或神明,其中充满了男性过剩且忧郁的自我意识。
电影改编自佐野彻夜的同名小说,讲述青年冈田卓也以“代理体验”的形式帮助患有不治之症“发光病”的少女渡良濑真瑞完成愿望的故事
当然,套用好莱坞电影的女性形象的生产逻辑观众可以从女性主义的角度去解读这类女性的超能力形象中蕴含的社会议题,但将这种特点完全归到女性主义的范畴讨论显得有些牵强。笔者认为纯爱主题下,这类超能力大量被赋予女性身上的刻画很多时候接近于来自日本传统文化的无意识影响。在传统的巫女文化和后现代主义下少女叙事盛行的日本,女性角色全副武装进行战斗的情况并不新鲜。
在一些以拥有超能力的男性为主角的纯爱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同样的逻辑,例如三木孝浩执导的电影《福尔图娜之瞳》,男主慎一郎拥有着能预知别人未来的能力,使用超能力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电影的主题便设置在此:为了纯爱是否愿意付出代价?由此可见,超能力并非神力而是诅咒,战斗力爆表的个体也需要拯救,这与性别无关,纯爱的意义在于在他者的引导下克服自身的种种限制,完成自我的救赎。
3、永无止境的青春日常轮回:当纯爱变得不再稳定,需要男女双方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进行和解和救赎时,或者说纯爱的界限只能达到救赎彼此这一可能时,纯爱讨论的层级也停滞在“我与他者”的相互联系,成为了一种囿于自身视野狭窄的想象力。
这或许就是纯爱主题在当下的日本青春题材里泛滥的原因,在日常轮回系作品中被多次表现。日式纯爱教主岩井俊二的《烟花》便是这类作品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作品。
《烟花》是岩井俊二在富士电视台拍摄的电视剧系列的其中一集,随后被剪辑为一部60分钟的电影上映。电影讲述了青春期少年和少女在荷尔蒙萌动时期试图私奔却又失败的故事,是建构在一个想象世界中的奇幻故事。2017年由SHAFT社改编成的动画电影中,故事新加入了通过“如果球”进行时间回溯的设定,描绘了几段轮回系的青春日常。
在原版的《烟花》中,岩井俊二标志性的大广角和空摄影描绘的是一种青春期无法摆脱现实的惆怅,以及一个模糊的看不清的纯爱;而在动画版《烟花》中,通过多次回溯的选择,将原版中纯爱出现前的人物心理活动的过程延长,典道从对女主模糊的好感走向选择真正的纯爱;奈砂从“需要有人陪伴而已”到对男主的展现全部的拥抱。可以说《烟花》在纯爱关系中通过对时间轴的循环利用探讨纯爱的可能性和界限:在不断的选择中产生的如烟花般刹那间的情感。
综上,在当下日本社会语境里“向内转”的纯爱是一个难以捉摸、可变且不可控的概念,而《夏日幽灵》《我想吃掉你的胰脏》等新一批日本Z世代的作品里,这种纯爱依旧处于情感的过剩和漂泊不定的状态,可以借用当下日本的当红炸子鸡导演滨口龙介的《夜以继日》主题曲《River》的歌词总结:
我们的爱 一点一点 随着时间变化 当我触碰的时候 心却一片片渐渐坍塌剥落 你朝着过去堆积的碎片中 飞奔而去 飞奔而去 飞奔而去 不可思议的爱 成了我们的羁绊 无论相隔多远 它总会将我们牢牢绑在一起
03
中国Z世代的纯爱主题
将目光移到当下中国的青春题材影视,会发现无论是故事题材、服化道还是场面调度,作品的细枝末节深受21世纪日本和港台小清新电影的影响。
八十年代以来在青春类型片上国内一直处在混沌阶段,直到狂飙突进的2010年代,才具备相当数量的作品产出,营造了社会性话题。虽说如此,国产纯爱影视作品里依然有着自己独特的风格。在国产电影《一周的朋友》中可以看到这类观念的碰撞。
《一周的朋友》是日本漫画家叶月抹茶创作的校园治愈系漫画,讲述了因患有一周内会忘记朋友的藤宫香织孤身一人,在长谷佑树不懈的努力下被治愈成为朋友的故事。《一周的朋友》显然是一个很典型的日式纯爱作品,纯洁唯美的滤镜下是一个封闭式校园、一群无忧无虑的学生,主题并未强调纯爱,而是一种友情之上恋爱之下的羁绊。
国产版《一周的朋友》借用了原作中失忆怪病的壳,讲述的是一个“地道的”中国式青春爱情。这里的地道用了引号,是因为电影在本土化的过程中参照的更多是国产青春爱情电影的特征而非现实里爱情的样子,因此国产版《一周的朋友》可看作一部融合了各类国产爱情电影的噱头、引进各类俗套情节拼凑起来的高概念电影。具体而言,电影前半段对于原作的改编恰到好处,无论是交换笔记的挪用还是天台冒险队的组建,在用了一些笑料做本土化处理后显得并不违和,但电影中期男主徐又树向女主林湘之告白的情节,完全摧毁了前半部分的暧昧以及原作的精神内核。在女主不断的回忆讲述中,可以看到电影开头对于女主林湘之一见钟情,却是因为两人在初中就早已相识,夹杂着一种爱情里的宿命观念。
而电影在回忆故事的编排中,使用了“意外落水身亡”等众多国产青春的俗套情节试图去建立一种情节上的反转,变成了围绕治疗男主PTSD综合症的“琼瑶剧”。在这一过程中,在原作中封闭的校园因为高考、失忆等一系列外部因素潜藏着一种暴力性。在林湘之决定放弃笔记交换好好学习,徐又树在被林湘之斥责的过程中,类似大卫林奇电影的闪回镜头带来的不仅是视觉上的生理刺激,也是一种残酷现实正在逼近的预兆。
这是因为绝大多数国产青春电影里,高考不仅是激烈的选拔,也是象征分别的情节和桥段,这往往意味着无疾而终的爱情,最终演变为坚持恋爱的苦情剧,以此赚足观众眼泪,《我要我们在一起》《你的婚礼》这类票房大卖的纯爱电影便是如此。
可以看见,即使受到二次元影响,中国式的“纯爱”有着坚不可摧的纯粹性,具有宿命论倾向,同时有一种潜在的暴力倾向暗示着外部激烈的环境变化。
而“纯爱”更像是抵抗这一种变化的存在而出现,利用回忆的视角构筑的是一种对现实暧昧不清的态度,这与60、70年代日本的“纯爱热”有着共通的地方,也似乎可以和诞生于上世纪30年代的革命爱情观建立一种联系——当政治的革命置换为当下的类似于高考、赚钱、买房等现实的迫切需求时,实际上两者的公式是等价的,是一种理想式的虚构想象。
04
结语:虚构想象和现实逻辑的平衡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清晰地看到一种年代差存在于中国和日本的纯爱主题之间,而国产纯爱电影也被不少观众贴上烂片的标签。
笔者认为,国产纯爱电影固然存在种种毛病,但并非这一类型独有的问题,而是整个电影行业创作的普遍问题,不同于战争、动画和科幻电影等爽片,没有大制作的视觉奇观和技术支持提供的“好评”保护伞,故事情节的漏洞自然也就更容易千夫所指。即便如此,笔者认为纯爱电影的创作依然有着它独有的价值。
同样是日本纯爱电影,新海诚的《你的名字。》通过男女主的身体互换产生了纯爱的情感联系,而电影最后的偶遇,与其说是重新开启一段新的相遇,不如说是延续和修复灾害发生前发生的纯爱关系,这可以看作宇野常宽所言的决断主义[6]的延续(相信自我直觉做出拯救村庄的行为),也是一种决断主义的颠覆(在拯救中的相信着未知的对方并产生命运的联系)。
而在苦情剧扎堆的国产纯爱电影中,陈正道的《盛夏未来》显然走得很远。
电影讲述了故意高考考砸复读的陈辰因为一个谎言与校园网红郑宇星相识,面对校园的种种生活难题共同成长的故事
这部以校园网红和电子乐为主题的校园爱情电影,正如男主郑宇星和女主陈辰的对话:“我最讨厌青春片了。”“我也是。”一样,显示出与过往国产青春片决裂的气息:没有那么多的负面情绪和悲伤,也没有那么多的批判,在压力中保持着个体的乐观与清醒。电影的高潮部分,在电子音乐会上男主主动亲吻女主后拒绝表白的行为被不少观众喷为渣男行为以及纯爱的欺诈式营销,这部电影也因此受到不少影评攻击。不过,笔者认为这样的行为和结尾的处理正是电影核心意义所在。电影结尾,高考结束后的陈辰参加电子音乐节时偶遇了已经成为DJ的郑宇星,看着实现梦想的他若有所思,而电影反复提及的未知的悬念第三者“明”也就此揭晓:并非影评中揣测的同性恋,而是郑宇星自己的人生理想。
这么来看,男主的渣男行为里的,亲吻在于承认两人之间的纯爱关系,而拒绝告白则是自我克制和成长。在面临高考复读的压力以及不同的家庭成长环境下,两人本就有着不同的目标,在现实的限制下学会考虑他人的处境,主动学会自我克制,才会在未来的瞬间出现奇迹般的相遇。
从纯爱的视角来看,即使纯爱主题的发展存在着年代差,有着不同的社会语境,《盛夏未来》和《你的名字。》殊途同归,讲述的都是浪漫的虚构的想象在现实的碰撞下如何存活。
正如林少华所言,纯爱作为一种理想如何在现实中进行有效的运用和产生影响,是值得全世界所有创作者思考的主题。
【参考资料】
「純愛物語論 : 伊藤左千夫『野菊の墓』を中心に」、高橋与四男、東海大学紀要、2006年
《ゼロ年代の想像力》、宇野常宽、早川书房、2008年
《日本电影史》、佐藤忠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6年
《母性のディストピア》、宇野常宽、集英社、2017年
《日本电影史110年》、四方田犬彦、新星出版社、2018年
「坍缩、回溯与纯爱消解——华语青春片的青春话语衰变」、王圣、《电影文学》、2021年
《纯爱与纯爱文学的可能性》、林少华、文学自由谈、2022年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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