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社畜隐秘而自由的最后欢愉之地

2022-08-15 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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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读者：高乔

身为参加工作数年、即将步入中年的社畜，我经历了种种捶打：冗长的会议，没完没了的编造材料，“喝酒作为提拔要件”半玩笑半哄迫式的被迫酒局——这些几乎要使我懊丧，感觉身心以不可思议的快速度老去。然而在绝望中得到希望，或者说有一点希望的影子，使我得到一丝切实慰藉的，不是好心但不得要领的同事啰嗦，不是那一点点温饱以上小康以下的工资待遇，却是单位大楼的卫生间！

在一次繁复而低效的自由讨论中，我感到自己的面容绷紧、眼眶里饱含着呆滞与绝望，膀胱也在此刻膀有灵犀，催促我从座位上站起、匆匆逃往卫生间——为着满足身体排泄之外的生理需求。

《厕所英雄》剧照

那是一间小巧的卫生间，只有一个蹲位，要大一点的排排位就要在大楼里走远一点。那次是工作中的扩大会议，群雄集聚会议室口舌锋芒正酣。听得索然无味的我奔逃出来，恰巧就得到了独享小卫生间的机会。小卫生间外面的一扇门是与大楼风格统一的，严肃呆板；内里却很巧思地设计了古色古香的木质门，被保洁阿姨的每日擦拭打磨出质朴的原色调；蹲位右手边有一扇推拉式窗子，阔而低，呈现了蹲位以上二十公分的全景视野；窗子外是阳光可以洒落进来的高高大大的常绿阔叶林，形成天然的屏障，又把清新的风带进来；十分的幽静，如同身处寂寥旷野里。这一切都使人格外放松愉悦，一秒钟被治愈。我边蹲着边呆呆地看那叶子洋洋洒洒，在风里动着舞着，整个人也跟着荡漾起来。

《厕所女神》剧照

出来卫生间，我感觉自己又是个活生生的人，刚才汲取的能量、放松的心情又可以支撑我忍受十分钟那些毫无营养只余聒噪的废话了。

此后，我在开会时常常躲进厕所成一统，同事只道我尿频，我捧着保温杯点头说年龄大了就是要多喝水啊，心想你们才不知别有洞天。经年累月下来，我总结出屡试不爽的经验：开会的时候，最好用的两个“间隙逃离”办法是接电话和去卫生间，前者的要义在于将手机握紧、步履匆促，以彰电话之重要之不得不接；后者则需要尽可能不起眼地挪动身体，小声且真诚地跟旁边为你挪位子的人说着抱歉抱歉，表示着实情况紧急、不得不去。只要你勇敢跨出一小步，那广袤的暂时自由就属于你。

我实在建议开会可以想坐就坐、想站就站，走走坐坐，站站走走，很有利于思维的活跃和效率的提升。奈何领导眼中永远秩序为王。这个时候带有私密性的卫生间就发挥了任何多功能会议室都无法望其项背的价值。

我老公有一次发信息给我：带薪拉屎中。我知道向来老成持重的他这时也感受到了摸鱼和释放的双重欢愉，人也跟着变得轻松漂浮起来，这一点偷偷的快乐简直是工作中不能承受之轻、须要迫不及待去分享才能重回心灵平静。虽然日常生活里我们俩男女思维千差万别，但单就这一点而言，我深深理解他——这是跨越了性别和金星火星的人类共同体本能。

《胜者即是正义》剧照

卫生间实在是人类活动的重要场所。它的意义随着陪伴人类发展年岁的渐长只增不减。

男人在卫生间并排站立，被精妙的小门设计掩盖住下体，可以并行不悖地用上半身互相点一点头，心照不宣，包含了多少无言默契；如果灵光一现，也并不妨碍可以再谈一下多变的天气、国际政治以及新得的黄段子，在一身三用中实现着双重释放的满足。女人则在到达一个陌生场所中，通过相约去卫生间、询问借要和递纸巾的一来一往实现了距离的迅速拉进，如果一齐进卫生间时还有一点寒暄的客气，出卫生间时必然是亲亲热热同仇敌忾似的。

我在杂志上看过一种连体马桶的设计，含义是“我们shi也要shi在一起。”真是卸下伪装后的最亲密关系。比sex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仆二主》剧照

至于公共厕所的涂鸦，无异于一次革命宣言。门锁一关，那天地就是“为我独享”。这种情况下，怎不豪情万丈尽情挥洒呢！一方兼具私密性和公共性的交流好阵地。涂者畅所欲言，看者饶有兴味，虽然同时也有强迫阅读之嫌。

除了交往，卫生间也许是自我无处安放后的最后角落。《陆犯焉识》里温婉隐忍的冯婉喻年轻时，因为婆婆的无孔不入和生活空间的无处自我安放，在戏精婆婆的悲情陈述与为难下，也只能不敢带脾气地无言走开、躲进马桶间——她的避难所而无声哭泣。但就这也要有小孩子透过钥匙孔来观察他们的姆妈并且报告给祖母。

我要是她，就借口出门买菜去弄堂的厕所。她的老公焉识有一次在马桶间擦澡，看着四周，忽地懂得这一点点空间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瓷砖和浴盆相接的缝隙里霉菌从深棕色往黑色演变。接近地面的地方，黑色浓郁，隐隐发绿，丝绒一样的质地。头顶上的天花板也有一圈圈的灰黑色，夹着黄绿，是从地面顺着墙角攀爬上去的。这里原来有个霉菌的大花园。婉喻的性子给恩娘越磨越绵韧，磨得受不了的时候，马桶间就是她的避难所。对于这个霉菌大花园，婉喻的眼睛一定逛得熟透了。”

《归来》剧照

毛姆说阅读是一所随身携带的避难所。那么卫生间就是一座固定的避难所，暂时免去外事的一切烦难。欧阳修厕上读书，除了惜时，也是独享时光。厕所里最适合神游天地外。空间的逼仄，正好激发了神经的集中，并不受外界干扰。有趣的是，在厕所里往往能有新的灵感。我写这篇文章也源于此。似乎自己对自己也因了坦诚相见的缘故，能容得社畜暂时卸下伪装，还自己一口“真气”，从生活的混沌里偷一点闲。

卫生间是一片独自热烈的天地。对于逼近中年的社畜而言，意味着隐秘而自由的最后欢愉。

排版：耿耿/ 审核：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