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新：真正的历史，应该多给小人物机会

有人说，一个人，一个时代，

最需要读懂自身历史的时刻，

不是在吃苦受累的时刻，

而是在高歌猛进的时刻。

所以，为了更近距离接触和感受自己所研究、所热爱的中国，

2016年，53岁的北大历史系教授罗新，

做了一件别人想都不会想，

但他想了15年的事儿：

从大都（今北京）到上都（今内蒙古锡林郭勒盟），重走元朝皇帝南北巡幸时的辇路。

罗新沿着这条古老的辇路，

从北京健德门启程，

用时15天、步行450公里抵达上都古城遗址。

在徒步旅行中，

他感受到历史与今事交错并行，

看到了古道上丰富庞杂的人文景观，

更体会到大历史与小人物的穿插互补。

也许正是这一场回归原始的徒步，

才让他内心一直以来的思考更加清晰：

历史，对于普通人而言到底是什么？

传统的历史学研究，

当然不会给罗新答案，

因为这门学科的特点，

就是关心大人物。

或者是最有名的坏人，

不能关心那些普通人、边缘人。

罗新曾称之为传统史学的系统性缺陷。

而现在，罗新发现这个缺陷，

已经给历史研究制造了不可逾越的障碍，

他们甚至根本没有多少资料来讨论普通人……

为了能弄清小人物在历史中扮演的角色，

罗新学术研究的着眼点，

开始更多地聚焦在主流之外的个体和人群，

希望有人愿意去平视这个世界，

去看看生活在权利中心周围这些人的命运，

而不总是仰视那个权力的顶峰。

在很多人心中，

历史学家应是长年埋头于书斋和图书馆，

罗新却活跃在网络世界，

如同一个“假号”

用温和的态度传递正确的历史学，

并孜孜不倦地进行面向大众的写作和演讲，

就像他最新出版的《漫长的余生》，

从混沌的历史中，照亮普通人的一生，

让大众看见小人物的力量。

是的，除了历史研究，

罗新的另一个爱好就是写作。

说来有趣，本科的时候，

罗新其实读的是北大中文系，

从小梦想着成为一名小说家，

后来他慢慢发现，比起编故事，

自己更擅长讲些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

这可能更适合学历史。

于是他重新考回北大，

成了历史学家田余庆的研究生。

那时候很多人并不看好转过专业的罗新，

毕竟文学强调虚构和想象力，

但历史却追求真实。

然而事实证明，

他的历史也学得相当得心应手。

尽管如此，罗新对文学依然保有热情，

当他意识到随着人们知识水平的普遍提高，

越来越多的人，

产生了对高质量历史读物的需求，

需要有人填补空白时，

他的创作欲望蠢蠢欲动。

2014年，罗新的学术著作《黑毡上的北魏皇帝》首次出版。

在创作这本书时，

罗新有意识地扩大了目标读者群体，

在语言风格上更加通俗易懂。

这是罗新将非专业人群，

纳入目标读者群的第一本书，

“真正有价值的历史学大众读物，

应该是既能让大家看得明白，

又在专业领域有创新。”

从很多方面来说，这本书是成功的，

有多成功呢？

不仅一度卖到断货，

价格在二手市场也炒得奇高。

不少读者都没想到，

一本历史学著作竟然像小说一样好看。

这让罗新似乎触摸到了一些新方向，

在研究不断深入后，

他继续思考文学和历史的界限，

甚至将那段步行经历，

汇集成了一部旅行随笔——

《从大都到上都》，

并以此获得了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散文家”的称号。

然后，历史学家罗新在文学界“出圈”了，

他越来越多地进入公众的视野，

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听他讲历史。

罗新一直希望大家能更全面地看待历史，

但这个愿望却并不容易实现，

因为过往的历史记述本身，

其实就很片面：

过于关注帝王，关注男性，

而关于普通人、关于女性的内容，

低得不成比例。

而历史学家通常也只会围绕一个特定的主人公来记叙历史，

这条主线是他们特意挑选出来的。

在语境中强调一条线索，

意味着抹杀了许多其他的线索。

这些被抹杀的“线索”，

或许是某个不起眼的普通人，

或许是某件大事的边缘人，

他们在历史进程中，被渐渐遗忘。

所以，要继续写那些已经被过度关注的“大人物”的故事吗？

罗新心里有颗种子种下了。

我们回到最初的问题，

历史，对于那些小人物而言到底是什么？

罗新有了一个答案：

没有普通人的历史，是不完整的。

所以当他阅读导师田余庆的《拓跋史探》时，

对其中涉及到的一篇王钟儿墓志文，

深受震撼。

这个叫王钟儿的女性，

一个北魏中期的宫女，

漫长的一生撞到了历史的各个关节点，

她所经历的朝代更迭，

穿越的时代风雨，

深深吸引着他的探究兴趣。

罗新心中的种子开始发芽：

他想要更深了解这位女性的精神世界，

为她专门写一本书，

把她的故事讲出去。

对于罗新来说，

这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数百字的墓志，如何变成浩瀚的一生？

作为尝试，他先把这个故事当作讲座主题，

真鼓起勇气动笔，

是到了2020年春天，

一边在线上课，一边写王钟儿。

历经两年时间，

罗新终于写完了这本《漫长的余生》。

取这个书名，也是有原因的。

王钟儿本不是北魏人，

而是出生于南朝官宦家庭，

在南北战争中被抓到了北方，

成了奴隶，送到宫里做宫女，

当时已经30岁了。

对她来说，此后的人生都是余生，

算是一个跌到谷底的很悲惨的人。

想不到的是，

她在北魏的皇宫里又生活了56年，

到86岁才去世。

在那个时代，这么长的寿命是罕见的，

所以这是一个《漫长的余生》。

罗新依据真实史料墓志铭，

讲述王钟儿一生的同时，

勾勒出北魏的历史及期间的重大事件。

她伺候过北魏宣武帝的生母，

抚养过宣武帝，

晚年的时候又抚养了孝明帝，

王钟儿的一生，

在“子贵母死”的制度里盘旋，

当过宫女，当过比丘尼，

她是权力边缘的小人物，

也是历史推进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当被问到为什么要写她时，

罗新说：“关心弱者、为边缘人发声，

不正是当下历史学人的重要责任吗？”

导师田余庆先生常常告诫学生，

要追求高境界，要写有分量的作品。

罗新一直不敢忘记，

他知道高境界自然不容易达到，

不过心中既然存了这个追求，

有了这个标准，

到了《漫长的余生》交稿的时候，

他总不免逡巡往复。

可犹豫来犹豫去，

依然无法挣脱这个故事对自己的吸引。

所以，罗新也希望这个普通人的故事，

能吸引更多想要了解历史的国人。

《漫长的余生》封底上有一句话：

“我们关注遥远时代的普通人，

是因为他们是真实历史的一部分，

没有他们，历史就是不完整、不真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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