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 | 纽约、芝加哥等美国大城市出现的“移民危机”是怎么回事？
文：詹涓
一车一车的寻求庇护者从德克萨斯或佛罗里达被运到纽约、芝加哥和洛杉矶等内陆大城市，拖儿带女的家庭茫然地走下车，然后迅速填满临时庇护所和酒店，这些景象给人们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在即将进入大选年之际，大城市的“移民危机”也已经成为左右两派都异常关切的话题：左派指责联邦未调配足够资源，带来人道主义危机；右派则称拜登的移民政策“让非法移民长驱直入”。
一些中文媒体表示移民被安置在庇护所后导致犯罪增加，称移民因未遵守庇护所规定而遭逐出的现象“时有耳闻”，似乎是在暗示进入美国的寻求庇护者都劣迹斑斑，而这意味着“边境入侵”，将给美国带来安全挑战。
图片来源：微信公众号文章
这里快速援引一下原文：“霍普金斯说，因为有1200名移民住在那里（指俄亥俄街芝加哥酒店周围地区），这引发了毒品销售、卖淫和侵略性乞讨等犯罪活动的增加，他强调移民不一定是犯下这些罪行的人。”中文媒体在翻译时，刻意将区长强调的部分给删掉了。
图片来源：Audacy网站截屏
至于不守规矩的移民被驱逐呢，没错，芝加哥媒体也有报道，称有两个移民家庭因为多次违反宵禁后被转移。但同一篇报道援引两位区长的话说，“两人都表示，因违反收容所内规定而被赶出去的人数非常少见。”原文中“very few”的措辞跟“时有耳闻”恐怕代表的不是一个数量级。
图片来源：ABC电视台芝加哥台网站截屏
总的来说，从边境进入美国大城市的移民潮确实给当地带来了很大的压力，但无论是官员还是民众，最关切的主要不是犯罪问题，而在于城市突然来了这么多移民，面临着安置难题，况且这些大城市原本在安置无家可归者和解决住房方面就已经捉襟见肘。这些主要由民主党人领导的城市开始公开批评拜登政府，核心一是要钱，二是要政策，联邦资金相对好解决，但城市官员呼吁尽快解决移民身份，好让他们可以工作并自食其力，这可能暂时难以达成。
那么，大城市的移民潮是如何造成的？现在还有什么解决方案？
问题有多严重？
南部边境的移民潮已经蔓延到美国一些大城市，洛杉矶、波士顿、芝加哥和纽约等地都在努力应对成千上万名寻求庇护的移民。
自2022年4月以来，大约有10万移民来到纽约市，当中6万人现在还在该市。纽约官员将移民安置在200多家酒店和其他设施的庇护所系统中，而且还在迅速组建帐篷城并不断腾出其他场地。初来乍到的移民不仅需要住房，也需要基本的医疗保健，比如疫苗接种。新学期将至，预计逾万名学龄儿童将进入纽约的公立教育系统中，急需英语教育和其他服务。所有这些都给纽约市的社会安全网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在排队等待的移民，图源：CNN
芝加哥目前安置了7000多名移民，警察局和公园已被改造成临时庇护所，《芝加哥太阳时报》报道说，寻求庇护者睡在警察局的地板上，吃过期的食物。
在（加州首府）萨克拉门托和丹佛等城市，一些移民发现自己处于无家可归的边缘。在波士顿和马萨诸塞州的其他地区，成千上万寻求庇护的家庭和孕妇的到来促使该州州长宣布进入紧急状态。
为什么现在有大量的移民进入美国？
自拜登上任以来，美国处理了创纪录数量的越境者。需要指出的是，拜登并没有如同一些右翼自媒体所指责的那样“门户大开”，任由无证移民进入美国，他继承了川普疫情期间实施的“第42条”，因此在2023年5月11日第42条到期前，大多数越境者都依照简易程序被驱逐出境，只有符合庇护条件的越境者，包括携带儿童的家庭和来自特定国家的国民，才会进入庇护程序。
往期阅读：打击移民的“42条”即将结束，新的边境政策却依然严酷
根据CBS新闻对政府数据的分析，在2021年2月至2023年7月期间，美国边境官员释放了至少210万移民。他们会收到法庭通知或指示，在他们的案件被审查期间向移民官员报到，这个过程通常需要数年时间。
近几年越境人数虽然相当高，但实际上这个趋势的根源始于拜登上任前数月甚至数年前，关于这一点，我们将在后续的文章中深入介绍。总的来说，原因主要在于委内瑞拉的经济崩溃引发了联合国难民署所说的“世界上第二大流离失所危机”，要知道，委内瑞拉的总人口是2900万，但截至今年2月，已有700多万难民和移民离开了这个国家，等于一个国家四分之一的人口需要周边国家帮忙消化。而且由于委内瑞拉切断了与美国的外交关系，移民和寻求庇护者无法从领事馆那里寻求支持、获得旅行文件，比如最新的护照。类似的崩溃国家还有海地，许多移民形容这个国家现在“就像一个战区”，为了逃避帮派暴力和失控的绑架事件，自2021年下半年以来，也有大量海地难民到达美国。
最近，也有大批移民来自非洲国家。来自哥伦比亚、秘鲁、萨尔瓦多和其他国家的移民人数也有所增加，还有那些逃离专制政权、暴力或歧视的“逃命者”。
可以看到，进入美国的寻求庇护者一方面是绝对数量陡增，另一方面是人口构成剧变，不同于以往多数移民来自墨西哥等国，进入美国后有亲友可以投靠，在过境并成功申请庇护后，很多人可以自行购买大巴和机票寻找出路。现在的移民大多数已经将全部身家交给了漫漫逃难路中的蛇头，而且在美国举目无亲，他们没有一个确定的目的地，没有经济能力去那里，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此外他们有可能讲的是葡萄牙语或法语，而不是移民部门和人道救援组织习惯配置的西班牙语服务，这就给安置工作带来了巨大的困难。
那么，为什么他们大量涌向纽约等大城市？
作为共和党州长格雷格·阿博特(Greg Abbott)抗议拜登边境战略的一部分，德州已将1.2万多名移民送往纽约市，1.1万人送往华盛顿特区，5600人送往芝加哥，2300人送往费城，710人送往丹佛，330人送往洛杉矶。
这个数字每周都仍在继续上升，芝加哥一位高级市长助理8月中旬表示，目前德州每周给芝加哥运两辆大巴的移民，给纽约运十辆。在2024年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前夕，共和党州长们试图让民主党庇护城市感到尴尬和紧张，预计可能会将抵达芝加哥的移民增加五倍，每天多达10辆大巴。
图源：NBC
人们普遍认为这是阿博特寻求第三个任期的政治噱头。他在2022年4月启动了大运送计划，11月选民们前往投票站投票选举德州州长。阿博特随后轻松击败民主党挑战者、前国会议员贝托·奥罗克赢得连任。类似的是佛罗里达州，该州去年做了个神操作，专程去德州接到已经在庇护所安顿好的移民，用欺骗的手段诱使他们上包机，再将他们运到马萨诸塞州的高档岛屿玛莎葡萄园和萨克拉门托。
这种只将移民视为政治棋子的残忍做法，给移民带来了很多痛苦。就在8月，一名3岁的儿童在从德州被运到芝加哥的途中不幸身亡。
纽约市长发言人凯特·斯玛特(Kate Smart)对《Politico》表示，一些从德州来的寻求庇护者一开始就不想来，当他们到达曼哈顿时已经脱水和营养不良。她指出，有报道称，离开德州的寻求庇护者戴着带条形码的手环，被禁止中途下车，他们虽然签署了免责声明，但很多人并没有看懂。纽约移民联盟(New York Immigration Coalition)的执行董事穆拉·阿瓦德(Mura Awawdeh)在跟移民交谈后指出，一些移民甚至没有得到需要的胰岛素和药物。
不过，德州的大巴只占抵达人数的一小部分。很多志愿者和当局官员表示，他们也应移民的要求帮助将新移民送往纽约和芝加哥等地，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大量移民只知道这些大城市，听说这里有很多工作。此外，很多人听闻纽约有“庇护权”政策，意味着无论是不是纽约人，只要申请入住纽约市的庇护所，就有权在申请当天得到庇护所的一张床。而芝加哥是一个“欢迎城市”，为无证居民提供一定程度的保护，这些居民不会“仅仅因为他们的移民身份而被起诉”，有一些措施阻止芝加哥警方与美国移民和海关执法局合作。
大城市能为移民提供他们想要的庇护吗？
简而言之，所有城市都在努力，但非常难，这当中又以纽约尤其突出。
纽约市基金(Fund for the City of New York)今年早些时候的一项研究发现，纽约市正处于几十年来最严重的经济适用房危机之中。今年4月，建造更多经济适用房的努力在州立法机构失败，延长并加剧了危机。目前全市预计有5万名无家可归的居民，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又有大量移民源源不断地涌入这座城市，需要有片瓦遮身。截至8月，有约6万名移民居住在庇护所和临时住房中，数量超过了居住在这些设施中的纽约人。
纽约市已经建立了一个24小时接待移民的中心，以及一个帮助协调寻求庇护者到来的新机构，帮助将人们安置在酒店、兰德尔岛上的应急帐篷、学校体育馆、办公楼甚至是国民警卫队基地，现在还在不断寻找新的场地。但今年夏天，数十名男子还是因为收容中心满员，睡在了曼哈顿一个庇护所外的人行道上。
最近几个月，亚当斯政府劝阻移民不要来美国，在南部边境分发传单，告诉移民“不能保证”他们会得到庇护或服务。
“纽约的房价非常贵，”传单上说。“当你决定在美国定居时，请考虑另一个城市。”
纽约还帮助移民离开该市前往纽约州的其他县，这反过来又激怒了纽约州其他地区的一些官员，也让纽约市长和州长之间关系紧张。不过最严重的内讧还是出现在这些民主党城市的官员与拜登政府间，当地领导人认为联邦提供的支援太少了。
这些城市的领导人和移民想要什么？
这些城市要求联邦政府采取行动的呼声越来越高。当地领导人恳求拜登政府拨款，并尽快允许移民合法工作，这样他们就能自给自足。
在本财政年度，拜登政府已通过联邦紧急事务管理局(Federal Emergency Management Agency)为纽约、芝加哥和其他内陆和南部边境城市的移民支援项目拨出7.7亿美元。政府最近要求国会批准6亿美元的额外资金。
美国移民法规定，寻求庇护的人在提交庇护申请180天后才有资格获得工作许可。实际上，由于移民系统面临的压力，绝大多数寻求庇护者获得工作许可的时间远远超过180天。
《纽约时报》采访的一位来自委内瑞拉的移民（右）每天早上 6 点起床，步行前往纽约各处寻找工作。当他希望在在建筑工地打工时，却被告知需要职业安全与健康管理局颁发的证书，获得证书所需的培训费用高达数百美元，图源：nytimes
从一些地方的角度来看，这些寻求庇护者能为经济带来好处，比如纽约全州有5000个农业工作岗位空缺，5000多个酒店工作岗位空缺，医疗保健行业有数千个工作岗位空缺，是需要劳动力的。
从寻求庇护者的角度来看，他们也想要工作和自立，这样才能与家人搬进稳定的住房。CBS新闻8月采访了一位委内瑞拉移民帕特里夏，她和丈夫带着11岁的儿子去年逃离了委内瑞拉，于2022年9月抵达纽约，目前已经在酒店房间里住了将近一年。帕特丽夏说，她很感谢纽约人给予的帮助，也在想办法挣钱，但在麦当劳工作了三个月后，一位新经理发现她没有就业文件，唯一的收入来源又被切断。她说，他们一家的庇护申请要到2024年11月才能开始审理，在此期间，他们不能合法工作。
由于没有工作许可证，许多移民被困在市政府资助的酒店或庇护所里，正如文章开头所说的那样，这些庇护所有严格的住户管理规定，比如晚上11点锁门宵禁，这显然会给一些在晚间给人做保姆、工作三班倒或读夜校的住户带来不便。一些幸运的移民在地下经济、餐馆或建筑工地找到了零工。但这种工作是非法的、不稳定，而且工资盗窃和剥削猖獗。
地方领导人因此向联邦政府提出，要求给予移民临时合法身份，以便他们能更快地申请工作许可。要求匿名讨论内部讨论的现任和前任美国官员对CBS新闻表示，联邦政府一直不愿采取更多行动的原因之一是担心诉讼，同时担心这可能鼓励更多未经许可的移民越境进入南部边境。
国土安全部还面临扩大临时保护身份政策(TPS)的呼声，该政策允许来自危机国家的符合条件的移民申请工作许可和驱逐出境保护，但委内瑞拉的TPS计划目前只惠及那些在2021年3月之前抵达美国的人。地方领导人呼吁将这个计划进一步延长，允许最近从委内瑞拉和其他国家抵达的人也能申请，这将使很大一部分在庇护所的人有机会获得工作许可。但熟悉此事的现任和前任美国官员表示，政府一直不愿扩大对委内瑞拉的TPS计划，因为担心此举会成为鼓励更多委内瑞拉人非法越过南部边境的“拉动因素”。今年早些时候，出于类似的考虑，美国政府拒绝扩大尼加拉瓜的TPS项目。
移民潮还会继续吗？
拜登政府去年秋天宣布，将通过人道主义假释计划接受多达2.4万名委内瑞拉人进入美国。该计划与为乌克兰人设立的计划类似，要求提出申请的委内瑞拉人在美国找到能够为他们提供长达两年经济支持的人。
在该计划生效后的几天里，通过美墨边境进入美国的委内瑞拉人数量大幅下降，一些移民被困在墨西哥和其他国家。
今年拜登政府在第42条到期后，还宣布了一项新的庇护政策以阻止非法越境。这项政策取消了大多数越境者申请庇护的资格，但允许某些移民在进入美国后立即申请工作许可。其中一个项目允许多达3万名由美国担保的古巴人、海地人、尼加拉瓜人和委内瑞拉人每月飞往美国。另一项法案允许每天近1500名墨西哥移民通过应用程序预约后进入美国。然而，这些项目并不惠及从边境巡逻队拘留中释放出来的移民，包括许多住在纽约和芝加哥等市庇护所的移民。
结果，越境人数在五六月间有所下降，但在7月份似乎又开始上升。
共和党议员表示，各大城市面临的危机可以通过南部边境更严格的政策来缓解。
拜登政府官员表示，如果国会不改革移民制度，就没有解决各座城市移民困境的灵丹妙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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