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海到台湾,当台大精英开始集体自嘲“我就烂”
10月31日,西洋万圣节。上海街头“魔幻现实主义”的乔装狂欢,成为西方主流媒体追逐解读的焦点。一海之隔的台湾,同样有着一场街头派对在顶尖学府台湾大学(台大)上演,没有人“假鬼假怪”,因为主题就是“台大垃圾扮演”(NTU Trash Act),服装要求是“垃圾袋”或“看起来像个垃圾”,媒体镁光灯并未关注到这场“成为名副其实的垃圾”群嗨。
自我价值低落的“垃圾”狂欢
“小学的我们诋毁垃圾,中学的我们理解垃圾,大学的我们成为垃圾”──活动宗旨简洁直白,既有反讽自嘲,又有集体隐喻。用“垃圾字体”、“垃圾美感”与“垃圾制图”交织而出的宣传海报,透过台湾大学生爱用的Facebook交流板、个板、Threads、Dcard等网络平台快速传播。活动发起人黄建诚在其Facebook写道:“好,我真没想到流量这么炸裂……太疯狂ㄌ(了)”。据了解,台大发起人还是先看到辅仁大学同学的贴文,才和朋友讨论要在万圣节打扮成垃圾,进而萌生此次活动的。
当天夜晚,台北受东北季风影响而有局部短暂雨,但台大著名的椰林大道和总图书馆(总图)前,却聚集了满满的人潮。人人身上几乎清一色套上黑色大型垃圾袋,或是台北市与新北市的蓝红专用垃圾袋,脸上充满解放笑容的个体,则“成为名副其实的垃圾”,变成了垃圾袋中物。
有人手上举着“台北垃圾”,有人身上贴着“不可回收废物”,有人则抱着一个写着“我的研究”垃圾筒,还有人自我标榜为“学术垃圾”。与真实垃圾堆令人敬而远之的形象截然不同,这一群在万圣节夜晚上街的台湾顶尖精英“垃圾”们,则是开心地“物以类聚”,展现自我。
“精英”与“垃圾”,正如“温拿”(Winner)与“鲁蛇”(Loser),两种极端的人生形容词,矛盾地集中在了这群台湾资优生的身上。对他们来说,这一点都不违和,外在贴上的标签与内在的自我定义,正是当代台湾青年茫然的写照。活动过后,有参与者留下了感想──“人就跟垃圾一样”、“我不用套垃圾袋,本人直接过去忠实呈现垃圾就好了”……出自台大学生口中的“感言”,让人想起一张网络meme图:“当我把房间整理干净了,现在唯一的垃圾就是我”,蜷缩在墙角的主角身边,还配上了“我就烂”三个字。
一位相当擅长描写人物的台湾媒体工作者,观察到了这场在暗夜里进行的活动,她将之视为一场“行为艺术”,并说:“扮垃圾,是一种自嘲,也显现出这个世代的某种价值观,姑且称之为‘我就烂’。”她的总结一针见血,但我们还是想追问,为什么曾经在1960至1970年代盛行“来来来,来台大;去去去,去美国”的台湾“最高学府”,数十年过后,精英群体也陷入了载浮载沉、自我价值低落的泥淖里?
“垃圾”自嘲打开的台湾折叠
近年来,大陆流行用“躺平”和“内卷”来形容新兴世代的心态与处境。海峡彼岸的台湾,早已不是1990年代的台湾,那时本土摇滚乐流行的是林强的《向前走》,如今那位将近60岁的台湾摇滚教父,也遁入了身心灵的“修行”世界里;至于年轻精英“垃圾”的集体自嘲,显然比“躺平”和“内卷”更深入一个阶段──“卷”过头了,努力还有什么用?那就在“摆烂”的小世界里彼此取暖吧!
后资本主义时代的来临,美国走得比台湾更前面。两位美国学者卢金诺夫(Greg Lukianoff)、海特(Jonathan Haidt)合写了一本《宠溺美国心》(The Coddling of the American Mind),简体中文版翻译为《娇惯的心灵》,其副标题“‘钢铁’是怎么没有炼成的”更是传神,当代的美国青年视自我感觉与远离外界伤害为人生安全最大保障,把自己放入无菌真空的保温箱里,陷入防范一切的恐惧之中。步上美国后尘的台湾,如果社会学家有兴趣,或许也可以写成一本“‘垃圾’是怎么炼成的”研究专著。
在台湾,打开电视新闻频道,各种专题聚焦在青年低薪、房价高涨、失业率攀升,深层次结构问题与邻近的香港相比,并没有好到哪里,而且不断在恶化。然而,民主选举主宰下的台湾社会,这些严重的社会矛盾,最终都被政党政治的选举民粹激情给吞噬进去。“选举”才是真正的“万圣节”,理直气壮、自然而然的“由人扮鬼”。而最后的苦果,还是得由人口结构里不断减少的青年们来承担。
在政治上,延长兵役即意味着青年们被迫承担起了“奔向战场”的责任。在经济上,台湾主计长面对立法委员的质询时说:“排骨变薄,所以委员越来越苗条”,这等“鬼话”意味着青年们被迫承担起了通货膨胀的无奈。台大作为台湾排名第一的大学,其实宛如台湾处境的缩影一般,在世界大学“百大”排行榜饱受挣扎与挫折,学术声望又因政治人物的论文抄袭等学术伦理丑闻而重创。台湾发展脚步的停滞不前,难道不正是受到恶质政治文化的拖后腿吗?
面对前景茫茫,台湾年轻世代的长辈们,或许跟台湾政治高官如出一辙,高高在上地指着青年的鼻子说:“你们要自立自强啊!”问题是,当青年们背负着“草莓族”、“玻璃心”的骂名时,有人真正问过他们的感受吗?“我就烂”的心态蔓延,以及“垃圾”的集体自嘲,可能正是台湾这群“00后”小年轻的“无语问苍天”,更是对于社会、政治、家庭与世代权威的无言抵抗。
政客们铺天盖地大内宣台湾的民主自由神话,而年轻世代则距离如此神话创造出来的光荣与梦想越来越远,两者结合成了台湾真实样貌的一种折叠,警惕着台湾人重新认识自我、重新认识世界的迫切性。台大精英学生们的那一夜“垃圾”扮演,就象是打开这个折叠,在嘲讽的同时,令在场与不在场的人们必须追问:“台湾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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