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建筑人文媒体，创办以来打造了一系列音视频作品，受到建筑与人文爱好者的喜爱。在这个“知识浪潮”和“碎片信息”的时代，一言一吾i-Talk旨在为受众带来小而美的、具有启迪性的人文新知。更多音视频新栏目即将陆续上线，敬请期待。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没有答案，即是寻道的开始。游走在上古自然与现代建筑之间，徘徊于“原住民”和“新山民”之中，音乐家朱哲琴为期3个月的金山岭音与声驻地艺术计划「问山Asking Mountain 」朱哲琴Dadawa x 阿那亚音乐与声音驻地艺术计划先后以「山问·大自然的秘密——上院与乐者·声与音之觉现场展演」和「问山——朱哲琴与乐者·山谷音乐厅主题音乐会」整体呈现，圆满收尾。演出结束之后，朱哲琴与建筑师柳亦春，阿那亚“村长”马寅及现场的观众一起，以“山的未来“为题展开论坛，一言一吾i-Talk创始人朱丽康担纲主持。对谈中，朱哲琴畅谈场所给予她的创作灵感，阿那亚的“山”，山中的建筑，社区里的山民，都赋予她丰富的感悟。在柳亦春看来，自然虽恒久存在于这里，但人们也需要一个空间来引导观看，领略自然之美，同时享受独处与冥想的机会，让人抵达心灵平和之境。马寅则认为，人在世上不断地奔忙与行动，不能丢弃内心的“重要性感受”，一旦感官闭合，人就失去了探索世界的能力。建筑师李虎曾形容山谷音乐厅是“一块轻轻落下的石头，寻找着跟大自然脆弱的平衡”，朱哲琴对此深感共鸣，「山问」与「问山」的整体呈现，出发点是用音乐对话自然，艺术家的丰富乐声引导听者唤醒知觉，聆听自然，找到人与自然微妙的平衡。本文为论坛摘录，重温了嘉宾的真诚表达，探寻我们灵魂深处对山的渴望，踏上“问山”之旅，抵达心中的美好生活。
探寻创作灵感
朱丽康：朱哲琴老师这次以群山为舞台、建筑为声场、与超过五个世代居住于此的“原住民”和阿那亚“新山民”一起创作这一「问山 Asking Mountain」音乐计划，最初的灵感源自哪里？朱哲琴：我本人是第一次来阿那亚金山岭，群山对我的听觉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人要听才会问，主要的创作思路是听。我这次的驻地创作其实是一个开放式的创作，不仅仅是从观念上，它的整个过程也是开放的，空间开放了，音乐组构也是开放的。山里的蟋蟀、乌鸦、蝉、蛙和山民们合唱的声音共同构筑了一种生态。我觉得不论是小动物还是原住民，都是这里的生灵，他们的加入很重要，我特别喜欢这种生态。整个展演其实也是即兴的，声音采样技术和乐手的即兴发挥在混合中完成，我们采集了很多不同的音乐素材，甚至还有NASA收录的火星的声音，通过表演呈现出来。
朱丽康：对山您产生了怎样的感悟，用音乐诠释生命哲学对您而言是一次特殊的挑战吗？朱哲琴：很多人说21世纪是视觉的世界，对一个音乐家来说，我觉得不是。我始终认为我的世界是从听进入的，视觉是我的一个辅助。我想大家都是带着一种惯性来看待问题的，对我来说可能最有影响的就是我听到了什么。在展演中，我们也安排了一些人蒙上眼睛，在空间的某处聆听。聆听的时候，大家是平等的，蒙上眼睛之后，你不会再去观察这个人的所谓职业、身份、地位，当你没有这种负担的时候，就拥有了释放感知的途径。我邀请了一些音乐家，让他们的行为与听觉发生反应，这次我其实是以策展人的身份，把现场交给演奏家、装置艺术家、金山岭原住民和新山民，让大家自己跟着自然、跟着听觉，跟着脚步声和人的咳嗽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去完成表演。这件事产生的化学反应是不可复制的，它非常美妙，是一种稍纵即逝的偶然。朱丽康：想请问柳亦春老师，在上院这个建筑的设计过程中，您的出发点是什么？是否有考虑过声音的呈现？柳亦春：金山岭上院是一个建筑群，它创作的起点是如何去跟周围的风景对话。很少有建筑能在一个自然的环境里面让人这么行走和观看。在设计时，我希望建筑能有意识地引导人们去关注风景。它能调动你的身体去看，同时也调动你的记忆，把你曾经了解到的历史，曾经体验过的感动重新提取出来。一个空间会变成一个框景，最终所有的框景，就构成了完整的建筑。朱丽康：马寅老师在金山岭做山里的社区，初衷是什么？马寅：山里带给我的体验跟在海边不太一样，海有一个能让你打开的状态，在海边，你的能量需要不断地释放。我觉得好像到一定年龄之后，人会有一个向内的状态，能量开始往里走，所以我每次来北京周边的山里的时候，会感受到一个能量被积蓄的过程。以前到秦皇岛阿那亚的海边都是主动去建立各种连接，跟人的连接，跟空间的连接，在金山岭阿那亚，这种体验好像就跟自己有关。朱丽康：朱老师是第一次在这种非标准化的“山谷音乐厅”里做音乐会吗？朱哲琴：在山里唱歌倒不是第一次，但是在这样的建筑里演出，真是第一次。其实中国在近20年内，建筑行业的发展在全世界都非常领先，数量很多，但能让我感觉到建筑在关注人的精神层面体验的却很少。我看到金山岭上院和山谷音乐厅建筑的第一眼就很惊讶，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个空间会在这儿？我是带着问题去开启建筑和音乐跨界的艺术创作的，为什么取名「问山」和「山问」，其实这也是我自己的提问。山谷音乐厅像一块石头，我觉得它跨越了时空，你会觉得是现在，当然也可能是古代留下一块石头，也可能是未来的。我很关注它开合的状态，局部打开，开了很多这种视窗的洞，后来我在这儿走的时候，发现可能往前推个几百米的时候，它刚好跟山体是咬合的，它的外形轮廓，到了山那边刚好是匹配的。后来我就查阅了一些李虎先生讲述的建筑理念，有一句话非常打动我，他说希望这个地方作为一块轻轻落下的石头，去寻找那种跟大自然脆弱的平衡。我的音乐也是如此，山问，问到最后其实没有所谓的完美答案，但是人永远都会去寻找理想和完美。我后来通过驻留体验到山居生活，山给我的启示，它不是一个结果，而是一个起点。你只有到了这个地方，才可以抛弃原来的经验，获得新的视角，找新的方向，去探索新的路径。朱丽康：柳老师在设计金山岭上院时也采用了一些高科技的手法和新材料，这种选择出于怎样的考虑？柳亦春：在当代社会里面有两种倾向，一种是当代生活如何跟未来，跟全新的科技去相处？另外一种是从我们的内心出发去跟自然，跟原始的这种感觉去发生新的连结。我做上院建筑的时候，也有这样的感受，有时候既是纠结，也是一种期待，我想用最新的技术，但传递的还是最原始的感觉。人到了那个空间，他获取的还是建筑跟自然之间的一种对话。空间如何去跟明代的长城，跟石窟和古代的风物对话，跟千年的山谷去对话，这些风景，和我设计的当代建筑之间，究竟可以产生怎样的时空拉扯，对这个问题，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感受。如果人们能从那里获取不同的感受，其实就实现了我做这个建筑的主要目的。刚刚马总也提到，到了海边需要释放能量，人的力量要去跟自然对抗。这是两种不同的空间所带来的感受，放在建筑学上，它是两种最基本的原始空间：一个是水平的，走向远方；一个是汇聚的，走向内心。所以在这个山里面我就是想要去创造一个走向内心的建筑，让人们有机会“自省”。这其实也和阿那亚这个名字有关，aranya其实就是心灵寂静的意思，到人间寂静处，你才能走向自己的内心去醒悟，名字本身在山里面就自带一种禅意。朱丽康：马寅老师在阿那亚做了很多建筑项目，也跟很多的建筑师合作过，在做建筑的同时，未来是否会有更艺术、更柔软的内容发生在这些空间里？马寅：其实为金山岭项目我们筹划了很多所谓精神建筑，但一直没有找到更好的位置。选址非常重要，选址对了，可能建筑就成功一大半了。山谷音乐厅最终选完之后是希望它跟长城形成一种三角的关系，通过对历史文化的“怀旧式”反思，以及因为这个建筑的功能是为了音乐而生，是更偏灵性的建筑，人在这样的场域里，心灵的思考会更多地被激发出来。我一直觉得人在社会当中遇到很多问题，还是要回到自然当中去求解，回到自然当中，你会变得更敏感，对吧？
柳亦春：我们的感觉其实在被不断地磨平，你来到自然里，又不断去找回最初的感觉，刚刚出生的时候，那种对世界的敏感。马寅：敏感度会不一样，包括对冷热的敏感度都会不一样，这种不一样的感受会让你觉得要连结，要接收，要保持感受力，这些东西看似无用，但是有的时候它会帮你去解决掉很多在城市中想不清楚的问题，我这其实是自然带给人最重要的东西，当你到了自然当中，总要找到一个空间去更好地找到这种感觉。让自己能独处一下或者冥想一下，我觉得总要有这样的一个空间。柳亦春：这两个建筑我觉得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是激发你对自然空间的想象力的一把钥匙。它其实不只是完成建筑本身，而是把整个山谷都变成建筑的一部分，因为山谷也是一种空间，这样一来，就把山谷的自然空间建筑化了。马寅：所以我们比较相信“感受力”，也就是“直觉”，我称之为“重要性感受”，当我产生这种“重要性感受”的时候，我就愿意行动，赶快把它实现出来。但是建筑的事你越来越懂之后，其实也越来越难做，我一直觉得对建筑一无所知的时候，反而可能是诞生好建筑的最好的时候。那个时候你的成长状态和你对建筑的认知在一个模糊的状态下，恰恰有这么个建筑就出来了，又有这么个场域供你选择，它们“撞”在一起了，时机“撞”在一起，可能建筑就产生了火花。朱哲琴：我觉得他找到了“脆弱的平衡”，他一直都在这个过程中。其实人是从山里，自然里走出到现代的这种文明里来的，但我们在文明里面很疯狂地奔跑的时候，又突然感觉到我们缺失了些什么。金山岭的建筑很准确地抓到了这种感受。如果一个建筑空间、一曲音乐或者一幅绘画，提供了亲近自然的可能性，这代表着一种超越，一种宗教的东西，能容纳很多的感受。柳亦春：其实关于中国的风景建筑，古人有很多巧妙的原理很早就诞生了，大家如果再回去看柳宗元的《永州龙兴寺东丘记》，他提到“游之适，大率有二：旷如也，奥如也，如斯而已”。 “游之适”就是游览舒适，“旷如也，奥如也”，指的是风景里的两种感受：“旷”就是开阔，“奥”就是幽深，走向深处。柳宗元主张当你到一个空旷的地方，就要去劈开一块台，然后造一个厅堂，越是开阔的地方，加强开阔肯定不会错；当你到树林深处的时候，就再给它多种几棵树，然后再给它变得更加深奥。这种“奥与旷”的节奏交替，能够调动你身体的一种感受力，假如建筑有一种“组景”的意识，就能激发人的感受力。设计上院的时候，我也带有这样的意识。进去的时候先是看到整个山谷的风景，然后被收到一个小的院子里面，你只能看到局部的烽火台。再走到中间就有点像洞窟一样的几个冥想室，视野也更小，就只能看到一线的山，一线的天。最后出到大殿那块，视野一下子打开，看到长城和山谷的风景，通过不断的收与放来调动你的身体，增强你的感受力，让你去跟自然对话。朱哲琴：有些建筑是精神建筑，它能够通过建一个物象，把你内心的东西调度出来，它可能是一个启发，可能是一种激励，也可能是一种抚慰，人们需要寻找这样的山水中的感悟。我觉得未来也更需要有更多的精神建筑出现，给大家带来内心的抚慰。朱丽康：你们心目中美好生活是怎样的？山的未来在哪里？马寅：我自己其实最近也在思考很多事，有时候人的一生当中，矛盾、挫折的情绪可能会多于开心、快乐的体验。当下大家的基本生活都已经满足了，人们还是会继续往精神层面去寻找自己的幸福感，或者在精神层面去找寻很多东西，保持成长。我们一直想创造一个真正的理想生活场域或者理想社区，秦皇岛阿那亚就一直在做这些事，持续到现在，但是因为它规模变大之后，变成了一个分享的逻辑，让更多的人来感受，但是感受的过程，越来越多人去的时候，又有被稀释的趋势，它不够聚焦了。金山岭特别好的一点，是它相对来说规模没有那么大，本身它又是个山顶的一个山谷，就周边没有任何路，只有一条路上来，带给人一种包裹感。人们聚在一起的感觉会更强烈，比如这两天在这儿，我觉得特好的感受是又找到了早年在秦皇岛的感觉，就是在这儿见到谁都打招呼，因为你碰到人的人不是很多，碰到邻居和熟人的概率很大，你出门走一圈，大家都互相打招呼。早年在秦皇岛是这样，这些年游客比较多，你会发现走在路上已经又变成一个陌生人社区了。其实这是我们一直想改变的，我们做阿那亚的初衷是：重建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关系，找到大家小时候的那种邻里之间的美好关系，这是我们一直在倡导的事儿。我觉得现在在大城市当中，我们都活成了一个个孤单凄惶的原子人了，也没有小共同体了，对吧？我总说“父老乡亲街坊四邻”这些词已经在北京消失了，没有了。能不能来到阿亚社区的时候，大家重新找回这种关系？是我们一直想做的。金山岭我觉得是有这个机会的，继续来打造我们当年的对美好社区理想社区的一些初衷。大家在这地方共同生活，共同成长，人人平等，互相帮助，过着精致简朴、倡导环保的生活，在这个过程中又跟自然亲近，同时让文化艺术在这个地方变成大家的日常生活。内容要是真正有在地性的，绝大多数能够真正在这个地方被创造出来，甚至每个社区居民都能参与创作过程，我觉得这个可能对人的精神层面会有更大的抚慰。温暖人心这件事可能是未来的一个主流了。柳亦春：美好总是来自于我们的内心，源于我们每个人自己内心的感受。你要问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那对我来说就是还能够在未来安安静静，自由地思考，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这就是我认为的美好。朱哲琴：我觉得可能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有一方这样的土地可以容纳你，让你歇一下，让你不急于冲到、栽进什么东西里头去，一座山或是一片海，最能抚慰人心。其实这就是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我们要为自己的心灵寻找一个自由的可能性。山不是一个结论，山是一个开始，当你没有答案的时候，就是道的开始。
监制：朱丽康
主编：李昕
撰文：李昕、Orange
图片：成都达瓦乐野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树工作室、在野照物所、一言一吾i-Tal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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