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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富汗蒙难记:我被塔利班囚禁了13 天|故事FM

阿富汗蒙难记:我被塔利班囚禁了13 天|故事FM

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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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年 8 月 30 日,最后一批美军撤离阿富汗。这标志着从 911 事件之后开始后的阿富汗战争正式落下帷幕,塔利班组织重新夺回阿富汗政权。

今天这个故事的讲述者陈达达在今年的五月底踏上了阿富汗的国土,但是没有想到,在这个行程快要结束的时候,他遭遇了一次无妄的牢狱之灾。

今天又是一期铁窗泪栏目的故事。故事FM的老听众都知道,我们会在这个栏目里收集中国人在全世界各地坐牢或者被囚禁的经历。如果你也有类似的经历,欢迎到故事FM的公众号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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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陈达达,本名叫陈建中,来自重庆。
陈达达之前也上过故事 FM,他是一位研究古代丝绸之路帕米尔孔道的狂热发烧友,他曾经追随上个世纪探险家斯文赫定和斯坦因的脚步,这些年里走遍了帕米尔高原的周遭,即他所戏称的「瓦罕四合院」。但是还有一个地方一直让陈达达魂牵梦萦,那就是位于阿富汗境内的瓦罕走廊。

瓦罕走廊是阿富汗东部东西走向的一个狭长地带,和中国的新疆接壤,这里是古代丝绸之路重要的通道。陈达达一直想去这里看一眼。但是因为过去这二十年里,阿富汗的政局不稳,恐怖袭击不断,这让旅行者望而生畏。陈达达也一直压制着自己对瓦罕走廊的向往。

我压制着自己的欲望,一直到 2021 年塔利班上台建立政府,美军撤走的时候,我觉得有希望了,应该可以过去了。

■ 图/陈达达在巴米扬西大佛遗址前
■ 图/红色虚线为陈达达本次阿富汗旅行路线
以前的恐怖分子现在成了当政者了,我想其他的恐怖分子再怎么凶狠也没有塔利班那么夸张,另外疫情也结束了,我决定不管阿富汗正在发生什么,或者是将来会发生什么,我都不管不顾必须去。
陈达达是今年的 5 月 15 号出发的,他先在新疆的塔县停留了两三天,然后就经红其拉甫口岸进入巴基斯坦,穿越巴基斯坦后,又经过巴沙瓦进入阿富汗。
进入到阿富汗境内的时候,陈达达形容「到处看起来都破破烂烂的」,但是阿富汗的人都很可爱,即便是塔利班,也不会为难他。

塔利班的一个标志是戴着一个头巾,穿个背心,一般是深色的马甲,再穿个拖鞋,带着 AK 或者冲锋枪,在哪都是一样的。

■ 图/巴米扬塔利班
在阿富汗境内,陈达达形容塔利班设置的关卡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路上到处是检查。几经周折,他抵达了瓦罕走廊所在的巴达赫尚省。

我到巴达赫尚的第二天那里发生了爆炸案,发生在我下车的马路的对面,被炸死的是副省长,而且作案人知道他什么时候上班,在哪里活动。
更要命的是我回来的前两天又发生了一个爆炸案,炸的是省长的葬礼,这个时候当地的氛围是全民皆兵。
作为外国游客,陈达达要避免惹上麻烦,他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于是他到了附近的阿富汗第四大城市马扎里沙里夫游览了一番,然后从马扎里沙里夫回喀布尔。

但是当陈达达买票的时候发现机票没有了,他就包了个车。按理说陈达达如果坐飞机的话就没事,但是包车会沿途经过几个省份,就存在被查证的风险。

因为陈达达到阿富汗的时候,阿富汗政府刚施行了一个新的政策,要求外国游客办理一个许可文件,而且是途径的每个省都要求单独办一个文件。陈达达此前游览巴米扬这些游客集中的地区时,发现他们对这个许可文件的检查并不严格,所以他也没有严格的在每一个省份都办理这个文件。

这注定为后面我出事埋下了伏笔。
那天是 6 月 11 号中午一点,我走到了萨曼甘省,那有一个非常著名的佛教遗址。我跟驾驶员说想进去看一下,驾驶员说不能去,里面有塔利班。我觉得是钱的问题,就对他说给你 Money,他点了点头,转了个弯就开过去了。
结果刚一下车被一群塔利班围住了要我的文件,我就把巴达赫尚省的文件递给领头的人。他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塔利班,看起来大概 22 岁。
他说我拿的是巴达赫尚省的文件,但萨曼甘省的文件我没有。他不允许我上去拍摄,把我的照相机挡住,立令我上车。我问给他点钱可以吗,他摇头不要我的钱,让我必须上车。我说了那么多好话也不行,只好上了车,一上车,他也跟着我上了。
我想他可能要回他总部,捎他一程也没事。
我跟他说英语他听不懂,所以一直都不吭声。车开到一个路边时,刚好那里有一个岗哨,我以为他下车要走,结果他下车后手一招,岗哨里面一下子冲出四五个塔利班。
我吓了一跳。
那帮塔利班一过来就把我的包全部打开,跟以前所有塔利班检查我的包的方式都不一样。他们非常粗暴,动作毛手毛脚的,可能因为他的一个眼神,让这群塔利班对我严加盘查。
当时我没下车,结果他们在我的包里查出一个无人机。塔利班觉得不得了,走过来让我下车,问我这是什么东西。我说我的文件都在你那里,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飞机。
结果我的两个手机都被没收了,飞机也被拿走了。他们让我在岗亭休息一下,然后拿着我的东西进了军营的大院里。
我等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消息,就跟那些塔利班聊了会天。又过了一会儿,有一个塔利班来通知我,让我进到军营里办交接。
军营是个大院,高墙上面有着铁丝网。我走了大概 50 米,就到了军队的大门口,能看到驾着的机关枪和值班的办公室。那个塔利班把我请到里面坐着,然后就消失了。
倒是另外一个塔利班一直在和我聊天,后来我回忆起来觉得他其实是带有审问和盘查的意思。
他问我为什么要到巴达赫尚省去,为什么有两个手机之类的。倒也不是审问,就陪我聊天,但又控制着我不让我走。
这么一直聊聊聊,每当陈达达问他们我什么时候可以走,他们都回复 five minutes, five minutes,就这样,一个五分钟后又是一个五分钟,陈达达在这个军营里从下午一点一直被拖到了傍晚四五点钟。
一直到天要黑的时候我坐不住了,他们不准我出值班室,我就站在值班室门口高喊「指挥官、指挥官」,但是没人搭理我。
过了一会,有一个塔利班把我车的驾驶员叫进来。驾驶员是个塔吉克人,被叫进来后非常委屈,边哭边说自己挣点钱不容易,我安慰他说出去了以后加倍给他钱。
天要黑了的时候,之前带我到军营来的那个人又出现了,非常匆忙地催着我们快点跟他开车去喀布尔。
大家都冲到大门口,塔利班从塔吉克驾驶员的车里把我的照相机、背包都拿出来转运到他们的车上。
那是一辆丰田的轿车。在阿富汗日本车都是丰田的,可能是二手、三手,甚至四五手车。这辆车上除了驾驶员,还有一位荷枪实弹的小塔利班,我们一共四个人转移到那辆车上。
当时我在猜他们带我到喀布尔做什么,会不会是要去见他们的指挥官。我这时候还在做美梦,就这样就稀里糊涂跟他们上了这个车。
一路上,每次他们要做祷告的时候,就会有一个人有意无意地把我盯住,然后他们轮流做祷告、上厕所、吃东西。
■ 图/塔利班在古尔班德河谷旁祷告
大概开了十几个小时,开了一夜,到了喀布尔都快早上六七点钟了。
我们到了喀布尔的一个办公大楼,到了二层,塔利班就去敲门。可能里面的人还没睡醒,直到最后敲开了一个门,出来一高一矮两个塔利班。那两个人把我带到对面的房间,有一扇铁门,进去后还有一道木门。 
塔利班做了移交,把我的两台手机,一个无人机,一台相机,包,还有 2200 美金交给另外一个塔利班登记下来,写了个条子搁在桌子上,然后转身他们三个人就出了门,门砰的一下关上了。
紧接着外面那道铁门也关了。我突然感觉不太对劲,我有一种在派出所或者到刑警支队被关起来的感觉。于是我开始梆梆梆地砸门:「开门了!开门了!搞错了!」。
就在我砸门的时候,突然房间里冒出来一个人,对我就说不要叫。我以为他也是里面的工作人员,就用英语问他为什么把我关在里面,他示意我安静下来。
我突然一下警觉起来,心想他是不是也是被关进来的。
就在这时候,房间里又冒出几个头来向外张望,因为那个房间里面还有房间。
这里面的房间都没有窗户,只有个荧光灯,一共三间牢房,一个卫生间。我一看这个情况完全是监狱的样子。
于是我继续砸门,这个时候进来了一个塔利班,非常不客气地把两道门打开,让我不要叫不要闹,非常严厉地把我推到墙角。
当时我已经非常疲倦了,塔利班进来态度也这么凶狠,我觉得没辙了,再砸门也没人理我了。
因为我进来的时候六点多钟,我知道他们应该还没起床,就想着等等看他们什么时候上班,我就在门口的地毯上睡了。阿富汗人的生活习惯是一进门就是地毯,吃饭睡觉都在地毯上完成。
当我睡醒了以后,可能是上午十点的样子,有一个塔利班过来对着我踢了两脚说有人要见我,我觉得这下有望了,立刻爬了起来。他给我戴上一个眼罩,然后带我走到一个房间。把头套一摘,我看到他们老大就在桌子正对面坐着,周围还有七八个跟他穿一样衣服的人。
这个老大就让我坐到他的侧面,他简单地问了我几个问题。比如「明明知道那个地方是边境,为什么跑到那去」、「你中国人吗」,当中还有一个人说了一句非常不礼貌的话,他说「你眼睛怎么这么小」,我觉得他这样说话太不礼貌了,马上回他一句说,「我眼睛小,但是眼光远;你的眼睛大,但是是瞎的」,但是我不清楚翻译有没有翻译这句话。
总共就问了那么一分钟的话。后来我知道了问话的这个人是谁,你现在在塔利班的网站或者一些新闻媒体上,都能够看得到。他应该是情报局的头目,哈卡尼网络的高官。哈卡尼网络是现在塔利班的一股非常大的势力。
我回来以后,乒乒乓乓又开始砸门, 结果又有一个高个子塔利班进来了,他的形态跟办交接的那两个塔利班有点不一样,得有一米九那么高,身材很壮实,非常威武,有点狱警的感觉。
他狠狠地打了我的背肩胛一巴掌,意思让我睡下不要吭声。
那个时候我就开始绝望了,倒不是担心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很冤枉,不应该被抓进来。同时还感觉很委屈。但我没有恐惧,因为我又没犯什么罪,只是塔利班搞错了而已,如果我能伸冤,要不了两分钟都可以真相大白,而且我有巴达赫尚省的批准文件。
我不知道自己的罪名是什么,唯一希望的是,如果他们觉得我是罪犯就审问我。
另外几个犯人都劝我算了别闹了,我就坐下来跟他们聊天。其中一个是库拉尔省的,感觉他还有点文化,是因为走私枪支被关进来了。还有两个人一个是贩毒的,一个我怀疑是偷渡。
他们一个已经关了 65 天,一个关了接近 100 天,一个才进来一个星期。
我心想,怎么会跟这些人关在一块?
每天中午晚上会有人送一个馕饼过来。我忽然想:既然不把我放出去,就干脆绝食算了。你们不出来审问我,我就开始不吃东西了。
所以每天送来的东西我都没吃,那几个犯人让我吃,我也没吃,只是继续砸门。
到了第二天出现一个年轻的塔利班,我砸门的时候他进来的。然后他拿一个扫帚摆出因为我不听话要打我的样子, 他看着很凶,但是打到身上的时候只有点扫地的感觉。我也顺势一倒地,大喊「你怎么对一个 60 岁的老头子做这种事情」,楼道所有的人都来看我。
我觉得我只有闹出这种声势来,他们才会加快速度(来审问我)。我有点演戏的成分在,而且其实刚才那个小伙子用扫把打我的时候也在演戏。他装作要打我,其实只是在我身上扫了一下,但我也一下子倒地使劲哭,还流着眼泪。我当然也有真的委屈。
第三天的时候我感觉更不对劲了,这时候我已经被关了 72 个小时了,我心想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跟他们干到底,而且那个时候已经绝食很久了。
以前没绝食的时候不知道,真的是绝食才发现这其实是一个非常难的事情。饭可以不吃,没水喝真的会要命的。当时地上还剩了一杯水,所以在他们不在旁边的时候,我就躲在角落偷偷把那杯水喝了,这样我还能坚持一阵子。
第 72 个小时的早晨我又开始砸门,非常用力的砸。我想跟他们拼了,大不了就把我打死。结果他们把门拉开了,我顺势一下就倒到过道上去,而且我有意识地往人身上倒。
他们赶紧把我扶上,两三个人把我架到他们对面的办公室里,我心想终于成功了。一过去我就开始蜷缩在地上哭泣,闹到他们办公室的门口围过来很多人。
他们知道我绝食了大概 72 个小时,可能也慌了。有一个人拿上好的面包给我,还倒了茶。这时候我真的是想吃,而且装也要装得很饿。一个大概有 20 厘米长的面包,我两口就把它塞完了。
我流着眼泪,喝了两杯水了以后,先前见到的高个子塔利班在他手机上用他的语言写了一句话,又翻译成中文给我看。中文写是「气氛已经到了」,到位了的意思。
我一看到这几个字,就觉得这个人是个内行。我的确有演戏的成分,而且人家话都这么说了,面包也给我吃了,也没有把我关回去了,我也就不装了,稍微平息后坐了下来。
他又给我写了一句「我们开始审讯」。
■ 图/陈达达和瓦罕汉都德塔利班
审讯的时候,他们请了两个懂中文的翻译过来,问询了陈达达的一些基本信息。然后又请了两个大概是文化旅游部的官员过来,因为陈达达随身带着一份巴达赫尚省的高清地图。这两个官员确认了一下,这个地图确实是在本地购买的前政府时期出版的地图。陈达达这才知道,他是被怀疑成了间谍,而他现在所在的这栋建筑,是阿富汗情报部门的大楼。

七八点钟以后,围着的人也慢慢散散开了。那个审讯我的高个子官员,写了一句话说,「对不起,塔利班没受过多少教育,没有文化。让你受委屈了,他们敌我不分」。
他写了这句话给我看了以后,抬眼望了一下他周围这几个同事,马上就把它删掉了。
这个细节告诉我,这个高个子官员其实不是纯粹的塔利班,但他在给塔利班政府工作,所以他要么是从前政府时期留下来的,要么是外聘的。这提醒我实际上他们内部也有不同的一些意见。
我说你一定要帮我把大使馆的人找来,他告诉我大使馆的人马上就来。我问什么时候可以出去,他说今天可能就可以出去。
我们坐那聊了会天,结果大使馆的人没来,他跟我说可能是他们的头目或者大使馆今天有事,没法来了。如果今天出不去,明天肯定可以出去。
我无话可说。今天晚上出去,还是明天出去,也没什么差别。
我就回到原来牢房里,刚坐下来没到两分钟,高个子官员跟一个像领导一样的人说了两句话,又叫我出来,说给我换一个舒适一点的地方。我觉得反正明天就要走,在哪里都是一样。
过了一会儿就来了三个陌生面孔的塔利班,把我押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把我送出情报大楼的时候,他们给我带了头套不让我看周围,接着押送我下楼。我跟着它们左转右转,还有喇叭的声音。过了一条大马路,进了一个小巷子,然后好像到了一个大院,他们就把我头套摘了。
这是一个独栋的房子,在一个居民区里边。一共是三层,地下一层,中间一层,楼上一层,他们把我丢到第二层。进去以后,对面是塔利班的休息室,他们都在那睡觉。
■ 图/瓦罕汉都德塔利班
当时我还高高兴兴的,以为这下大家都是哥们了,都可以称兄道弟了。我坐在那还准备跟他们聊天,结果一个塔利班把我丢到了对面的房间里。
我进去一看就傻眼了,那里面也有两个犯人,而且那两个犯人戴着脚镣和手铐。
我觉得很奇怪,不是要让我走了吗?但我转念一想,算了,也许是他们领导有事耽误了,我就临时住一晚上吧。
第二天我以为要走了,结果一直没消息。
我所在的那一层楼有一个卫生间,我想开门到卫生间去的时候,狱警告诉我不能直接去,要先敲门。
需要我敲门,肯定就不是把我当做朋友,而是当做犯人了。而且房间里那两个犯人,也是把我当成犯人的。
我猜可能人家也忙,就想着给他们一点时间。干脆安下心来,开始跟这两个狱友聊天。这两个人一个是从伊朗逃过来的,没有护照,今年 40 岁。
还有一个是土库曼斯坦过来的,今年27岁,也是没有护照,偷渡逃过来的。
伊朗过来的这个人受过教育,是个医生,叫梅西,这个人给我的帮助非常大。他又懂普什图语,又懂波斯语,还懂英语。他在未来这些天里,经常给我翻译、提供帮助。
但是梅西给我的感觉不是一般的偷渡客。因为我在跟他交流的时候,说到他们国内政治动荡的事情,会涉及到他们国家的领导人。这时候梅西会咬牙切齿地说这些人是贪官,说他们的整个家族控制了国家。所以我感觉他应该是参加了什么游行之后逃出来的。
这两个狱友有一个很糟糕的动作,就是天天在身上抓虱子,而且也不回避我。他们抓久了以后,我会觉得自己身上也有虱子。
梅西在里面被关了大概 300 天,将近一年了,土库曼那个人大概是 60 多天,而且他们都是定了性的监狱犯人,所以戴着脚镣手铐的。
可能那边打了招呼的缘故,这边的狱警对我要好一点。虽然按犯人的级别来管理我,但态度非常好。
陈达达进到这栋房子后,和这里的看守们关系还不错。尤其是看守中有一个 19 岁的男孩,对陈达达非常照顾。陈达达也作为长者劝这个男孩去学习语言,不要再参与战争。

被关押在这栋房子里其他人都是带着手铐脚镣的,陈达达到这里的第二天也被戴上了手铐脚镣,但是仅仅一天之后就被取下来了,陈达达猜是上面告诉了看守他不是犯人。这样,陈达达就拥有了比其他人更多的自由。

除了这边的狱友,监狱里面还有一个英国年轻人。有的时候他就把自己的毯子就抱到楼台上晒太阳,晒完了以后又回去,还趁塔利班给我送饭的时候拿了包糖过来给我。
这个人叫米勒,他之所以稍微自由一点,是因为他在这里待了一年多了,时间长了以后跟这些塔利班建立了良好的关系,而且他还会给狱警们一些小恩小惠,把他们哄得很高兴。他家里面可能送了些钱过来。
塔利班是很聪明的,我们被关的这个别墅旁边就是一所小学。他们害怕被袭击,而且关在里面的几个人都是要犯重犯,所以选在小学旁。如果谁要袭击这个地方,就会伤及旁边的小学。我在这里还能听见小学生在旁边上课和跳舞的声音。
这栋房子最下面那层是地牢,里面还关着两个人。他们上来用卫生间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白胡子老头,像是个宗教人士,也戴着脚镣手铐。
另外还有一个黑人,拿着一个大矿泉水瓶倒自己的排泄物。梅西跟我说这个黑人是美国兵。那个白胡子老头宗教人士,可能是以前政府的一个对塔利班不太客气的官员。
我第一天到的时候,里面地位最低的一个傻乎乎的高个子看守,到了晚上给我看他手机里边的视频,那些是美国人和前政府的人对塔利班做过的所谓暴行。
视频里一会儿是一个炸弹,一会儿是无人机哒哒哒瞄准扫射。孩子在难民营里哭、爸爸妈妈死相很惨。这些东西都没有马赛克,看上去非常恐怖。
我第一次看的时候,以为这个人是没事干来找我聊天。后来问了两个狱友才知道,这是塔利班的一种宣传方式。第二天看守又来给我看那些东西,直到把他手机上的东西全部让我看完。
最后的收尾照片里,有一张 2001 年美国大兵很威武地端着枪的照片,但 2021 年是一个美国大兵没有裤子了,枪也没有了。
这就是他们塔利班仇恨的一种方式。
■ 图/萨曼甘(被拘押地)塔利班
一天两天三天,日子一天天过去,但总是不见人来释放陈达达。有一天,他见到在情报大楼里审讯过他的一个官员来这边提审犯人,陈达达赶紧把他拦下问什么情况。那个官员很敷衍的说还有份文件老大还没签字,再过两天就好。陈达达没有办法,只能接着等下去。
我在里面很焦虑,想知道家里人和外面是什么情况,而且我没罪为什么把我关到那儿。到了不知道第几天的时候,有个小情报官员说还要两天。
这个时候我决定又开始绝食。
本来看守对我都一团和气的,还给我烟抽。但绝食那天我看他们对我还是不理不睬的,就拿脚镣手铐给自己套上了,我心想既然不把我送回去,这下你们觉得安全了吧。
但因为上面给他们打了招呼,不能给我戴脚镣手铐,要对我好一点。这下他们慌了,就帮我打电话到情报局那边。
他们回复说今天下午要来人,我等到天黑看还是没有人来,就开始拿铁链砸门。他们的监狱长,一个标准的农村塔利班,就狠狠地打了我的肩胛。但只有他一个人动手打,其他人都不愿意来管这个茬儿。
那天到了下午我都有点绝望了。就在这时候,突然,梅西告诉我有人接我来了。我有点不相信。
梅西先看到了窗外有车开进了大院。情报局那个年轻官员来了,他把几个狱警叫过来交接东西,把我的包,两个手机还有相机都交接给我。
交接完他风急火燎地要带我走,我都没缓过神来,感觉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我赶紧跟狱友和几个看守告了别。看到典狱长坐在那,还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我还是跟他拥抱了一下。
上车之后我回到他们情报大楼,把剩下的东西交接完了以后签个字就可以走了。可能那栋楼的人都知道我了,因为那天我闹得很凶,大家都来看热闹,现在这个中国人就这样走了。
后来他们把我送到中国大使馆。我们的大使馆已经降级了,这边是一个临时代办。一位叫侯主任的在那边作为领事保护人员临时驻扎。
侯主任打了个电话,请华人区的一个宾馆的老板庄姐过来把我接走。分别前他叮嘱我「尽快离开喀布尔,不要再出去了」。
后来在庄姐酒店住了两个晚上,我买了一张先飞伊斯兰堡,再转曼谷,再转成都,然后再回重庆的机票。最后我整个人都精疲力尽了,上了飞机以后才觉得彻底安全了。
这就是整个的过程。
从 6 月 11 号关到 24 号,陈达达在阿富汗总共被囚禁了 13 天。虽然这样的体验并不愉快,但是陈达达对这些关押他的塔利班并没有特别的恨意。他反倒觉得这些被认为是恐怖分子的人,只不过是一些需要时间和空间去成长的普通人。
我回来大概有几个月了,这是第一次这样讲出来。因为我担心这样直接讲出来对塔利班不一定好。
塔利班不是大家想象的样子,阿富汗也不是。尽管我们对他们有意见,但是想一想,除非塔利班能被干掉,再打一仗,但是这个国家不能再打仗了。
这就是我得出来的一个结论,所以我会给他们时间。尽管他们现在还有很多邪恶(的举动),或者很多让我无法理解的地方,甚至很多反人类的行为,但是除非同样用战争摧毁它,否则就只有接受这个现实让它慢慢来(改变)。
爱哲:所以您被囚禁了13天,然后但是您还是想给他们时间,还是觉得他们没有大家想象当中那么坏?
你只要想:任何一个政府还是希望自己长治久安,区别只是政府用什么方式而已。
虽然我自己受了委屈,当时也愤怒憎恨,觉得塔利班太混账了。但是后来想一想,我受的那点苦难相对于他们国家那些老百姓又算什么?只要不用打仗了,老百姓就有活路了。
和平一天就有未来发展的机会,但只要处于战乱,就永远没有机会。
其实,陈达达在被放出来做交接的时候,发现少了钱财。他刚被抓进去登记的时候,被扣留的物品当中还包含 2200 美金,但放出来交接的时候,只还给了他 500 美元。陈达达当时没有吭声,一方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想算了,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另一方面,他知道塔利班的刑法特别严酷,无论是谁把这个钱私吞了,他要是闹一番让那个人被逮出来,那个人恐怕会被处以被砍掉手的惩罚。陈达达也不希望有人受到这样的伤害。
最后我想给中国朋友一点建议,阿富汗目前确实不适合旅行。塔利班认为到处都是敌人,他们还在清理自己的敌对势力,同时也要发展经济,要长治久安,还会有一些过激的方式和手段,所以我觉得阿富汗不太适合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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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taff 
讲述者 | 陈达达
制作人 | @寇爱哲
主播 | @寇爱哲
实习生 | 杜皓妍
文案整理 | 杜皓妍
声音设计 | 桑泉
混音 | 桑泉
运营 | Yoyo

 BGM List 
01.StoryFM Main Theme mideast - 彭寒(片头曲)
02.Concierto Rabab - MÚSICA DE AFGANISTÁN
03.被镂空的意外 - 桑泉
04.记录每一个存档点 - 桑泉
05.Hi I'm Your Mom - 彭寒
06. The Other Side of Shadow - 彭寒
07. 绿色的扣子 - 桑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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