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品”惊现故宫大展!西川:北宋山水画家中,他的观念性最强
郭熙的国家意识形态与王安石变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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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川 撰文
本文为节选,原刊于《北宋:山水画乌托邦》
郭熙赶上了影响此后二百年,且到如今依然被一再讨论的王安石变法。南宋叶梦得《石林燕语》载,变法之后“内两省诸厅照壁,自仆射而下,皆郭熙画树石;外尚书省诸厅照壁,自令仆而下,皆待诏书《周官》”。《周官》就是《周礼》,而《周礼》是王安石变法的历史根据与理论基础。这等于说宋神宗和王安石由于重视、喜爱郭熙山水,几乎要将之抬高到《周礼》的程度。
叶梦得的这则记载令我们大吃一惊,令我们立刻想到人民大会堂里傅抱石和关山月合作的巨制《江山如此多娇》。当然郭熙的树石是画在“内两省”(枢密院、政事堂?或中书、门下两省?)的照壁上,不知道中南H里办事机关的墙壁上都挂谁的画。
“拗相公”王安石谓“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据说这是司马光强加在王安石头上的),若郭熙的画投神宗、王安石趣味,则其政治性、革命性亦不待言。变法遭到许多守旧派的反对,其中包括司马光、欧阳修、苏轼、黄庭坚、秦观这样的大学者、大诗人。而郭熙山水能照样讨得苏轼、黄庭坚,还有司马光等人的欣赏,足见其魅力之大。
先大父在枢府日,有旨赐第于龙当桥侧。先君侍郎作提举官,仍遣中使监修。比背画壁,皆院人所作,翎毛、花竹及家庆图之类。一日,先君就视之,见背工以旧绢山水揩拭几案,取观,乃郭熙笔也。问其所自,则云不知。又问中使,乃云:“此出内藏库退材所也。昔神宗好熙笔,一殿专背熙作,上即位后,易以古图。退入库中者,不止此耳。”先君云:“幸奏知,若只得此退画足矣。”明日,有旨尽赐,且命辇至第中,故第中屋壁,无非熙画。诚千载之会也。
这真是便宜了邓椿一家!郭熙画作,我们今天奉为国宝的东西,曾经被当成抹布!
台北故宫博物院前院长石守谦先生认为,郭熙山水具有相当浓厚的政治意涵,与神宗变法追求伟大帝国王朝的气度相辅相成。诚哉切论!这也就是说,郭熙山水的能量感可能得自政治与时代生活。可惜迄今为止,几乎所有中国美术史著作都很少提及郭熙与政治生活如此密切的关系,更不要说深入讨论此一问题。这种艺术与政治的关系许道宁不曾有过,范宽、李成也不曾有过。放眼整部中国美术史,类似的艺术与政治的情况,大概也只曾出现在“文革”和“文革”前一段时间(但我并不是说艺术为政治服务就能产生杰作)。从这个角度看郭熙,则其与李成、范宽、许道宁的区别就非常明显了。其艺术所包含的“新时代”因素也显现出来。现在博物馆里的郭熙,那全是古画,而在郭熙活着的时候,他的画肯定有其新意。正如意大利但丁的《神曲》,现在是毋庸置疑的大经典,已经进入我们的常识,但在其甫自问世之际,却是颠覆性的、前卫的。郭熙关心政治。他可能是中国美术史上第一位明确将国家意识形态引入绘画的人。他在《林泉高致》中说:
大山堂堂为众山之主,所以分布以次冈阜林壑,为远近大小之宗主也。其象若大君赫然当阳,而百辟奔走朝会,无偃蹇背却之势也。长松亭亭为众木之表,所以分布以次藤萝草木,为振契依附之师帅也,其势若君子轩然得时,而众小人为之役使。无凭陵愁挫之态也。
早先李成曾考虑过寒林图像的象征性。邓椿《画继》卷九:“其(李成)所作寒林多在岩穴中,裁札俱露,以兴君子之在野也。”——即使没有“象征主义”的概念,艺术家也会自然而然地碰到象征的问题。但李成没有国家意识形态。不知道郭熙的“大山堂堂”“大君赫然当阳”是否直接来自王安石的思想靠山《周礼》。在《周礼》的每一章启首,都有这样的话:“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礼记》中对天子的职责、行坐有更多定位与要求。《礼记·大传》:“圣人南面而听天下。”——这是把天子与“圣人”画等号了,令人联想到16、17世纪意大利康帕内拉的乌托邦之作《太阳城》。该书对作为最高统治者的、获得“太阳”称号的人有如下描述:
要获得“太阳”称号的人,一定要熟悉各民族的历史,他们的一切风俗、宗教礼仪和法律,要熟悉各个共和国和君主国的情况,以及立法者、科学和手工业的发明家,也要了解天体的结构和历史......
“中华文化新读”系列 西川 著 活字文化 策划 四川人民出版社 2021-11 |
· 全景解读 不仅着眼于宋画的艺术成就,更从时代切入,剖析北宋士人的思想和世界观,如何使其艺术立于世界之巅。 用现代眼光和方法,回望宋代山水画艺术,令人信服地证明其烛照今日的成就,是中国文化经久不衰的价值和魅力。 提出“唐诗宋画”可相媲美的概念,前续讨论唐诗的读法,继而丰富对宋画的赏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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