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磊:美国大动荡时代和美元走势推演
作者:肖磊看世界
一谈到货币贬值问题,我们总是会产生一系列的联想,比如二战初期德国的马克,国民党那会的金圆券,以及如今的津巴布韦、委内瑞拉等的货币,这种历史级别的货币贬值和恶性通胀,对所有关注经济理论和现实生活的人,都有着难以忽略的持续性心理冲击。
但恶性通胀到底是如何形成的,大家还很难达成共识,简单的一句“任何通胀都是货币现象”是很难解释的。因为有太多的反例,比如日本,国家债务占GDP的比重是全世界最高的(政府赤字是发货币的一种形式)。
为了多发货币,日本央行直接印钱购买国债和本国的股票基金等,日本政府发的债里面,有超过60%被直接可以印钱的日本央行自己给购买了,日本央行还采取了零利率和负利率,持续性长达数十年,但日本至今没有出现恶性通胀。
再比如土耳其等国家,目前通胀问题十分严重,但土耳其的国家债务占GDP的比重非常低,只有30%左右,要知道日本这一数据已经快到300%了。土耳其等国的利率水平一直也非常高,目前基准利率已经达到30%。跟土耳其类似的国家还有很多,比如阿根廷、巴西等,通胀率和利率水平都相当的高。
我一直有一个瞎理解,就是如果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开始,日本没有非常及时的采取大胆的货币和财政政策,日本就不太可能维持更大的投资和生产,以及消费能力,就不太可能在劳动力等持续萎缩,房地产等行业持续下滑三十多年的时间里,维持住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的规模。
按照今年上半年的数据,德国在时隔50年后,经济总量才重新超过了日本,而这里面需要关注点在于,这并不是德国经济突然间出现了巨大的利好,更主要的原因是,日本倒退了,也可以说日本用来搞货币和财政政策的条件发生了变化,也就是日本的“通缩”(福利?)前提开始松动了,日本出现了物价走高的预期。
假设日本开始逐步退出“宽松”政策,德国经济规模很有可能会持续超越日本,并拉开很大的距离,要知道欧元区目前还处在加息的状态。
说这个什么意思呢,就是主权货币实际上就是一种非常先进的现代性工具,当有条件来增加这种工具的使用时,要毫不犹豫的及时使用。这就好比说,当我们修好了铁路,建好了机场,但又过于担心铁路上跑的火车太多,天空中飞的飞机太多,而严格限制火车和飞机数量的时候,实际上“富余”出来的铁路和机场承载能力就白白浪费了,在货币这个工具里面,“通缩”,以及“通缩”预期,就类似给火车和飞机已经修好的“富余”铁轨和跑道。
那是不是就不用担心“通胀”了呢,也不是,因为我前面已经说了,单纯用货币工具去解释“通胀”是存在很大问题的,二战初期德国的马克、国民政府那会的金圆券等,实际上都是社会动荡的产物,而如今很多国家爆发的“通胀”问题,一方面也是由于社会的不稳定造成的,比如津巴布韦、委内瑞拉等国家。
还有一些国家的通胀,是由于本国的生产能力和生产范围严重受限造成的,你去看土耳其、阿根廷等等,其通胀的背景就是持续的贸易逆差,也就是自己生产的东西,换不来自己需要的东西。日本为什么出现了物价反弹的苗头,就是因为日本在时隔数十年后,出现了历史罕见的持续性贸易逆差,而不是简单的货币和财政问题触发的物价反弹。
如果一个国家在社会稳定,政府信用极高,生产能力强劲,遇到了人口大周期拐点,物价处在持续性低位,又面临“通缩”风险,各类大宗消费,比如房产等领域开始负增长,进出口依然处在贸易顺差阶段等的时候,不及时加大货币和财政刺激,创造投资和生产,以及消费的冗余,那等到这里面的随便一个因子出现变化的时候,再使用的话副作用就比较大了。
那说这个跟题目上的美元和美国又有什么关系呢?别着急,我慢慢扯。
一
实际上你去看英国、美国等国家的发展,实际上不仅仅是善于抓住国际趋势或地缘政治等层面的变化,同时也特别善于抓住全球金融货币层面,以及各类经济周期层面的变化。
最早的英国,就是最会使用货币工具的国家,英国跟欧洲大陆打了好几个世纪,后来跟法国、德国等强大的对手打,但最终来看,英国的耐力还是非常强的,这里面大家可能没有注意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每次欧洲大陆国家跟英国打,最后都是由于财政出问题,也就是最后输在钱上面了,欧洲大陆军队等系统,没有钱了。
比如滑铁卢战役,实际上跟两国最后的财政获取能力有很大的关系,英国有源源不断的战争债券和货币循环来筹集资金,法国则还处在非常落后的财政政策阶段,最后没钱支持战争了。
英国似乎很少出现因为钱的原因,从而在重要的国家战略上失败的(大英帝国的衰落相对和平一些),英国向市场发的钱最多,很长时间里全世界都是英镑,但英国恰恰是整个欧洲国家里面,物价最稳定的,英镑一直非常稳定。
我再跟大家说个事,比如当年我们大清国的左宗棠大英雄收复新疆的时候,清政府没钱(只给了一点点),其他主要资金来源,就是从英国的汇丰银行借的。这还是英国金融机构对国外战争的介入和“支持”,如果是本国国家战略的支持,那就更不用说了。
关于近一个世纪以来的美元和美国财政等问题,有无数的理论和书籍在解释和传播,我这里就不再做过多的表达,关于美元,我要说一些大家更感兴趣的问题,那就是美元的未来走势问题,以及其中蕴藏的更多美国很多变局问题。
美国是如何利用美元,解决国内一次又一次的危机,并支撑美国整个军事等巨额开支体系的,实际上也是值得思考的。
最近一次美国遇到的危机是2020年开始的疫情,美国为应对疫情,把公共债务规模直接推高了将近50%,目前美国的公共债务已经超过33万亿美元,但经过了数轮加息,美国对通胀的控制已经有所见效,同时整个经济的总规模被货币和财政政策撑大。
要知道2019年的时候,中国经济规模就已经达到美国经济总规模的70%以上了,而现在又回到了64%左右的水平。
但请注意,我要说的重点来了,这次美国经济规模的“无厘头”扩大,以及对危机的应对和解决,跟以前应对各类危机的本质已经发生了变化,跟历史上的英国,以及近年来的日本,使用货币和财政工具的逻辑,也出现了根本性不同。
二
以前美国经济的内部性和美元的外部性是有分工和协同循环的,比如二战后,美国对欧洲推出了马歇尔援助计划,这里面不仅仅是因为要深度介入欧洲,另一个原因是,美国担心如果不进行马歇尔援助计划,可能会带来跟一战一样的后果。
一战德国战败,英美法等战胜国为了遏制德国,要求各种不切实际的赔款等,战后德国经济非常畸形,民众越来越难以接受,最后导致拒绝承认一战赔款等经济后果的纳粹在德国上台,成了二战的导火索。
二战后美国的马歇尔计划有防止战败国重蹈覆辙的意思,当然,这里面美国更在乎一石三鸟的考量,马歇尔计划里面,就有包括对抗苏联、控制欧洲防务和主导未来全球经济贸易分工体系等逻辑。
实际上时至今日,包括欧洲、日本韩国等经济,其中重要的产业和经营主体层面,都依然深受美国内部经济调整、分工,以及美元平台的影响,说得不好听一点,这些经济体实际上依然是美国整个全球经济体系的组成部分。
这并非阴谋论,只要美国真心想卡脖子搞死这些经济体内部的某个产业或某家公司,其实并不是难事,而这恰恰跟这些国家的国际化程度、产业先进性、企业对国际市场的依赖等有关。
所以你会发现,越是发达的经济体,越是国际化程度很高的企业,实际上越怕美国,因为美国对国际“规则”拥有解释权和“执法”能力,再加上美国在这些国家的驻军等无形影响,真遇到产业和企业核心层面的竞争,美国产业和企业获胜的概率最大。德国的金融业、法国的通讯产业、日本的半导体等等,都曾被美国整趴下过。
在这种背景下,整个二战后的全球经济发展,在美国眼里,那都属于美国建立的“规则”和“平台”体系的副产品,是由美国更主动的援助、引导和施舍性的科技产业分工、分配等带来的。
这就是为啥近年来美国在卡中国芯片的问题上,美国国内有很多人就提议说,如果中国台湾的台积电不搬到美国,防止被中国内地“获得”的话,美国可以直接用炸弹炸掉台积电。也就是说,在美国一些人的逻辑当中,全球很多地方的产业和先进企业,实际上都是属于美国的隐形财产,美国有权做最后的“处置”。
但问题是,新的历史背景出现了,美国总不能动不动就扬言开轰炸机去炸掉一家企业吧。
过去哪个国家不听话,美国就可以把这些国家的一些产业给转移出来,美国很多时候都不需要更显性的手段,只要通过订单的转移,以及限制美国国内产品和技术的供应,就可以改变全球产业的布局。
而现在的问题是,这些手段,对中国不灵了,这就使得美国需要非常规的显性手段(流氓模式)来维持自己的优势,对盟友来说也是一场灾难,美国不仅没有更多资源分配到盟友体系,反过来还要将盟友内部的存量技术和生产性资源等,用来消耗掉(跟中国打科技贸易战等)。
什么意思呢,就是美国面临的内部运行逻辑已经跟以前完全不同了,一个是,对盟友体系的输出基本停滞了(再没有什么马歇尔计划了),目前除了给乌克兰的援助能达成内部共识之外,美国几乎所有的政府主导型额外援助型支出,基本没有了,只能依靠国内巨头企业的对外投资,而美国的这些巨头企业,只看市场效率,如果美国政府无法帮其打击竞争对手等,很难配合美国政府的战略需求。
另一方面美国本土的生产能力恢复起来非常难,就算有一些能恢复,其周期会非常长,横跨两三届政府都是有可能的,远水解不了近渴,而就算真的能够转移到美国生产了,由于成本高企,竞争力反而下降了,同时又推高了物价,对两党的选票都不利。
这意味着什么呢?
过去,美国可以非常娴熟的使用货币和财政工具,其中重要的内部条件是,美国可以利用科技、生产、资本的溢出,对盟友进行“援助”,这个时候,就算美国也是贸易逆差,实际上依然能够缔造出良性循环(马歇尔计划的前提是,二战后美国变成了全球最大的债权国和超级生产国),而现在的问题是,美国再次成了债务国,已经在科技、生产和资本层面,对盟友无法进行可持续的输出了,反而要盟友来满足反向“输入”。这个时候一旦过度使用货币和财政工具,就很容易形成通货膨胀,时下的状况正是如此。
当内部的客观条件发生了历史性变化(科技、生产、投资,以及债务等),那么美国使用货币和财政政策来解决自身问题的支撑力,就只剩下一个了,即美元的世界货币属性。
当然,很多人也会说,美国的科技产品,以及各类垂直领域和综合实力还都很强啊,这里面我要说的是,任何系统的平衡,不是单单看露在上面的盘面,而是要看整个支撑力,能否拖得住整个盘面。
三
美国的各类具体行业的实力依然不容小视,但如果用来支撑美国整个巨大的盘子,就要考虑到是否已经头重脚轻的问题,否则我们就很容易把大等同于强。
我这里举个例子,比如二十年前,美国工业增加值占全球的接近25%,现在已经下跌到15%了。而2000年的时候,美国军费开支是3000亿美元,现在已经涨到了8400亿美元(比全球其他国家军费支出的总和还多)。
假设美元没有世界货币的属性,美国这种动不动就疯狂“发钱”的逻辑,内部条件是不允许的,早就维持不下去了,因为美国发出去的钱,并不会刺激美国国内的投资和生产,而仅仅是增加了民众的进口性消费,这个循环持续的前提是,美元必须是绝对的世界货币。
这种背景下,支撑美国整个大盘的主要“栋梁”,就变成了美元的世界货币属性。
我这里不是说美国内部其他领域就没有美元的世界货币属性重要,而是说,其他领域已经处在超负荷的支撑状态,如果再往上加“负重”,有可能就直接给压塌了(其他领域既做不到财政盈余和贸易顺差,也失去了扮演全球各国最大贸易伙伴的地位,现在全球65%的国家第一大贸易伙伴是中国,美国的这一数字只有26%)。
所以说,分析未来美元的世界货币属性的问题,就显得尤为重要,这是判断美国能否娴熟,或者说更低成本的刺激经济、度过危机,以及能否维持霸权等的关键。
比如这次美国为了应对通胀启动的加息,如果不是美元从世界各地回流美国(美元世界货币属性的福利),美国大部分行业都可能会崩溃,包括科技融资行业;股市就不太可能维持在现有的位置,而股市一旦跌破警戒线,意味着整个养老金系统就要亏损,美国采取的是动态支出制度,养老金系统亏损了,大家领的钱立马就少了,很多民众的生活就直接受到影响了。
如果不是美元回流美国本土,美国国债就不会有更多接盘侠,在全球都谨慎参与美债投资的当下,很多既有美债持有大国已经不再迅猛的增加对美国国债的购买了,正是全球美元回流美国,美国国债得以内部消化,要知道这次连美联储都亏损了,是自成立以来首次亏损,上次亏损还要追溯到一百年前,就是因为在国债等层面的期限错配导致的,跟上次硅谷银行的破产类似。
同时美元的回流还支撑了美国的房地产系统,在利率如此之高的背景下,美国并没有爆发房地产危机,变相保住了大部分的核心金融机构,一些地区的房价还出现了神奇般的上涨。
假设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其他国家,会出现什么情况呢,其实案例有很多,比如阿根廷等,其主权货币并不存在国际属性,回旋余地几乎不存在,一旦走向纯消费经济,再想回到投资和生产性的回调,就无能为力了,最后不仅仅是整个系统面临崩溃的问题,还可能会引起社会的动荡,引发民众对极端政策的支持(比如阿根廷版特朗普候选人米莱支持率目前就稳居第一),以及触动战时军政府上台等都不是没有可能。
因此说,既然美国当下经济和货币等循环领域,更大的“独木”型支撑力来自美元的世界货币属性,那研究这个问题,就能找到很多答案,包括未来美元的走势等。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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