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比锡金鸽奖《九龙东往事》：假发贸易与东亚的历史幽灵

2023-10-17 14:10

「获奖影片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一座城市因其复杂的文化、经济和社会政治历史而被某种实体所萦绕，这些往事在当下的城市里回荡。假发变成了幽灵的肢体，它是可以超脱人类生命而存在的身体的一部分，与许多人的际遇不同，它能够穿越国界，经历多重生活。影片探讨了生与死的边界，演绎了不同的口述历史，从工厂故事到治疗过程，再到卡拉OK。王博的《九龙东往事》无可挑剔、设计精巧而又充满智慧，我们将“新视野大奖”授予这部影片。」

——第20届哥本哈根国际纪录片影展评审团颁奖词

本文转自： CILENS柏林华语影展

在14日刚结束的第66届莱比锡国际纪录片和动画电影节颁奖仪式上，由王博导演的纪录短片《九龙东往事》斩获国际竞赛单元的最高奖——最佳短片金鸽奖。此前本部短片在今年的哥本哈根国际纪录片影展（CPH:DOX）国际首映，并获得了影展的「新视野」大奖，随后又入选了世界各地的多个影展，将一个关于东亚「流散」的故事流传到了更广阔的地界。

此次第二届ICCW也将紧接着带来这部短片在柏林的首映。正如CPH:DOX的颁奖词中所写的那样，影片选取了假发这一特殊的身体-媒介作为一个巧妙的切入口，以「鬼故事」这种通俗的文本叙事串联起东亚地区20世纪的社会政治历史，以探索并重述香港这座城市的过去与当下。CiLENS团队有幸对王博导演进行了采访，试图从影片的叙事选择、媒介探索、空间呈现等角度来展现这部作品的一些剖面。

九龙东往事

An Asian Ghost Story (2023)

王博｜短片/Essay｜荷兰/香港｜37分钟

粤语/英语对白中英文字幕｜柏林首映

获奖与展映（节选）

「再纺东亚系列二：边织边拆的网」，香港六厂纺织文化艺术馆 2022

第20届哥本哈根国际纪录片影展｜「新视野」大奖

第13届开放城市纪录片电影节

第37届日本映像论坛电影节

第66届莱比锡国际纪录片和动画电影节｜金鸽奖最佳短片（最高奖）

剧情概述

在战后东亚的经济腾飞过程中，假发制造业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在60年代的黄金时期，假发曾是香港第四大的出口产品。香港也连接着作为当时全球最大的人发来源地的中国大陆与广阔的国际市场。1965年，美国财政部宣布了对「亚细亚」（Asiatic）头发的制裁，来以切断通过人发贸易流向中国的大量外汇。随着韩国和菲律宾等美国盟国发展假发制造业的需求增长，制裁中带有强烈种族主义色彩的「亚细亚头发」也被修改成了「共产主义头发」，要求所有进入国际市场的人发需要证明并非来自于共产主义来源。这一禁运也对之后东亚的轻工业布局带来了重大影响。从对共产主义头发的制裁出发，通过重述人与物的流动，本片重新审视了香港作为连接不同世界的中间角色，以及美国帝国主义阴霾下的冷战时期的东亚秩序。

导演介绍

王博是一位艺术家、电影制片人和研究人员，目前居住在荷兰。他的作品已经在全球范围内展出，包括纽约的古根海姆博物馆和现代艺术博物馆、莫斯科车库当代艺术博物馆、荷兰鹿特丹电影节、瑞士尼翁真实电影节、丹麦哥本哈根国际纪录片电影节、伦敦LUX、韩国非军事区纪录片电影节、香港Para Site等等。他的作品《九龙东往事》获2023年哥本哈根国际纪录片电影节「新视野」大奖。他是2013年罗伯特·弗拉哈蒂电影研讨会fellow，并分别于2016年在新加坡南洋理工当代艺术中心及2017-2018年在光州亚洲艺术中心-荷兰皇家艺术学院担任艺术家驻地。

扫码购票

SiNEMA TRANSTOPIA

周日 Oct. 22nd, 20:00

《九龙东往事》预告片

采访内容

C：CiLENS（葱葱）

W：王博

C：王博导演您好！感谢您接受CiLENS的采访。首先能请您谈谈《九龙东往事》的创作缘起吗？您是怎样找到假发贸易这个切入口来创作这部论文电影的？这部作品与您之前关于香港这座城市的创作有什么延续性？

W：《九龙东往事》最初是一个香港CHAT六厂2022年的展览「再纺东亚」的委任作品，展览的主题是关于纺织业与东亚的现代史。假发作为一种商品，它的生产和流通同时具有跨国性的生产组织、密集型劳动以及性别化分工等特点。而头发本身又是一种非常特殊的物质。从假发贸易角度去看待东亚的现代史，可以帮助我们通过头发这个介质串联起来很多跨越时间和空间的历史叙事。我之前几个项目一直关注香港的空间史。在这个作品里面，香港作为冷战时期连接两个阵营的中间地带，给我们想象历史的复杂性提供了丰富的空间。

C：这部短片综合了档案影像、口述以及演绎等多种叙事手法，影片游走在虚实之间。论文电影的制作本身也是一个研究、探索的过程，您可以简单地谈一下您在组织这些材料时的构思或是具体的操作方法吗？

W：《九龙东往事》的创作就像是一种对于历史的重新诠释和演绎。其实可以找到的关于1965年美国的假发禁运的材料并不多，但这也提供了很大的想象空间。头发本身是一种与身体的关系相对暧昧的物质，既是身体的一部分，又一定程度上独立存在。在大众文化，比如恐怖片里面，头发也经常与灵异现象联系。所以去想象1965年有无数的人发被卡在了香港，无法进入国际市场，很自然地会想到可能还会有很多灵异的东西，与头发一起到了香港，但是也被困在了这里，什么地方都去不了。这样的想象同时也回应了香港鬼片的传统。而片子采取的很多类似于访谈或者讲故事的片段，是来自于我对于故事中的故事这种结构的兴趣。

C：您对在您的创作中使用档案影像采取一种怎样的观点？您觉得这些档案是否直接地呈现出一些具体论点、事实，还是说档案本身也是非常具有想象力的？

W：对于我来说，档案并不是历史的忠实记录，作为材料而言也并不具有不言自明的能力。档案内部的材料之间本身就充满了不少的空间，如何激活他们可能是因人而异的。我会把我在《九龙东往事》中对于档案的重新叙述和激活，看成是某种表演式的介入。

C：这部影片中也呈现了许多流动的当代香港城市景观，与旁白的叙事形成了一种反差，这些空间、场所其背后承载了怎样的表达？与您过往的作品如《湧浪之间》中的景观呈现有着怎样不同的倚重？

W：空间其实是我之前几个项目一直非常关心的主题。就像在《湧浪之间》中所说的一样，城市空间作为一种看不见的社会背景，尤其在像香港这样的高度规划的城市，其实蕴藏了很多的权力逻辑，也在无形地塑造我们的社会结构、感官和认知。《九龙东往事》中空间的某种流动性其实也回应了头发这种跨国界商品的流动性。看上去虚无缥缈，其实又无处不在。

C：许多人都对影片中的歌曲《何日君再来》的运用非常印象深刻，它的确给影片更添一丝历史的鬼魅以及一种怀旧的氛围，串联起了一些共通的情感与记忆。您自己对此有什么创作上的考虑？

W：《何日君再来》作为一首创作于30年代上海的电影歌曲，能够穿越不同国界、语言、意识形态和时间，串联如此多的共通的情感，本身也具有一丝鬼魅。也许真正传承的历史情感记忆并不存在于严肃、宏大的叙事之中，而是藏匿在通俗甚至媚俗的表达里面。

C：这部影片体现了一种高度的媒介敏感性，从口述这种面对面的传播再到收音机、电视其背后的媒介物质性，包括假发本身也是鬼魂的媒介。从Non-Fiction1第五辑的导言中我们了解到您近来对媒介考古学的兴趣，通过这个项目对媒介所串连起来的东亚历史的重述，您发现了什么「新」的东西？

W：《九龙东往事》一片其实一直在试图寻找一种旧的视觉。这种「旧」包括采访的方式，访谈的拍摄手法，还有一些美学，甚至胶片的媒介感。我觉得在这个片子中，我感兴趣的是如何去整理「旧」，如何去重新激活其实一直在那里的美学和情感，和一些历史叙事中被忽略的吊诡的东西。就像Non-Fiction我们导言里面说的，通过重新回去看旧的东西而寻找「新」，是为了能够去反思现代性自带的那种线性的所谓进步的对于「新」的想象。

C：从您过往的履历来看，其实您并没有在香港有过很长时间的居住史，是什么因素使得您对香港这座城市保持了长时间的观察与研究的兴趣？能否透露您接下来的创作是否会继续围绕香港这座城市展开？

W：香港本身是一个非常视觉化的城市，而且其历史的复杂性，以及作为一个贸易港对于全球政治、经济、文化变化的敏感性都很让人着迷。我和香港的缘分来自于12-19年之间与潘律合作的三个作品，《九龙东往事》也受益于这期间很多的观察和素材。接下来倒也不一定会将创作焦点集中在香港上，要视具体情况而定。

C：您的创作方法与相对主流的华语独立电影有着很大的差异，但作为一个华语独立电影的放映组织，我们还是好奇不同频谱上的华语电影是否给您的创作带来了影响或是提供了怎样的养分？

W：撇开「独立」这个概念不论，不同类型的华语片对我还是影响很大的。但同时可能不光是严肃电影，流行文化、甚至主旋律的美学，还有尤其是一些80-90年代的「孤儿影片」2（比如论电影院和论录像厅3收集的很多片目）都让我有所启发。

扫描文中二维码或点击阅读原文进入影院官网进行购票

CiLENS往期精彩回顾

ICCW短片专访｜《相爱的柯比与史蒂芬》：拼贴世界的罗曼史

ICCW短片专访｜《热带复眼》：通过镜子和复眼解码多元生命

ICCW年度重磅对谈｜帧外有真——探觅华语独立电影的虚实交界

2023柏林独立华语影展（巴黎场）｜十月影院见！

采访：葱葱

编辑：葱葱

排版：佳玥
视觉设计：SYO
审阅校对：葱葱，Manying

1. Non-Fiction（《非虚构》）是由伦敦开放城市纪录片电影节（Open City Documentary Festival）创办的一份期刊，其刊载文章主要是围绕过去与当下的动态影像、音频和跨媒体作品所进行的经过深思熟虑的、批判性的和创造性的非虚构写作。第5辑特邀潘律和王博作为编辑，对亚洲电影进行了一次考古学式的探索，在线阅读地址：https://opencitylondon.com/non-fiction/non-fiction-05-the-obsolete-and-the-resurrected-archaeological-cinema-in-asia/the-obsolete-and-the-resurrected-archaeological-cinema-in-asia/

2.「孤儿电影是那些因为各种原因没有上映，长时间无人知晓，零落在世界各个角落里的电影。」参见https://www.chinaindiefilm.org/%E5%AD%A4%E5%84%BF%E7%94%B5%E5%BD%B1/?lang=zh-hans

3.论电影院和论录像厅是由覃岛创建和运营的放映空间，收藏有大量1986年到1992年之间生产的录像带和民间影像资料，在Non-Fiction第五辑的导言中有特别写到这个民间影像项目：

https://opencitylondon.com/non-fiction/non-fiction-05-the-obsolete-and-the-resurrected-archaeological-cinema-in-asia/the-obsolete-and-the-resurrected-archaeological-cinema-in-as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