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厂外包岗毕业，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其实我早就毕业了，真正的大厂毕业，在几年前。中年人难得“返老还童”的毕业经历，我记了很久，所以当朋友问我要不要回大厂做外包时，我属实是有些心动。
我面试时的这份大厂外包岗，工作压力不大，主要是帮正式员工完成基础的运营工作。为了解外包人员的工作情况，我特意上小红书上搜索了一番，小红书上分享外包经历的大多是比我更年轻一点的朋友。他们选择外包和离开外包的原因都很直接——选择外包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离开外包是眼前的“近水楼台”都是玻璃罩那头的美景，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有对比才有落差，后来我听说我服务的这家公司，外包和正式员工是“分开”办公的，这在一定程度上就避免了所谓的低人一等。再加上作为一名有一定工作经验的中年人，我深知积累经验不可能从外包中来，这就是个过度工作，所以思前想后，还是选择接受了外包岗，开启了为期半年的外包生活。
《我的解放日志》剧照
外包岗和我想象的很不一样，我们可以挂在某份工作下面，挂在某个正式员工下面，就是不可能以一个独立人的形式存在。初进公司时我会有一位导师，这个导师负责安排我的工作，为我的工作打分，工作分数直接决定我的年底评级，影响我的薪资。
这么看来仿佛是导师的“小弟”，其实不是。我更像是他会活动的“资产”，他可以决定我在这个部门的去留。我在吃饭时问其他的外包同事，如果工作内容不符合预期，岗位能不能调换，前辈同事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把自己理解成公司给正式员工申请的办公用品，只要不离职，你的去留完全看人家的心情。”
这不是玩笑话。紧接着她就给我讲述了自己是如何刚进公司一个礼拜就被导师“给”出去的经历。因为导师要和兄弟部门的其他员工协同合作，人家部门说人手不足，她的导师就把她给了那个部门——而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我听到这个故事的第一反应是那部经典电影《为奴十二载》。
《为奴十二载》剧照
只说我做的这份外包工作，其实就是基础性的重复劳动。我们存在的目的，是解放正式员工的双手，让他们投入到更有意义的创意型工作中去。互联网人常说他们是新时代的流水线工人，但真要说起来，这些正式员工好歹是工人，外包就是流水线本身，是根本不需要思考，且绝对不能思考的存在。
外包工作好的地方就是它真正实现了“我的工资就是出卖劳动时间”这一原则。外包公司的打卡系统会清晰记录我的上下班时间。如果要加班，就要导师审批，且加班超过一定小时数才有钱，所以卷时长毫无意义。不用写日报周报月报各种材料，也不用费尽心机向领导证明你做了什么——毕竟你的工作都是他交代的。
所以我周围的外包同事几乎都是到点下班走人，我们下班后也不会再看或者再想和工作相关的东西，导师就算临时安排工作，我们做不了就是做不了。工作外的时间的的确确是属于外包人自己的。
当然，如此听来这确实是一份属于现代打工人的“理想工作”，前提是你对单调无聊的工作内容能全盘接受，并一直全盘接受。
《跳槽的魔王大人》剧照
如果你因为做大厂螺丝钉而感到心累，那么做了外包就会明白，螺丝钉也会分三六九等。我确实不用去写各种周报月报去证明自己做的事，那是因为我做的事本身就没有意义。一些资历久的外包可以参与更有创意的日常工作，但那取决于他们的导师。而大部分的外包就仅仅是上班——搬砖——下班的流程不断重复。
我做的是运营类的工作，负责平台的内容运营。从标题到文案到视频用哪一帧做头图，每一步都要导师确认，然后导师再向他的领导确认。最严重的那次，我的文案提交给导师后，她审核没有问题，又提交给了领导，半个小时过去，领导回复了修改意见，“把但是的‘是’字去掉，读起来更顺。”
那一刻，几乎重塑了我对工作的理解。我知道我的工作没有意义，但没想到能这么没有意义，同时还能让领导的意见看上去毫无意义。那种无需动脑纯执行的快感，确实在工作的初期给了我无限的放松，只是后来我逐渐开始迷惑，是不是猴子进化成人，根本没有必要？
在美国著名人类学家、社会学家大卫·格雷伯《毫无意义的工作》中，称那些“毫无意义且往往有害的定期领薪水的职业”和“从事者还不得不假装这份工作的存在是完全合理的”的工作为“狗屁工作”。我的外包生活好处是完全不用为这些工作“粉饰太平”，坏处是这简直是一份狗屁得不能再狗屁的工作。
《什么都不想做》剧照
真正压倒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我也被“给”出去了。
在工作半年后，我所在的部门业务调整，我的业务被给了出去，而我作为寄生在这个业务上的人也被给了出去。新部门其实没有做过这项业务，却怀着饱满的热情展开了大刀阔斧的规划和调整。这些畅想被认为是他们“调动用户积极性的新尝试”——而执行这个新尝试的人，就是我。
我虽然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外包，但也是做这份工作很多年的“职场老人”。那些在导师们看来奇思妙想的创意，早在很久之前就被前辈们（我这样的人）尝试过了。我尝试向我的新导师反映，而他在听完我的解释后，云淡风轻地说：“情况我知道，没事就先试试，不行再改回来。”
于是我们就开始了新一轮的尝试。因为是新尝试，所以每一步都要在群内确认，一个群里10个人，除了我和导师，剩下的都是拍板提意见的。领导要求我们出活儿“快准狠”，真等出活儿了，光是确认审核就要耗掉大把时间，一个一个地审，一个一个地确认。他们就像击鼓传花的游戏玩家，而我就是做鼓做花的那个。终于在这一天天漫长的等待中，我意识到一件事——我这个人其实也没有那么赖，果然还是需要点意义的。
《姐姐的恋人》剧照
大卫·格雷伯说，“一个人一旦停止对世界产生有意义的影响，那这个人就不复存在了。”
那一刻，我悟了。
也是那一刻，我决定辞职。
只是后来和朋友，大家都觉得，但凡外包做的事有那么点意义，但凡不是管理系统臃肿，做外包还是很适合失业的中年人实现再就业的。我们看透了工作的本质，不想开鸡血模式，外包根本不给你这个机会；我们厌倦了粉饰太平，写周报月报，外包直接没有这个工作内容；我们又有工作经验，能保证公司的基础任务顺利完成。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垃圾”就是放错了地方的人才。
我的大厂漂流结束了，接下来又是新一轮的职场漂流。中年人可以从大厂毕业，但人生的毕业季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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