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没成本已经付出去了，你必须要考上一个比较好的，否则就感觉在浪费青春一样”。
文｜陈锴艺 李彤
编辑｜沈佳音
来源｜看天下实验室（ID：vistaedulab）
刚刚结束天津事业单位考试的安欣面对着地铁口前排长队进站的考生焦急不已。考试下午四点多结束，而她必须赶上五点半发车的高铁，当晚抵达山东，参与第二天在潍坊的两场考试。一个星期内，安欣频繁往返于天津和山东两地，连轴转参加了四场考试：2023年2月25日山东省考，3月4日天津事业单位考试，3月5日潍坊两场事业单位考试。安欣的经历是众多“巡考者”的缩影，他们密集地辗转全国各地，参加一场接一场的公务员考试或事业编制考试，寻找上岸的机会。随着考公热度持续升温，全国“巡考团”的队伍也在不断壮大。巡考生们一刻不敢松懈，四处寻岸，承受着成倍的考试成本，以及错过择业时机的压力。这真的值得吗？
“广撒网，多敛鱼，择优而从之”
在犹豫是否从律所离职的关头，李文收到了浙江省考进入面试的消息，裸考上场的他拿下了笔试第一的成绩。此时距李文毕业已经一年多了，出于对体制内的天然抵触，他从未把公务员作为职业首选。可接连两份工作都没能让他满意。第一份工作是南京某国企法务，他发现工作内容与专业所学并不搭边，每日忙于处理流程性事务，统计总部旗下几十个分子公司的各类数据。工作一年后，他跳槽到家乡安徽某律所，成为了一名实习律师。很快，他发现自己无法适应律所圈子的社交文化。李文希望能考入公检法系统，“我不擅长社交，更希望工作生活平衡，不想下班后再被过多打扰”。入职2个月后，裸考高分让李文鼓足勇气从律所裸辞，“虽然那场面试最终没通过”，他相信自己全力准备便会很快上岸。起初，他采取求职考公两手抓的策略，但现实很快给了他重重一击。石沉大海的简历让他明白，“市场上缺两种人：一类是应届毕业生，另一类是有至少两年以上工作经验的社会人员”。而夹在中间的他如果只靠投简历，根本进入不了什么像样的单位。当发现自己无路可走后，李文把叩响心仪岗位的希望押注到考公上。由于和父母的关系紧张，李文始终没敢开口提起自己正在待业备考。李文了解情况后发现，除了每年一度的国考之外，各省都有自己的省考，近几年大部分省考时间集中在每年的三四月份，因此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从每年12月到次年4月，可以利用不同考试的时间差，参加国考、省考等各类考试十多次。在考公竞争日趋白热化的当下，全国巡考无疑像是开了游戏副本，增大了考试容错率，大大提高了上岸几率。他决定全身心投入到全国巡考中，“我后面尽可能多地报了一些上岸概率比较大的岗位”。从2022年11月份开始到2023年2月份，李文陆续参加了四川省考、江苏省考、国考、浙江杭州市人才引进、湖南省考5场考试。可这一次，他迟迟未能上岸，2月份以来接连失利的省考牵动了他的神经，他继续不断奔波，等待上岸。同一时期，河南应届生刘晓豪也在紧锣密鼓地巡考，他从河南一路考到广东，行程最紧张的时候，一天有四场考试撞车。在选岗上，他看重平台的发展潜力和上升空间，但也会拿部分巡考岗位来“练手”，刷题感。正如江湖上盛传的一句话，巡考生们“把国考当一模，把上海市考当二模，江苏、浙江省考当三模四模，到了最后才是正式考试”。除了“广撒网，多敛鱼，择优而从之”以及“练手提分”的主观考量，不少考生则是由于专业受限而不得不踏上巡考之路。考研名师张雪峰在直播中曾提到三大类考公专业：第一大类跨部门跨单位都可以考，如法学、汉语言文学、思想政治教育等；第二大类可以报考垂直部门垂直单位，如土木只能定点报考规划局；第三大类连垂直单位都没有，如机械、护理等，只能报名三不限单位，竞争压力大。山东考生安欣对此深有体会，她称自己就读的风景园林专业为“小众专业”，在考公当中劣势明显，“不一定每年都会有岗，甚至有可能出现这个城市当年一个风景园林的岗都没有的情况”。去年她总共参加了13场考试，集中在家乡和大学所在地区，涵盖浙江、江苏、上海、山东、天津等地。通过巡考，她的考试机会翻了好几番，“在一个省我可以报的考试大概是5-7场，巡考后这个数字可以提到25-30场。”
压力接踵而来
相较于通常意义上的考公人，“巡考者”们往往承受着更大的压力，他们拎着行李箱在各大高铁站、飞机场一路辗转，前往各个陌生的城市，只为争取一个考试机会。有网友总结了“全国巡考地图”，比如黑龙江省考（9月），四川省考、国考（11月），北京、上海、江苏、山东、浙江省考和深圳市考（12月），广东省考（来年1月），联考（来年3月）。快节奏的各地巡考对考生的精力和时间无疑构成极大的挑战。来自江西的秦诗直言巡考是件费心劳力的事情，八九月份考试密集，每次公告一出来，她就要根据考试时间提前预定好往返车次，等准考证开放下载后，她需要第一时间确认考试地点、查询路线、订酒店，一刻也不能耽误。行程规划中，意外的发生更是让巡考人措手不及。有一次，由于准考证公布时间较晚，秦诗没能订到考场附近的酒店，最后只能入住一家离考场有一小时车程的酒店。“这些事情都需要我亲力亲为，家里人也帮不上忙，在学习之余还要去考虑这些琐事很烦人。”除去精力和时间的消耗，巡考背后的高成本也是个难以忽视的问题。从律所辞职后，李文在脱产备考近一年的时间里花光了六七万元的积蓄，花销主要集中在交通以及酒店住宿。过年期间，“每天看着存款越来越少”，他的焦虑不断攀升，出现了咳嗽、肠胃不适等症状。对此，秦诗也深有体会，“省内一趟都要花五六百元，出省至少一千元起步”。去年毕业后，她在家附近找了份工作，上班报到的日子还没到，她却不得不选择了辞职，家里人做主给她报了考公培训班，交了三四万块钱，钱是退不回来了，她不得不走上了全职考公的道路。第一次从江西老家赶去武汉巡考时，毫无经验的秦诗担心自己无法兼顾，找了一位朋友陪考，请她提前帮忙在酒店点好午餐，“所有的费用我都会报销”。可那次过后，秦诗担心太过麻烦朋友，也很难再找到时间空闲的人，只能“习惯一个人到处跑”。只不过，秦诗每次订房仍会选择订双人房而不是单人间，她期待机构里有同学和她分配到相同考点，正好可以拼房搭个伴。晚上，她们并不怎么聊天，通常沉默地各自复习，但身边人的陪伴让她感到不那么孤独。但这样的概率很小。更多情况下，她都是独自一人在外， “每次都是红烧牛肉面和矿泉水陪我，漂泊的感觉特别强烈”。在长期巡考但上岸无望的情况下，她看到身边不少同学陷入暴躁抑郁的情绪黑洞里，但她“好像都已经习惯了，所以没觉得有多痛苦”。而对于应届生来说，巡考的压力又多了一分，他们要同时兼顾求职、考公和写论文。去年毕业时，安欣一面马不停蹄地参加各地省考、选调，一面尝试往设计院投简历。由于毕业的发刊要求，她还要抽出时间来改稿、投稿，当论文顺利进入某期刊三审时，她自信发刊稳了。几天后，正在考公机构上课的安欣却收到手机弹出新邮件，点开后赫然在目的退稿通知几个字令她惊讶不已。四天后就是山东省考面试了，她赶紧将文章转投其他期刊，继续投入到考公面试备考中。后来，她才得知是审稿专家传错意见，阴差阳错将她的稿子给拒了。“白天练面试，晚上熬夜改论文，我当时感觉天都快塌了。”
“炒分团”在很多巡考生看来，巡考是件一本万利的事，考公考编最重要的两项考试中，行测可以客观打分，申论则很难估分，而通过实战演练，既可以得到准确的成绩反馈，又可以刷题练手、积累经验，实地考一场好过自己埋头练好几张卷子。刘晓豪回忆起自己首次踏入考场的情景，当时完全不知道如何把握节奏、调整状态，“第一场考得特别差，考了三场到四场后，才能在考场上发挥出正常的水平”。归功于高强度高密度的巡考刷题，他的分数水涨船高，到了后期，在考前复习不充分且竞争激烈的情况下，他也基本能进面。通过以考代练，刘晓豪成了offer收割机，最终于去年8月入职了宁波某事业编单位。对于安欣而言，巡考同样收获颇丰。第一次进面，她只准备了三天，连模板都还没背下来，发挥得不尽如人意；等到第二次面试的时候，她吸取上次的经验，注重素材储备和题型的积累，在回答时将提前准备好的内容有技巧地融入进去，这次，她顺利上岸。而李文则刚好相反，屡战屡败的进面经历一度滋生了他内心的焦虑感，加重了失眠症状，“数羊都已经数到500多了，还是睡不着”。有几次，紧张的情绪几乎将他淹没，他直接放弃了面试机会，即使他是当时笔试的第一名。巡考路上的不断失利让他陷入了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的泥沼。除了巡考以考代练的效益成本，考公人还有其他诸多衡量标准，比如“考公不异地，异地不乡镇”准则。但由于专业和学历等因素的限制，秦诗报名的大多数岗位都是外省的偏远乡镇。当被问到如果上岸是否会前往任职，她陷入了迷茫，以“不确定”“不知道”回复。考虑到未来结婚、定居等实际问题，她坦言，“我早晚要结婚，到时候我可能要回家乡。”与巡考生相对应的另一群体，则是本地考生。不少人反对巡考，一方面因为巡考会导致组织考试的规模和难度加大，浪费了更多人力、资金、考试资源；另一方面，一些“考霸”出于刷题的心理参与巡考，在通过笔试面试后选择放弃，导致部分岗位缺乏时间递补，有时甚至会造成招录人员的空缺。有人戏称巡考团为“炒分团”，“以超强的考公战斗力，抢走了很多外省的职位，人为加大内卷”。对此，刘晓豪也直言不讳：“江苏人不喜欢山东人来考试，浙江人不喜欢安徽人、江西人来抢他们的岗位。从本地人层面来说，外地人来巡考把分数卷上去了，体检之后又放弃了，或者上岸干两年适应不了当地情况，又想走了，对本地人来说确实不太公平。”目前各个地方为了把本省人才留下，同样做了很多政策上的倾斜，对岗位限制户籍、限制生源地等。而近几年，省份联考呈现扩大趋势，多个省份在同一时间举行公务员考试，一定程度上也减少了巡考人的考试机会。2023年，共有27个省（市、区、含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参与全国联考，为最大规模联考。面对考试“撞车”，巡考者不得不面临放弃其他机会的抉择。脱产备考的第2年，秦诗坐上前往武汉的高铁，完成了2024年国考。沉没成本成为了她口中的高频词，“沉没成本已经付出去了，你必须要考上一个比较好的，否则就感觉在浪费青春一样”。即使深知自己向来不擅长学习，在上岸与抽身之间，她迟迟无法抉择。在外巡考了一圈之后，安欣最终意外入职家门口某城市建设岗。波折的巡考经历让她更珍惜现在的工作，这是她在巡考13场后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安欣提到，同科室的另一位同事毕业的那所211学校，“是我无论如何也考不上的学校，现在我们做着同样的工作，所以我不觉得自己屈才”。李文则发现自己兜兜转转一圈似乎回到了原点。巡考将近一年后，他最终入职了一所高校的行政岗，如今干的工作和最初离职的国企并没有什么两样，“和专业没有任何关系，甚至需要处理更多的数据”，周末不时加班，到手薪资却比之前少了一半还多。“很难说选择巡考值不值得。”李文决定再观察看看，边说边上网浏览着2024年的考公资讯，也许追逐上岸的故事又将从头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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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公「巡考团」等待上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