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家在该领域面临两种挑战:一种来自内部,澎湃的、被自恋驱动的力比多需要承载的媒介;一种来自外部,个人魅力带来仰慕者,GE前副董事长贝丝·康斯托克曾回忆和韦尔奇一起参加股东大会的情景:人山人海的小老太太们身体摇晃着,就像见到摇滚明星一样。
在采访百胜中国前CEO苏敬轼时,我们问过一个问题:人在高位时,由谁来扮演当头棒喝的角色?苏敬轼笑了:大概率靠太太啦。
这句话有极强的蒙太奇效果。对方明明只说了一点儿,但当它们前前后后放置在一起时,听者或观者却自然而然能感受到更多。然而对于很多中老年男企业家而言,“爱妻子”可能只是一种恭维,比如“不知妻美”的刘强东。既有商业成就,又有丰沛的爱意,这不该是价值判断的标准,只能算是我们观察企业家的一个横截面。它看上去有点gossip,但假若没有爱意,先不说能不能做好一家企业,即便取得了巨大的商业成功,其意义也可能会在某一刻遭受巨大的消解。
自恋的企业家
与循环中的力比多
好的企业家是有进攻性的,大部分有强意志力,对于目标势在必得。神奇的是,企业家的爱情故事与事业涨跌是草蛇灰线般的关系,并非固定,但总有某种隐秘的联系。
我曾旁观过一位千亿民企创始人的“爱情场”。这位企业家年龄超过60岁,子女数人,但至今仍是单身贵族。发妻的角色是客观存在的,只是跳脱了某种制度的束缚。发妻所在的大别墅可能是这位企业家的第一故乡。第二任曾是他的得力下属,雷厉风行,后来被安放到国外,可称第二故乡。还有第三任第四任第N任,既有稳态,也有动态。
几年之后,这家民企的前员工们还能通过讨论老板的桃色新闻来完成怀旧的仪式。这种行事方式有点像中式马斯克。在谷歌浏览器输入“马斯克 有”,自动跳出来的第一顺位默认搜索项是“马斯克有几个孩子”。毛估马斯克已经第8次当爹。而且,50岁马斯克的爱情故事就像他的商业故事一样,仍在进行中。最新一任恋爱对象是今年3月曝出的澳大利亚女演员娜塔莎·巴赛特。这让人想起大师级的两个境界。一种大师是绝不做规则以外的事情,谨守自己的本分和边界;另一种是一天到晚都想尝试边界以外的事情,试到了已经赢了。后者可不就是马斯克吗?那位千亿民企创始人也是如此,该企业家热衷于构建多元化产业集团,在大环境出清时经历了杠杆断裂。他们拥有同样的力比多。按照弗洛伊德的说法,力比多的精神表现为自我欲望。他在1920年的《超越快乐原则》中写道:我们所说的性本能力比多,相当于诗人和哲学家眼中的那种使一切有生命的事物聚合在一起的爱的本能。他还引入了“自我力比多”和“客体力比多”的概念。自恋是力比多之源,正是因为对自己的爱很旺盛,才有对客体的爱。“自我力比多”在常态的情况下,很容易转变成“客体力比多”,而客体力比多最后又能被自我力比多所收回。难怪一轮又一轮地循环呢。但既然是能量,就不会是永动机,总有所损耗,因此也难免涉及取舍。在另外一家民营企业,我感受到老板们另一种“爱意的磁场”。创始人的妻子是初恋情人,这在内部被传为美谈。对太太好的人,对员工总不会太差。数十年的感情算是对人品的长期考验。联合创始人同样了无桃色新闻。但令人唏嘘的是,他曾经因为对女儿的爱而与前妻复婚,几年之后不得不再次离婚。理论上,工作与生活的平衡是一个交易——你和自己之间就所得和所失进行的交易。有的企业家太过醉心于事业,他是有使命感的。而使命感过强,会将能量引导到特定事件上迸发,只有那里才是重大意义所在,其他难免受到一些影响。这位联合创始人后来二婚了,他像鼓励员工一样,鼓励妻子写读书笔记。情形就像巴菲特的前妻苏珊评价巴菲特:他把财富当作“记分卡”,他就是喜欢那种和自己比赛又赢了的感觉。她形容巴菲特是一个天才,幽默但也孤独。他们的女儿苏茜说,和爸爸交流一定要快,否则很快他就想其它的去了。
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提到了太阳神与酒神的存在,他们同为宙斯的儿子,但太阳神追求荣耀、秩序、权威,酒神则追求自由、纵欲、狂欢。一边是逻辑理性之神,一边是混沌与情感之神,这两种“驱力”在企业家的情绪系统中交替上升,有时难免催生一些故事。而在这些爱欲情仇的故事中,体面很重要。杰克·韦尔奇担任通用电气CEO长达20年,带领公司市值从130亿美元增长到4000亿美元,被称为“全球第一CEO”。但韦尔奇有一个社死时刻,还好发生在退休后。不少桃色新闻发生在退休后,可视为事业生命周期进入下行期后的自我解放。2002年,退休后的韦尔奇在全美巡回推广他的自传,期间接受了《哈佛商业评论》杂志主编苏茜·韦劳弗的采访。苏茜毕业于哈佛商学院,有思想有才华,早年离过婚,独力抚养4个孩子。没想到接触几次后,两人越来越投缘,经常共进晚餐,开始约会。韦尔奇的第二任妻子简从两人的往来邮件中发现了蛛丝马迹,立马打电话质问苏茜,苏茜没有否认。婚外情曝光后,迅速登上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哈佛商业评论》编辑部嘘声一片,许多人指责苏茜与采访对象发生婚外情的做法有损新闻界的形象。苏茜最终选择了辞职。韦尔奇此时展现出了“全球第一CEO”的战略定力和胆识。他坦承和苏茜真心相爱,接受了妻子的要求,补偿她1.8亿美元,和平分手。2004年,69岁的韦尔奇与45岁的苏茜举行了婚礼。婚后不到一年,夫妻俩便合作出了新书《赢》。韦尔奇逢人就说:苏茜是我遇到过的最聪明的人。他自称是坦率精神的积极倡导者。他在自传里反思称:“现在,我身上的许多缺点已经不再是秘密了。在职业生涯中,我也犯过无数的错误,进行了一些糟糕的收购,聘用了错误的人,在大好的机遇面前行动迟缓。而这些还只是一小部分。……此前我曾有过两次婚姻,最后都没有成功延续。尽管生活还在继续,而且多数时候是越来越好,但是,两次离婚的经历总不是让人骄傲的事情。”可见,尽管生命中最后十几年得“解语花”相伴,但韦尔奇还是经历了自我怀疑。与韦尔奇的力挽狂澜相比,东哥就太不体面了。刘强东是读社会学出身,不可能不懂力比多的内生性威力,唯一的原因是太飘了。在明尼苏达事件之前刘强东是高傲而肆意的。一位刘强东的人大师兄说:“曾经给他写过邮件。我说你的状态不对啊,你的股价会腰斩的。你被很多企业发展以外的事情牵绊了。”明尼苏达事件之后刘强东的压力来自三个层面:家庭、竞争对手,以及资本市场。一位知情人提出三个建议。第一,戒急。别相信任何公关手段,尤其是西方文化那些。回到中国文化本身,顺其自然,“时间和沉默是两味苦药”。第二,毕竟是美国上市公司,也要遵从西方的社会环境心态:家人的态度要鲜明。第三,早日拆分资产上市,更好地分散利益和风险。但直到现在,明尼苏达事件仍然是悬挂在刘强东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他本人已经进入漫长的沉默期。Shame,是一个个体或者组织生命中不可避免的部分。如何处理shame,似乎是一个非常有挑战的考验。只有经历过类似时刻的人,才能够理解那种被巨大的后悔和内疚所包围的感受。但好像只有坦诚以对和体面退出,才能结束这种连绵不断的窃窃私语与空虚寂寞。不知道刘强东在夜里偶尔醒来时,想到那一段难熬的时间,会对自己说什么?一位投资人曾经告诉我,他们最初择人有一条规矩:离婚的不投。后来这规矩改了,离婚且不能软着陆的人不投。一是看一个企业家是否重诺,二是看他如何处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我曾经问过苏敬轼另外一个问题,人在顺境时如何不膨胀?他回答说:就看你的commitment,你要给自己许诺,有些人不遵从自己的诺言,那是坏毛病,我只能说要改。跳出苏敬轼的语境和个案,很多时候爱意是会消失的,这其实没有问题,在爱意消失时坦诚告别,亲自破坏掉commitment也是一种重诺。因为承诺的内容不存在了,你承认它的消失反而证明它曾经真实存在过。一位企业家对我说:我的战略规划不会再那么急于求成,你看,我连婚姻都两段了,我知道有些事情是有不确定性存在的。对承诺有敬意,会深刻地影响一个企业家的战略和节奏感。与此相对,京东似乎已经不是一家重诺的企业。一位消费者带图投诉,她在6月5日的订单,撑到6月19日一查,后台显示派送时间为7月6日。几天后,物流超出签收周期,未配送就显示“已签收”。另外一单6月14日的订单,物流更新到6月22日,消费者等到7月10日失去耐心选择了退单。她质问:董事长桃色官司打不完持续套现也就罢了,剩下的人还能不能正经做生意?诸如此类事件层出不穷。这位消费者转而投奔当当买书,倒霉的是,当当两位联合创始人的爱情也结束得不太体面,服务也略差一些。事实证明,在当当维权找到人工客服的时间成本是京东的数倍,京东的投诉通道至少是通畅的。第一,懂不懂止损。人和人交往是有恩情在的,直到把恩情耗光还不算,非等到有仇了再去切割。说明一个企业家不能及时面对现实。你不肯面对现实,怎么在所谓的乌卡时代接受变化并作出相应的战略和行动调整?第二,眼光和格局。爱情是两个成熟的人看懂了对方的天真。分手时逮住对方的弱点狠劲儿踩,还有比这更加“敌在本能寺”的吗?第三,战力是否受损。如何消解Shame?如果一个企业家没有勇气坦然面对自己的Shame,就会残留一个内心毒瘤,反复消耗声誉和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