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分9.0的“女性爽剧”，不止是 “一集死一个男人”
澳剧《戴洛奇小镇》（豆瓣开分9.0）是今年最亮眼的黑马。说起这剧，好像总逃不脱那么几个标签，“黑色喜剧”“女性主义”“爽剧”，但它们远远不够精确。《戴洛奇小镇》并非那种贴牌生产的平庸之作，也并非挖空心思去迎合当下热点。它的起点是一种幽默感，或者说一种难以抑制的对生活荒诞的吐槽冲动。正因如此，《戴洛奇小镇》实际上解构并重新定义了那些早已沦为陈词滥调的标签。在网络情绪男女对立激烈，政治正确与否极为敏感的情况下，《戴洛奇小镇》却奇迹般地收获了一致好评，让自己变成一部罕见的，能同时让男观众也一起捧腹大笑的女性爽剧。
《戴洛奇小镇》剧照
“女性爽剧”一说，也许最容易联想起最近的一系列大热韩剧，诸如《黑暗荣耀》《芭蕾复仇曲》之类。这类故事的套路是，一个倍受侮辱和伤害的女性，通过极为复杂的计谋和极为暴力的手段，完成复仇。观众由此得到正义伸张和感官刺激的双重爽感。然而，大仇得报的条件是：女主角要么有超常的颜值和武力值（如《芭蕾复仇曲》），要么得到贵人相助（如《黑暗荣耀》），而这些恰恰是现实生活里女性很难具备的。因此，这类爽剧描写女性真实困境和解决，只能流于表面，虽然加了很多生猛重口的调料，但毕竟不是食材本身的味道。
《戴洛奇小镇》跳出了这种“美女复仇记”的窠臼——它把女性完全放置在一个主体和主角的位置，完全不再只是一个博取同情的对象、一个满足凝视的奇观。故事发生在澳大利亚的同名小镇。值得一提的是，戴洛奇（deadlock）字面上的意思就是：死结、僵局。这个平平无奇的小镇，很快便真的出现了难以解开的谜案：海滩上出现了一具赤裸的男性尸体，死者体格强壮，是当地的橄榄球教练。尸检还发现，他被割去了舌头。
《戴洛奇小镇》剧照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事情很快变成了一起连环谋杀案，而受害者无一例外全是异性恋白人男性，全被割去了舌头。我们不难看出，这明显是对以“开膛手杰克”为滥觞，而现在已经非常程式化的针对女性的连环杀人事件的一种戏仿。男性人物，不再是强大、互相勾结、难以扳倒的邪恶存在，反而是脆弱、茫然无助的受害者群体。
与此对应的是，警探方面则全部翻转为女性。本剧有三大女主：高级警司杜尔西（凯特·波克斯 饰）、特派警探艾迪（玛德琳·萨米 饰）和低级验尸官艾比（小山妮娜 饰）。杜尔西高大、沉稳、一丝不苟，似乎永远穿着一身警服，仿佛是“可靠”二字的道成肉身。如果她是男人的话，一般得找尼姆·连森之类的演员。
艾迪则恰好相反，她矮小暴躁，不修边幅，永远穿着花衬衫大裤衩人字拖，满嘴粗话，像个很没素质的游客，哪有半分特派警探的样子。而且艾迪办案的手法，也是极为简单粗暴，逮到一点线索就疯狂死咬，却完全不考虑前因后果。如果她是男人的话，似乎找《疯狂的石头》里那个总想着“一锤子干他就完了”的黄渤最为合适。而艾比倒是比较接近传统意义上的大女主：一个被上司兼未婚夫疯狂pua的小女生，凭借一腔激情和凡事能多想一步的小脑筋，在事业和感情生活里成长为一个独立女性。
艾比的故事线很动人，不过在剧中只是一条副线，主线部分还是在杜尔西和艾迪这俩人身上。一对搭档处处反差，倒不新鲜，甚至是喜剧所必须的。只不过以往我们经常看到的是两个性格反差极大的男人，要么一个很较真一个很油滑（比如经典的《真探 第一季》），或者一个很普通甚至笨拙，另一个很聪明但总有出格之举（比如经典的《福尔摩斯》系列）。以往也是有很能干的女警探，但一般总还会配一个男搭档，就连《沉默的羔羊》里有勇有谋的克拉丽丝，也得配一个汉尼拔作为顾问。我们好像确实很少看到纯粹两个女警探的组合。
《沉默的羔羊》剧照
不过《戴洛奇小镇》真正的创意，并不是简单地在警探和受害者身上玩一个性转，此剧真正幽默和深刻的地方，恰恰是打破两性印象的刻板框架。前文之所以提到，如果杜尔西和艾迪是男人的话，可以由谁出演，也是因为这两个女人本来就不是传统套路里的女性角色。
杜尔西有着诸如高大、沉稳之类通常习惯归为男性气质的优点，但她同时也有“出轨”这个通常被认为男性更容易犯的错误。而艾迪全名艾迪·瑞德克里夫，单这姓名就给人一种非常“直男”的印象，而她也确实是各种直男癌的集大成。总而言之，这部剧用鲜活的人物告诉我们，一个具体的女人，不会符合任何套路和预设，不论是那种预设来自男权的规训还是女权的期待。一个女人完全可以拥有男性的优点，同时，一个女人也完全可能拥有男性的缺点。
《戴洛奇小镇》剧照
反过来说，看似身强力壮的男人们，内心也相当迷惘、无助、害怕，他们色厉内荏、虚张声势，越是责怪女性，其实越暴露了自己的无能和不安全感。只有真正打破两性的成见，看到标签背后有血有肉的人，看到人之为人，所共有的缺陷和困境，才是真正解决社会问题的开始。当然，在剧中，解决问题具体也体现为破案。警探多次根据刻板印象来推断凶手的性别，比如用毒的凶手一定是女人，贪图名声的凶手一定是男人，结果却一错再错，不断反转，其实就是因为一个人的存在，首先就是一个特例。
剧中的凶杀案具有很明显的言外之意。随着剧情的发展，我们发现，所有的男性受害者其实本身都是施害者，要么是家暴惯犯，要么四处拈花惹草，破坏自己和别人的家庭，简而言之，都是不折不扣的“渣男”。而割去舌头这一特点，无疑是对话语权的一种宣誓，代表和男权思维下的种种解释（mansplain）、开脱、PUA统统一刀两断。
而且非常有意思的是，当小镇上的男性意识到凶手只会对男性下手以后，开始做出种种滑稽夸张的自保行为，比如在晚上举着火把游行，高呼“男人也有夜行权”之类的口号，这其实正是女性所要求的。这种倒转显然不同于让男人穿裙子之类的低级搞怪，它巧妙地敲打观众（尤其是男性观众），不要对弱者的境遇无动于衷，因为环境稍微变一变，你也有很容易变成弱者的一员。
《戴洛奇小镇》剧照
毋庸讳言，这一系列凶杀是很有一点替天行道、大快人心的成分在里面的。如果是韩剧的话，说不定就索性把镇上最有钱的那个老白男设定为最终反派了，让一个女杀手搞定他，皆大欢喜。这倒让我不禁想到最近热播的国产剧《繁城之下》，里面那一串被杀的人，其实也都是罪大恶极之人，然而主人公身为官差，却绝不能放过滥用私刑的杀手。这就是说，道德和法治，不是单看结果，还得看过程。如果有人自命道德，凌驾于法律之上，那么谁又能保证这个凶手不会撑着道德的大旗，在某一天对无辜之人下手？
全剧最感人的一幕，大概是最后，所有的妻子奋勇地救出了所有的丈夫。当然这也是对于传统男性拯救女性叙事的一种反转，但我相信并不会有男性观众在此时觉得所谓的男性尊严被冒犯，毕竟剧情走到这里，除了妻子以外，再也没有别人会来关心和拯救这帮几乎必死无疑的男人了。当所有的妻子拥抱所有的丈夫，当那些最为普通的男男女女的脸上露出爱的笑容，所有观众都会想起一个最简单的事实：男人和女人生来不是为了互相做仇人的。
《戴洛奇小镇》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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