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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35岁,会成为中年的一道坎?

为何35岁,会成为中年的一道坎?

社会

「为什么35岁会成为中年的一道坎?」

昨天,前媒体人曾鹏宇在社交平台上发表的长文中,提到了「中年门槛」现象。

日本遇害留学生江歌的母亲江秋莲、曾捧红过当红明星的时尚编辑小满、赶上过无数风口的婵娟、在全国举办过上百场马拉松赛事的朱常情......在原本既定的人生轨道上,他们都本该迎来「中场努力奋斗后的硕果累累」。但却因为来自外部环境的变化,生命中的意外脱轨,家庭与职场必须兼顾的要求,让步入中年后的生活,开始危机四伏。

曾鹏宇告诉《人物》,这几年,他目睹了许多像江秋莲、小满这样35岁-45岁,曾经充满能力和光芒、站得骄傲笔直的人,在所谓的中年门槛面前,直线倒了下去,再被生活逼着带着灰土站起来,且过程举步维艰。

这让同处中年的他忍不住想——该如何纾困?

他也常给大家提建议。比如,如果情况合适,可以尝试去「开个淘宝店」、「做电商带货」。目的只有一个:「先活下去」。在他看来,这些门槛低又能挣钱的行业,或可成为一种人生兜底办法,至少为暂时陷入困顿的状态,摸索一条出路。

曾鹏宇说,当下,压力更大、挑战更大、责任也更大的中年人,更加需要重新开始的机会。近来,看到有关于大学生创业、老年人再就业的相关政策、举措出台,却未看到中年群体相关,他有些着急了。之所以发文也是想要呼吁更多影响力大的企业、平台为中年人提供更多的支持、帮扶,让他们更好更快获得重启的力量。

《人物》也联系到了曾鹏宇所分享故事的四位主人公。他们的故事并非「事不关己」,而是关乎每个人人生中几乎都会遇到的两个字——中年。




陈圆圆



名为「母亲」的倔强

事实上,决定向曾鹏宇发出那条「求助」私信,江歌妈妈江秋莲下了很大的决心。

那是2021年5月。距离她诉刘暖曦(原名刘鑫)生命权纠纷案一审判决结果公布,还有半年。离女儿江歌在日本被害,不到5年。

生活与精神压力时常会向江秋莲袭来,网络上连绵不断的质疑声令她倍感疲倦,又被骗了一笔钱至今追还无门。痛苦难捱的时候,她习惯坐在卧室里,看着女儿的遗像发呆。

「大家看到的江妈,是她多年来在为逝去的女儿奔走维权的坚持和坚韧,过去,我也以陌生旁观者的角色看着这一切发生。但她那些私下的酸楚和生活境遇,却几乎不为人所知。」曾鹏宇说。

 江歌妈妈江秋莲近照 


2016年11月3日下午5点,江秋莲接到中国驻日大使馆打来的电话,得知了女儿的死讯。从此,梦魇般的现实,便开始缠绕这位已经年过半百的中年妇人。

她独自赶去日本带女儿回来。送别那天,江秋莲特地往江歌的骨灰盒里,放了两个月前女儿买下的两枚哈利·波特纪念章。

2018年3月24日,江秋莲去参加了本该属于江歌的毕业典礼。她原本可以笑着看女儿手捧鲜花,迎接新的人生,却只能捧着女儿的遗像,静静地站在众多家庭的中间。

2019年母亲节那天,江秋莲独自一人走进影院,看了部名叫《一个母亲的复仇》的电影。她记住了里面的一句话:「上帝不可能无处不在,所以他创造了母亲,正义到不了的地方,还有母亲。」

「我是江歌的妈妈,只有我能为她去做这一切」成了江秋莲6年间最大的信念。基于此,她奔波于东京、北京、青岛多地为女儿讨公道,一度将房子卖了打官司,靠社会帮助维权,凭1000多元的退休金维持生活并赡养88岁的母亲。

找到曾鹏宇,是因为「我知道自己还有一场持久战要打,我还要活到2037年等陈世峰从日本出狱后,继续以中国法律起诉他。所以,我得自力更生地活下去,挣以后维权的诉讼费、律师费。这几年有很多陌生人帮我,欠社会的人情债,我也得还。」

江秋莲说,在微博上看到,曾鹏宇会日常帮网友答疑解惑,她思来想去便给他发去了一条看似稍显唐突的私信留言。

「曾老师,你能不能教我该如何赚钱?」

自2020年起,因疫情关系,曾鹏宇为了帮湖北当地农户卖滞销藕带,开始在微博上做直播带货。看到江秋莲的求助信息后,他二话没说就答应。当时想,类似的事情或许适合江歌妈妈来做——她还要打官司时间不固定,这些年身心的消耗让她无从再找其他工作,电商时间比较自由,门槛相对较低,也许适合她,也能让她的精神振作起来。「而且能让这么一个受害者家属重新自食其力,对社会也是件好事。」

曾鹏宇于8月25日早上发布的长文 (上下滑动查看)


起初,江秋莲对在网上卖东西是有顾虑的。她不懂,以前江歌在时,网上购物的事都交给了女儿。她也怕被骂,「说我如何都可以,但涉及到江歌绝对不行」。

「你是愿意不被攻击,伸手接受别人的资助,还是宁愿面对这份攻击,自力更生?」曾鹏宇反问。

从研究法条、收集证据、一个人在家中发呆,到开始从头学习如何选品、写文案,怎样排除风险、提高品控…….这几年,江秋莲记性下降了许多,操作智能设备较慢,曾鹏宇便督促她做笔记,点击量是多少、转化率是多少,都记录下来,每天拍张照发给他。她还开了家名为「左岸之家小店」的淘宝店,卖山东老家的有机蔬菜。

 江秋莲独自运营的淘宝店铺「左岸之家小店」


「左岸」,曾是江歌的网名。

今年1月,一审判决结果公布后,经媒体报道,「左岸之家小店」也曾一度受到关注,支持声和质疑声参半,销售额好的时候达到上万元。流量之下,有媒介公司找来,问她是否愿意将「江歌妈妈」的名义授权给他们运营,帮她全方位打造经营店铺。

「我一个初中毕业的农村妇女,不懂什么是人设。但我感觉对方想打造出一个江歌妈妈来,这违背了我的初衷。」在带货时,江秋莲多次公开强调,「不要因为可怜我,而买我的东西。」回绝来者,至今一个人经营着小店。

流量淡下去时,一个月只有几千块流水贴补支出,她仍坚持着,将此作为自己除退休金外,目前唯一的收入来源。江秋莲说,自己内心还存着一个想法:等拿到所有的胜诉赔偿款,一并捐给需要帮助的女童。「我就在乡下住,如果不是还要打官司,不需要那么多钱。」

曾鹏宇常能感受到,这位中年失独母亲的倔强,是从脆弱夹缝中淌出来的。「她一个中年失去女儿的母亲,能够重新振作起来,并用这样的方式降低自己的社会焦虑,我常被她感动,这对别人来说,也是种激励和带动。」

去年冬天,二人在北京碰面,约在了一个麻辣烫馆吃饭。穿着厚重的棉服,看着眼前的热汤,江秋莲用稍显平静的语气对曾鹏宇说,自己现在所坚持的一切,并非作为一个母亲的复仇。

「只是作为江歌妈妈,我必须活着,为女儿讨回公道,为江歌活过,留下证明。」


断跟的红舞鞋

小满在曾鹏宇组织的饭局上,见过江秋莲一面。聊起关于中年门槛、中年困境的话题,小满对这位生活空间、人生境遇完全不同的人,产生一种强烈的共情。

她们一个是中年失独者,一个是中年失业人。一个拥有着极端的悲痛,一个代表着普遍的失意。

初见小满会发现,年龄在她身上,并未留下太多痕迹。40岁的她,夏日穿着碎花裙、红色绒布鞋走在北京胡同里,仍显得靓丽。但回到家中,当瘦小的身体被光线灰暗的房间和稍显笨重的皮沙发包裹,谈论起35岁后的这几年,她直言,「心境早已不复从前」。

二十岁出头从湖北老家来北京时,她在时尚杂志里做编辑。经常忙到下午三四点才吃上一天里的第一口饭。一次活动现场,她踩着8厘米的高跟鞋,穿着露背小短裙,前厅后台间不停张罗「艺人来了没有?」「休息室弄好了吗?」。有朋友形容,她那时如精灵般存在,小满笑答:「是啊,一只像土拨鼠样不断挖地的精灵。」

「在最好年纪为前途奔波劳碌」的那几年里,确实取得了在外人看来不俗的成绩。每个月杂志出刊,她一个人最多要负责近40页的版面,深受主编信任。情感上,条件优质的追求者络绎不绝,虽然到最后,他们都会抛给小满一个问题:「你愿不愿放弃工作,回家做全职太太。」

对这个选项,小满曾是无比抗拒的,总觉得人生应该按自己想要的那面来选。30岁当头时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真的会从「时尚女魔头」转行做「家庭妇女」,每天过手心朝上要钱的生活,孩子五分钟能叫6次妈妈;不会做饭的她,一个月扔了十几口烧糊的锅。

 30岁出头的小满 


31岁那年,小满遇到了现在的丈夫。彼时,这个比他大10岁的男人,在事业上给予了她极大的理解与包容。小满记得,一次,老公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来找她吃午饭,她却因被约好档期的明星临时放鸽子,需紧急处理工作,两个小时一句话没和老公讲。回过神来正抱歉时,听到对方说了一句:「没事儿,我看见你就很高兴了。」

带着对婚姻的期待、未来的想象,那年,她穿上了婚纱,也走出了杂志社决定自己开文化公司创业。「从此,过上了长达7年穿上红舞鞋的人生。不停转、不停转,越来越不敢停下。」

因具有较为厚实的策划功底,想法灵活,那几年,她接连接了许多一线明星的宣传工作,捧红过不少当红艺人。2018年以前,娱乐影视行业最红火的时候,横店一个夏天有80个剧组,钱和机会不断地涌入。10万元以上的项目,她接到手软,从不参与比稿,公司流水最高的时候,达到了近千万。

天平的倾斜,似乎就发生在35岁左右。越来越多人要靠她吃饭这件事,让她逐渐一点点地把自己的快乐、光芒、松弛感「杀掉」。

生了小孩后,夫妻二人换了套更大一些的房子。彼时,老公因工作不顺,已在家中赋闲了三年。房贷、阿姨费用、家庭公司支出加起来,每个月至少有20万的KPI等着小满要去完成。

紧接着,影视寒冬的逐步到来,让她瞬间陷入了「内忧外患」之中,小满觉得自己脚上被拴了块重石,一点点被拉着下坠。「但不服输,不甘心打拼来的一切消失殆尽。」为此,她还用自己的积蓄维持着公司继续运转了一年多,项目越来越少,每天皱着眉,看着曾经热火朝天的办公室里,如今大家上班不是在聊天,就是在发呆。

中年危机的到来,是有一天意识到,在母亲、丈夫、小孩、公司、员工、合作伙伴之间的平衡,几乎夺走了自己的全部力气。

母亲心里埋怨着女儿的没有时间陪伴,买东西的时候会借题发挥:反正她有钱。丈夫面对一个忙碌的妻子,感受到的是疏远,家庭关系低到冰点。每天仅有午餐时间回家陪女儿,有一天小满听到,自己的孩子在无意中对着整天陪她的阿姨,叫了声「妈妈」。

小满记得自己的两个崩溃时刻。

新公司装修时,她站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和工人讨论着刷墙,突然接到老公打来的电话,「小满,这个1米2的床放不进那个空间怎么办?」紧接着,家里阿姨的电话进来,「你买的床要到了,但要是送床的人多要钱怎么办?」

「阿姨、我老公、我妈,三个加起来快二百岁的人搞不定一个床。这只是我当时生活很小的侧面,人到中年就是这样吗?鸡毛蒜皮的小事都需要我去处理。」至今想来,她仍能感觉到强烈的被拉扯感。

还有一天,她独自一人坐在家里的飘窗边,看着晚霞把外面的莱景创业园照得很美。她想起自己刚来北京时,曾去一个园区拜访一位台湾作词人时想过,什么时候也可以拥有这样的工作室?

「我终于过上了想要的生活,结果意义是什么?我成了一个中年怨妇,动不动发怒、抱怨,负能量爆棚。」想到这,她拉起窗帘埋头大哭。那一刻,她似乎听见了红舞鞋「啪嗒」断裂的脆响。

重重压迫感席卷,终于把她压致重度抑郁,「终于变成了一个没用的人,终于不再有人对我报以期待。」她关了公司,最后一天离开办公室那天,只从桌上带走了一盆绿箩。

那天也是一个傍晚,北京东三环高架和两边大楼的灯光已经亮起。看着黑暗与灯光交织在一起,小满内心有心酸感,努力想要维持着等这个行业回春,但熬不到了,「连暖身的柴火都不足了」。有解脱感,终于不用再为别人的人生做填空题。有慌张感,面对即将40岁的人生,又该何去何从?

更没想到的是,时代丢下一个人的时候,连声招呼都不愿打。她那会儿已经将近10年没写过简历,重新调整振作起来去面试时,却发现对方开给她的工资,还不如一个毕业3年的大学生。报名参加综艺节目,对方要15个人,她因年龄缘故被卡在了第16名。

面对职场上一道道隐形的年龄门槛,她一度内心觉得不公,我以前是造飞机的,为何现在连拧螺丝的机会都没有。给曾鹏宇发微信:「刀哥,为什么我的人生越过越差了?」

直到今年年初,和江歌妈妈见面后,看着对方身上那股坚持的劲儿,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是啊,我40岁了,但又怎么了?」

此前,曾鹏宇曾多次向她提及,可以试试做电商带货,至少为「重启自己的人生」,找到一个出路。但小满都因「抹不开面子,有路径依赖」推辞了建议。

那天饭局回来后,她下定决心一试。在微博上,小满还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博主,很快起步。「先在淘宝联盟等平台选货带货,为大家分享好物同时也能挣些补给。」自打关了公司,她已经许久未看到过自己的银行卡在正向进账了。丈夫现在出去工作后,每个月会给她一些钱作为家庭生活开销,「靠着别人生活,只会让我觉得,自己老了。」

第一个月挣了1000元,第二个月3000元。小满截图把带货的营业记录给曾鹏宇「炫耀」。对方回复:「怎么感觉比你以前做大项目还开心?」

 小满的近照 


小满想,自己好像重新找到了一点希望。「不多,但这种感觉说实话远比一年挣几百万来得更真实,也更快乐。没有因年龄而产生过人生断裂的人,可能会觉得这很夸张,但这让我觉得,迈入中年40岁,重新找到了新的方向。」

昨天,曾鹏宇发微博谈中年人创业就业问题,提及小满的故事。她看到也有感而发,「过了40岁,除了年龄往上长,什么都在往下掉......外界的机会确实越来越少,不管你曾有多么努力光鲜的过往......人最怕的是没有希望,是眼看自己萎靡.......曾经冲浪的我们,现在要学会游泳,这样才不会让自己溺水。」

再次谈及昨天自己写下的这段文字,小满笑着甩开了脚上的红色绒布鞋,光脚蜷在沙发上。「是啊,虽然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游多远,但不会再允许自己沉下去了。」


高光时刻、跌落低谷

同样曾经在「中年门槛」前沉下去过的人,还有朱常情和婵娟。

有人说,人们会将自己年轻时的生活境遇过度高估,天真地认为这种生活在未来同样能持续,并且认为上升空间是永久存在的。

曾鹏宇经历过那个时期,周围普遍的观念是,付出就有收获,人定胜天,「老天不会亏待我」。这几年,看到身边朋友的遭遇,他开始意识到,任何行业的风险,在某种程度上都是没有边界的。

朱常情是他曾经的同事,很飒的一个女孩,给人感觉是永远「向前冲的女战士」。她毕业于上海体育学院体育管理系,年少时的理想是成为一名职业经理人。一张2019年的照片浓缩了她过去13年的职业生活:她站在讲台上,手握话筒和遥控器,对行业的未来高谈阔论。

2019年初,厦门,朱常情在中国田径协会年度会议上发言。


2020年失业前,朱常情在一个运营马拉松赛事的上市公司工作了6年半,每年只有1个月在北京,其他时间都在飞机和赛场上,最夸张的一天飞了4个城市。「我今天在哪里?」成为脑子里时不时就会冒出的问题。

那些年,城市马拉松像传染病一样流行,朱常情的微信里总有不知何时加的人冒出来,找她要一个报名名额。

那时,只要她在组委会,手机从早7点半到晚上1点半,每5分钟响一下。她一天能接200个电话,手机上永远挂着一个20000毫安的充电宝。一年内在不同的城市马路上丢了四台手机,时间碎片化到无法维持稳定的亲密关系。

每当一场筹备半年的赛事迎来最后一天,几万人在城市干道上开跑的一刻,剧烈的兴奋感会弥补掉所有苦累,「那绝对是人生中的高光时刻」。

她的朋友婵娟经历过相似的忙碌。婵娟今年43岁,做过电商、共享汽车、互联网金融,踩准过许多「风口」。大学毕业后的十几年间,她从小职员干到总经理,像内置了一块不会枯竭的电池,每天只吃一顿晚饭,「因为早餐、午餐会给我带来困意,太耽误时间。」

典型的工作中一天,婵娟喜欢找个小屋,迎来一波又一波前来讨论各类问题的同事,说话说到嗓子沙哑,拼命补咖啡,晚上回去还得处理几百个甚至上千个业务审批。「那时候人生一直在不停攀爬,从未想过会在爬到3/5、4/5的位置,就直线跌落下来。」

 婵娟 


全球经济周期性影响、疫情、投资方撤资、年龄到了,多方因素加起来,让这种跌落发生得始料未及。

朱常情应是最先着地的那一波。2020年新冠刚来,所有赛事全部叫停,她的工资就降到了北京市最低工资水平。几经折腾出来创业,但因去年5月,白银越野跑事故致21人离世,对行业又是重重一击。

她记得,自己接到消息后,在家里的瑜伽垫上躺了一天,身边的电话仍不断在响。有记者来问询她对此事的态度;有同行说,在逝者中,有她认识多年的好友;公司同事打来电话问,接下来的项目该何去何从?

她陷入一种纯粹的悲伤之中,心里明确地知道,从此以后,像她这样的小公司无路可走了。

「你做了十几年的事业,没了。就像你说了十几年的语言,再也没人去说了。」她从没想过,时代的车轮几乎让一整条赛道消失。

然而这几年,37岁的朱常情所面对的痛苦还不止于此。降薪之后,她曾被无端卷进公司官司,胆囊腺肌症将她三次送进了急诊,紧接着是失业、分手、母亲被确诊为乳腺癌。

此前,朱常情是一个目标感极强的人,哪怕过程再苦累,马拉松的终点就始终在那里。但那两年无数事情连锁反应般发生,她说,自己整个人被巨大的迷茫和背叛包围着。

守在母亲住院楼下等待手术结果时,朱常情突然想到了关于存在主义的一句话,「当你陷入巨大焦虑感时,你面临着几乎绝对的自由。」

她这样理解,到了35岁的坎儿,生活发生巨变时,原来既定的选项都没有了,那其实是一种新的自由——站在悬崖边跳下去,或是继续看看,接下来还有些什么耳光在等你,还有没有多余剩下的糖。


重拾?重启!

术后,朱常情的母亲切除了左乳。她总是像个小女孩一样跟身边的每个人说「我的胳膊好疼啊」。朱常情明白,母亲实际上是心理的疼,需要不断跟周围人确认,「你不会嫌弃她,你对她还有耐心。」

20多岁时,朱常情很羡慕一位朋友脑门前有一缕白发,她觉得这很酷,但朋友却很抵触。那段时间,当自己头上出现了白发,才开始理解朋友的心情。陷入社会身份边缘甚至消失的焦虑感时,她也开始像妈妈一样问周围的人,「我如果去送外卖,会不会被嫌弃。」

那段时间,她白天往医院跑,晚上出去尝试新的工作方向。「每个月还有上万的房贷要还,我想保住在北京奋斗十余年唯一还剩下的房子。」

热爱生活的朱常情尝试做过美食博主、家居博主,却最终因害怕生活又被打成碎片选择放弃。也考虑多次要做电商,花了一个星期时间做行业调研和筹备,看着计划书,她又退缩了,「彻彻底底的跨行,让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我把希望依旧寄托在原来的行业。而且最难的是心理关,开淘宝店仿佛是一个失败中年人最后的挣扎。」

今年3月31日,在又一次创业受挫后,她在新疆乌鲁木齐机场给认识多年的曾鹏宇打了个电话。

「刀哥,你说我的人生还有机会重启吗?」

「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不然还能怎么办?摆烂躺平吗?」

想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站在机场大厅,掏出手机,寻找开淘宝店的按钮在哪里。

决定真正行动后,朱常情开始在心里为自己画了一张清晰的思维导图——我擅长的事、我喜欢的事、这个社会上能赚钱的事分别列举,然后交叉。「我审美还可以,电商又是可以赚钱的事,实际上运营一个大型赛事和做店铺运营没有什么区别。」再者,好友婵娟去年也斜杠开了个线上店做咖啡品牌一事,给予她极大鼓励。

半个月后,店铺开始营业卖基础护肤日化。首页头图是在她家里用一台已经4年没换的手机拍的。

早上六七点,光线好的时候就地取材,用餐垫、瑜伽垫和大衣衬里的黑色做背景。「有种寓意——在黑暗中撕开一条裂缝,让光再照进来。」

 在家中处理店铺工作的朱常情 


开店4个月至今,朱常情的店铺,每月已能达到四万元左右流水,目前还拉到一笔20万元的投资。前不久,她刚拿到食品经营许可证,准备再开一个卖食品的分店,让自己能更大程度地重拾「选择与内心自由」。

曾经组织的每场马拉松赛事,她都留下了奖牌作纪念。如今,上百块沉甸甸奖牌被收进抽屉里,挂绳缠绕着,金属渐渐失去光泽。「以前需要通过物件证明自己努力过,当它沉淀下来,成为你内心一部分的时候,就不需要这些东西证明了。」

大约有七八年时间,朱常情害怕变老、恐惧时间流逝。每一天黄昏时刻的来临都能令她陷入抑郁情绪,为此,她不得不经常性地回避黄昏,约朋友、去健身,总之不能一个人待在家里。前段时间,她一个人去听音乐会,剧院超大的玻璃幕墙映射着日落,她沉醉地拍下了这一刻,忽然发现,「我已不再害怕时间的逝去了」。

今年中旬,朱常情给自己做了次半年度复盘。


昨天,当「为何35岁会成为中年的一道坎」的话题在社交平台上被热议,朱常情发了条微博,里面写道:

「当疫情、健康、行业危机、背叛、家庭变故接二连三来临的时候,时代的洪流把一切理所当然都冲得一干二净。有一两年的时间,每觉得马上要走出低谷的时候,生活又甩来一记耳光。连「为什么是我」的愤怒都没有了,全然是连绵无语的无力感。

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时刻顿悟,慢慢走出来这个过程是艰辛而漫长的。我开始不再问为什么是我——人到了这个岁数,历史的车轮、身体机能的退步、亲密关系与自我成长、家庭的责任,这些成长课题,早晚都得学会,只不过赶巧,我前半生过于顺利,这两年补了补课。」

恰逢昨晚,婵娟在回家打车时碰见个女司机,年龄大约比自己还小几岁,开车有点二把刀,老公就坐在旁边。她谈论起自己刚生完二胎,想回职场,却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看着北京二环沿路的街景,看着网络上网友们对她与其他几位中年人故事的热论,对同处中年困境的分享,刷到淘宝回应称「未来将支持更多中年群体创业就业」的消息,又抬头看了看女司机被夕阳照得半黄的脸,婵娟突然想到了一句话:

「人到中年了,可又如何?我们还有大把时间要活啊,不得再好好拾掇拾掇再出发。」

她把这句话,也分享给了那位女司机。

昨晚,「为何35岁会成为中年的一道坎」引发热议,淘宝官微对曾鹏宇呼吁进行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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