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风流债,毁了我
外头战火纷飞。
云南却很平静。
我们家是满人,姓马佳。本是正红旗。顺治爷当年入了关,把马佳一姓,抬到镶黄旗。
镶黄旗,为上三旗之首。
我阿玛是个极不成器的人,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终是败家破业,家底全没了。
然,大清到底是满人的天下。我阿玛再不堪,也是镶黄旗的人。我玛嬷还曾给慈安太后梳过四年头。
光绪爷派我阿玛到偏远的云南做个五品官,说是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希望他在云南好好做官,做出政绩来,就许他回京城。
京城到云南,实在是太远了。
五千多里路。
一家人走了四个多月。
路上,我姐姐得风寒,夭折了。
额娘哭得昏死过去,醒来就说云南是个晦气的地方。
我阿玛骂骂咧咧,说早晚回北京。
但是,初到云南,到衙门里领了印,我阿玛就迷上了这个地方。
因为这里的烟土,太纯了。
云南是罂粟的产地。烟土是罂粟做的。
我阿玛抽大烟,一天比一天抽得凶。
府里卧房、正厅,都摆了烟床。
阿玛随时随地躺下来,抽几口。
最后,索性纳了几个当地的小妾,给他烧烟。
额娘劝了好多次,阿玛都不听。满人女子,是大胆的,直接摔了阿玛的烟枪。
阿玛生气,伸手想打额娘,又不敢。
洋务运动之后,兴起一股“实业救国”之风。我外公典了祖业,开了一家面粉厂,光绪二十八年之后,生意越做越大,常常补贴额娘。
阿玛怕打了额娘,外公不给他银子用了。
光绪二十九年,阿玛投资银矿,拉下许多亏空,哄额娘回娘家借银子还债。
他暂时戒了烟,在我额娘面前做小伏低,我额娘欢喜不已。
他们的感情,好了一阵子。
浓情似蜜。
常常一起去戏园子听戏。
就是那时候,额娘怀了我。
哪知,银票借回来不久,阿玛就又恢复了老样子。
云南都督府,在曲靖。
我出生的时候,是初夏。街巷的角角落落,小瓶花盛开。
小瓶花是云南常见的花朵。
不开花的时候,很丑,像一把芹菜。开花的时候,却很惊艳,是云南人的牡丹。
额娘孕期郁郁寡欢,生我的时候,难产,丢了半条命。
生完,阿玛来了,一身的鸦片味。
“萨尔干子。”阿玛说。
萨尔干子是满语,女儿的意思。
满人看重女儿,家里的姑奶奶是要娇养的。因为八旗姑娘可以参加选秀。保不齐就是皇帝的妃子,或是王爷贝勒的女眷。一朝得荣宠,全家富贵。
额娘有气无力地说:“你抽大烟,我都怕她生下来是残缺的。还好她长得齐全。可她不会哭。别是个傻子吧。原先跟我交好的胜云,额伊根抽鸦片,她生了个傻孩子。”
额伊根,就是丈夫。
阿玛看着我总不哭,心里发怵,举着我左右摇摆,又掐了窗台边的一朵小瓶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我笑了。
阿玛很开心:“嗨呀,我女儿,那是一般人吗?肯定聪明。将来是要进宫给光绪爷当娘娘的!”
额娘没好气:“你别想瞎了心。给她取个名字吧。”
阿玛道:“乳名,就叫小瓶花。正名么,叫谈欢。她笑得多欢。”
马佳·谈欢。
我的名字定了下来。
那时候,清王朝已经摇摇欲坠了。可我阿玛这样的八旗子弟,根本没有察觉。他们还做着盛世的美梦。
“八国联军,怎么样?毛子们还不是跑了?凭是什么风,也刮不倒满人的基业。大清万万年!”阿玛总是说。
从我会说话起,阿玛就为我请了先生和嬷嬷。
先生教我《女则》、《内训》。
嬷嬷教我规矩,女红。
阿玛四处吹嘘,将来送我选秀,光绪爷肯定能选上我。
可光绪三十四年冬天,光绪爷驾崩了。
时隔一天,掌权四十七年的慈禧太后,也崩逝了。
举国治丧。
我那时候四岁半,站在院子里,看四周满是白布,阿玛朝北方磕头,哭倒在地上。
额娘撑着病体,陪着阿玛一起跪。
我不知道他们在哭什么。太后和皇帝,都是离我们很遥远的人啊。
很快,宣统皇帝继位。
我阿玛以为,新皇登基,上头会恩赏他回京城。可京城乱哄哄的,上头根本想不起有我阿玛这号人。
于是,我阿玛又开始念叨我会给宣统皇帝当娘娘。
国丧之后,我额娘身体彻底垮了,日日躺在床榻上,大夫日日来瞧。
我阿玛对此,并没有什么悲痛。
反倒是新纳了一房妾。
宣统元年的正月,曲靖下了一场雨,炮竹的碎屑儿在泥里淡了颜色。
云南,四季草木常绿,落了雨,草木就愈发绿。
一个妖娆的妇人牵着一个男孩儿,走进我的家。男孩儿手里还抱着一只猫。
彼时,我在跟着嬷嬷学敬茶。
男孩儿忽然松开手,猫蹿过来,我手中的茶盏翻了,我手被烫红,疼得很。那男孩儿的眼神,冷冷的。
我哭起来。
嬷嬷呵斥那母子俩:“哪里来的粗野人,惊了我们姑娘。”
那妖娆的妇人连忙跪下:“给姑娘赔不是。”
又拉扯那男孩儿一同跪下。
我阿玛从里头打着哈欠走出来,见我哭,皱着眉头跟妇人说:“你说你带个孩子来,竟是这么没规矩的孩子。”
这妇人,是我阿玛新纳的顾姨娘。男孩儿是她从前跟别的男人生的。
顾姨娘长得的确很美丽。美丽到我阿玛能接受她带个孩子到马佳府。
顾姨娘不停地磕头认错。
我阿玛道:“把猫打死吧。看着烦得很。”
男孩儿撕心裂肺哭起来。
顾姨娘不断求情:“爷,您恕了它吧。它是良宵的命根子。”
我阿玛是个薄情的人,不理睬这个叫良宵的男孩的哭泣,也不理睬顾姨娘的求情。
那只猫,被活活打死。
顾姨娘咬着帕子。
男孩儿良宵眼珠子红红的,瞪着我阿玛,瞪着我。
我阿玛进屋躺下,接着抽鸦片。
顾姨娘识趣地去伺候。
男孩儿良宵抱着死去的猫,浑身打哆嗦。
我站在檐下,他恶狠狠地跟我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总有一天,我也要欺负你们。”
五岁的我,又哭了。
我脱下鞋子,朝他砸过去。
砸个正着。
他骂我:“好哭精。”
我骂他:“大狗熊。”
五岁的我和十一岁的良宵,见面就结了梁子。
府里的人,都看不起良宵,说他是拖油瓶。
他总是冷冷的。
只有在欺负我的时候,他会笑。
他做了许多坏事,譬如,剪断我的风筝,捉蛇吓唬我,在我的茶碗里放虫子,把我的书册丢进水里……
我一次次和他打架。
他长得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我很恼恨,为什么我长的这么慢,他长得那么快啊。
有一次,他一把将我举得很高,说要把我摔到地上。
我吓得喊他:“哥哥。”
这是我第一次喊他哥哥。
他愣了很久,问我:“你喊我什么?”
“哥哥,哥哥,哥哥……”我一连喊了好多声,期盼他能把我放下来。
他终于把我放下来了。
我飞快跑了。
他喊我:“欢欢。”
我朝他扮鬼脸。
中秋,我让他带我去街上玩儿,拿一两银子收买他。
他答应了。
他将我扛在肩头,背我走过曲靖的一街一巷,看杂耍,买炸洋芋。我喜欢小摊子上当地人卖的会走的小木马,他咬牙买来给我。
到最后,把一两银子都花光了。
回到家,他还要被阿玛拿鞭子抽。阿玛说:“你个拖油瓶,我给你吃,给你喝,你还要带坏姑娘。”
我挡在他身前,求阿玛:“是我让哥哥带我去的……你别打哥哥……”
阿玛命嬷嬷将我拉开。
良宵还是被打了。
我抱着他哭。
他没有喊疼,还是喊我:“好哭精。”
“哥哥,我给你吹,我额娘说,吹吹就不疼了。”
我对着他的伤口吹。
他松开拳手,手心里有一颗饴糖:“好哭精,给你吃糖。”
宣统三年,清王朝覆灭。
隆裕太后公示了退位诏书。
天下共和了。
消息传到云南的时候,我阿玛急火攻心,栽倒在地。
大清亡了,我阿玛这种人,就什么也不是了。
衙门倒了,没有人给他俸禄。
我阿玛一生仅有的骄傲,没了。
他此前多次镇压云南的革命党。革命党不会放过他。
果然,云南新政府包围了马佳府。
我阿玛穿上大清的官服,戴着官帽, 拿着烟枪,唱了一折《失空斩》。
额娘房中的蜡烛,闪啊闪,快要灭掉。额娘也如蜡烛一样,快要灭掉。
我坐在额娘的床榻边,问她:“额娘,人死了,就会去腾格里神身边吗?你会去,阿玛会去,我也会去,哥哥和顾姨娘也会去,对不对?”
腾格里神,是满族信仰中的最高神明。
额娘喘着长长的气,说着:“欢,逃,逃,逃命,逃出马佳府,去过自由的日子……”
• 未完,待续•
玛嬷,就是满语里奶奶的意思。
大清亡了,马佳府会有什么结局?
谈欢又该何去何从?
且看民国风云变幻,乱世儿女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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