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郑永年:中国周边形势日益严峻,对美可考虑单边开放
郑永年:我认为朝鲜问题拖延到今天,不仅是美国的失败,也是所有大国的失败。
对话郑永年:中国周边形势日益严峻,对美可考虑单边开放
文/吾楼
来源/中美聚焦
在10月31日落幕的第十届北京香山论坛期间,香港中文大学校长讲座教授郑永年就“全球南方”(Global South)概念进行了详细阐述。在他看来,“全球南方”是一个发展概念,而非地缘政治概念,且没有明确清晰的定义。目前,中美等大国都在强化同“全球南方”国家的关系。但和美国倾向于拉拢“全球南方”不同的是,中国注重“塑造”(shape)全球南方,推动大国合作,共同应对贫困、战争和气变等危机。为此,他提到了中国应该坚持的“五个意识”:不称霸或反霸意识、开放意识、全球化意识、良性竞争意识和包容共赢意识。中美聚焦北京编辑部在论坛期间采访了郑永年教授,就中国当前面临的周边安全形势进行了分析,并提出了一些对策建议。
问:此次香山论坛期间的各个研讨会中,东北亚、东南亚、中东和东欧地区的地缘政治及军事形势是与会代表与学者们关心的焦点。这基本上涵盖了我们的周边。中国周边外交环境与安全形势究竟是什么样的?
郑永年:谈到周边外交,中国跟美国比较的话,美国几乎没有任何周边外交问题,因为它周边只有两个国家,北边是加拿大,南边是墨西哥,并且这两个国家从历史上就高度依赖美国。这两个国家的最发达的城市都在边境地区。但是中国周边有几十个国家,大多是欠发达,不发达国家。从历史上看,不发达的地区是不稳定的,发达地区是稳定的。这体现了中国周边环境的复杂性。中国周边现在形势非常严峻,因为整个地区的地缘政治在发生变化。
问:这种变化和当前的地缘政治竞争有什么关系?
郑永年:往往我们一谈地缘政治就是中美关系,美国也是如此。但实际上,现在的地缘政治更复杂,不仅仅是中美竞争和中美地缘政治的变迁。今天的世界大势,这就像我所说的,美国在作贴纸(sticker),hold不住了。每一个大国、任何一个大国都想在旧制度的废墟上寻找机会、实现崛起。比如,俄乌战争就是俄罗斯想营造更多的政治生存空间,去世俗化的土耳其也在寻求自己的地缘政治抱负,印度、东盟(ASEAN)、日本和韩国也都在寻求地缘政治空间。我们还要讨论缅北危机、朝鲜核等问题。这就是中国的周边,都会影响中国。诸如区域外的国家,美国寻求在西太平洋的持续存在,并开始干涉中国新疆事务。在欧洲地区,英国、德国、法国对印太地区都有浓厚的兴趣,例如奥库斯(AUKUS)的形成。不能说这些国家对印太地区不能有兴趣,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现在谈及地缘政治利益都注重“地球村”。所以,很多因素让中国周边外交形势变得越来越严峻,不要麻痹。
问:中国该如何应对新的周边外交形势呢?比如,在南海争端中,中国注重双边手法,同时也注重和东盟的多边外交。中国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应对周边外交中的新挑战?
郑永年:双边和多边相辅相成,不能互相取代,但也不要盲目相信多边主义,个别问题也别盲目相信双边。比如,我们和印尼的雅安高铁项目,就是双边成果。但在政策市场上,大家都提出不同的想法,每一个国家都注重多边,反而有时事情不好做。欧盟和东盟的每一个国家都是一个主权体。这就需要一定的把握度,尤其是多边主义的“度”也不一样。比如,实事求是讲,东盟和欧盟都是多边机构,但二者的机制和原则都有所不同。中美也注重多边,但我们说美国是假的多边主义,我们是真的多边主义。从学术层面讲,我们是包容性的多边主义,美国是排他性的多边主义,搞团团伙伙。美国的多边主义是针对第三国家,我们的多边主义,就是针对成员国共同面临的问题,是更加开放包容的,不排他性的。中国的一带一路就是一个多边倡议。美日一开始就反对,但迄今为止,我们还是向美日开放,请它们参与一带一路。这种包容性的多边主义和区域化、全球化是相向而行的,而“排他性的多边主义”和区域化和全球化则是背道而驰。
问:按照您的理解,我们是不是应该优先经济合作,注重和周边国家搞好经济,才会对地区的和平更有帮助。
郑永年:经济是基础。我觉得这一点马克思说得很对。欧盟、东盟,都是从经济合作开始。中国和东盟关系能不断改善,就是因为我们改革开放以后推行了自由贸易。这非常重要。中美现在还没有冷战,还在交往,也是因为经济。美苏二战后没多久就陷入冷战,是因为它们之间没有经济交往,没有这个基础。有了经济基础,老百姓都会去关注和平。如果没有经济基础,大家就变得越来越民族主义、民粹主义。我一直认为,世界各地暴力都往往发生在穷困的地方,贫困是暴力的根源。
问:那您如何看待当前的中美经济关系?经济压舱石地位能否恢复,还是无法改变?
郑永年:说经贸是中美关系的压舱石,那是因为中美的互相依赖已经形成了,是事实。当我们今天再提经贸要成为中美关系的压舱石,是我们希望再增进中美的经贸关系。因为通过这么多年的脱钩、贸易战,中美之间现在贸易量减少,这是人为因素导致的,不是因为市场减少。我们要把贸易恢复过来,这是可逆的。经济方面的合作既有利于中国、又有利于美国、甚至有利于第三世界。中美脱不了钩,双方直接交往减少,很多资本就会流向越南、墨西哥,成为中美之间的“间接交往”。这就是美国政治干预了正常的市场运作。所以,我认为,中国要更加开放,因为只有开放才能带来经济增长。现在美国立法和行政当局有很多冷战派,而华尔街、科学界并不想和中国脱钩,美国资本更不想放弃中国市场。
问:自疫情后放开以来,中美之间的民间往来还是相对低迷。对此,您怎么看?
郑永年:近年来,美国媒体把中国渲染成一个很恐怖的国家,新冠疫情三年对此也有影响,但美国的舆论多年来如此。最近的《华尔街日报》说中国是一个不适合投资的地方。我们该如何应对这一情况?我一直反对中美之间互相妖魔化。美国妖魔化我们,我们如果也去妖魔化美国的话,就会使双方关系越来越坏。我认为,中国可以更友善一些(to be nicer),进行单边开放,在增加航班和签证方面,允许美国公民,尤其是商务人士、专业人士更容易进入中国。其实,如果观察西方国家,美英等发达经济体,它们在有需求的地方都是“单边开放”的。我们有些人盲目强调一定要“双边对等”。
问:就是互惠。
郑永年:是的,但互惠有时也有一定的欺骗性。你可以观察,历史上美国建国以来,有需求的地方从来不讲互惠,如果都讲互惠的话,为何那么多人前往美国,而没有跑到其他国家去呢?这就是因为美国选择“单边开放”。美国在自己薄弱的领域才会施行保护主义,但在占据优势的领域永远是开放的。我昨天在香山论坛也讲,我们总是说意识形态,但美国人是对外,过去是对苏联,现在对中国讲意识形态,对内从来不讲意识形态。美国奉行实用主义哲学,这是它的立国之本。而这种哲学传统促使美国快速发展。
问:关于今天论坛聚焦的东北亚议题,尤其是朝鲜核问题,拜登上台之后,基本上注重强化同日韩的军事同盟,加大军力威慑,外交上丝毫没有和朝鲜对话、缓和紧张局势的迹象,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但是,今天分组会议上的俄罗斯专家说,从最近俄罗斯和朝鲜的互动来看,俄罗斯基本上已经承认朝鲜为核国家。对此,其他大国会承认吗?这对中国应对东北亚安全形势有何影响?
郑永年:我认为朝鲜问题拖延到今天,不仅是美国的失败,也是所有大国的失败。即使其他国家不承认朝鲜的核地位,朝鲜也已通过自己的法律形式,宣布自己是核武大国了。俄罗斯差不多就是事实上承认了朝鲜的核地位。我认为,接下来会有越来越多国家承认朝鲜是拥核国家,就是事实上的承认。
问:这对美国而言,岂不是会让朝鲜半岛更危险?
郑永年:不一定。美国重视实用主义。一旦朝鲜拥有核,美国会出台另一套方案。美国一直说反对核不扩散,但事实上,它一直在推行核扩散。只要美国把你视为盟友,就会向你提供核技术。
问:所以,美国最后还是会接受朝鲜拥核地位?
郑永年:那当然。美国就是双重标准,机会主义。
问:朝鲜问题上,中美还是有一些合作的空间?
郑永年:合作可能性很大。一旦朝鲜拥有核武器,如何保证、管控,将是另一个问题。如果美国还强调“去核化”,而朝鲜已经拥有核武器,去核化就不太可能。这是我们要考虑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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