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绘本跨越文化隔阂
小乐写在前面:
在在下个月六岁,在他五岁的最后一个月,我写的第一篇绘本导读上线了。这对于我挺有意义的。倒不是说写导读这件事有多牛逼,说实话过去跟着海运绘本来的导读页我没看几篇。只是当我回想这件毫无预谋的事情是如何发生的,便会觉得奇妙。
在当妈之前,我对视觉艺术没兴趣,视觉语言能力也几乎为零。去美术馆从来都是一件让我徒增困惑和自我怀疑的事情 -- 这是啥?它想说啥?咋牛了?我为什么要来这?
2016年10月在在出生后,我跟风买了很多绘本,花的钱大多交了学费。
2019年5月,我偶然在“山猫与绘本” 的公号看到了《买这本绘本,起初是为了吸猫,没想到…》。这篇关于绘本They All Saw a Cat的书评让我大开眼界。原来儿童绘本如此举重若轻,而绘本的剖析又能这么精彩,并且真的帮我理解这本书的好。
2021年1月,凯迪克大奖揭晓,山猫群里包括我在内的很多绘本爱好者对获奖作品难免会有感而发几句。这次讨论引发了我对不同社会文化中童书和儿童观的思考。也让我认识了很快就写文章介绍获奖作品和其社会背景的豆子。和豆子加上微信聊天之后,她鼓励我将想法写成文章发给她,那时她是读小库的童书编辑。
2021年5月,要做很多功课,写东西很慢的我终于把文章发给了豆子。在写这篇文章的过程中,我爱上了温格尔,桑达克,洛贝尔,布朗,厄苏拉那些半个多世纪前的叛逆和先锋者。这篇《儿童、童书和童书观》后来发在了《读库》的大号上,被很多人读到,也让我一下有幸认识了很多童书编辑。
2021年底,我辞职了。以不属于任何组织的个体存在,写真正有意思的东西,比如和图画书有关的内容,是我想尝试的方向。在和不少人交流后,我答应给“栩栩多多”,也就是现在的“一善书店”每月写一次新图书推荐。这也算是给自己买的那么多图书一个交代。
2022月2月,炮弹砸向乌克兰土地,国内疫情加重,每天的新闻看的人喘不过气来,社交媒体上的撕裂让我倍觉压抑和绝望。一个周六下午,我在旧金山的green apple书店童书部看到了Bandoola,柔和的绿色与八十多页长度让我难以抗拒。
一直等到周一家里人都走了,我坐在客厅地上翻开了这本书,瞬间进入一个奇异曲折,感官全开的世界。当澎湃、静谧、深沉、亲密等无数感受纷至沓来,我的耳边仿佛想起了莫里康内的电影配乐。那些音符联结野性和人性,理性和情感,在荒野崩腾又在心里渗透。快到结尾处,班都拉的命运突然转折,我一时手足无措,放声大哭。安静的家里一个人的哭声来的突兀,但终于可以畅快的哭出来又很痛快。
2022年3月,在那个月的新图书推荐中,Bandoola是最后一本。尽管那是一篇以黑暗中的希望为主题的文章,但写到结尾时,我心里只有惶惶不安。因为写到的,是正在被迫适应爆炸声的乌克兰基辅动物园的亚洲象霍勒斯。
2022年7月,我在公号后台收到海豚童书编辑王铭的消息。她约我给Bandoola的中文引进版《大象班都拉》写导读。这本书这么快就可以引进让我着实惊喜。能给心爱的Bandoola写导读,让更多的人可以看到它的好,也是我的荣幸。所以几乎没有犹豫,我就接下了这个任务。
从绘本的陌生人,视觉语言的文盲,到写出第一篇导读,我像是误打误撞走进了一片森林。沿途有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幻化为参天大树守护这片森林的创作者,有不断思索和自省着开辟栈道的童书编辑和书评人,也有在今天的中文世界向我们展示,讲解绘本之美好的童书人们。绘本的森林因这些人而发芽,并演变为纵横交错,永远充满未知的复杂生态系统。
前不久,我喜欢读的童书部落格“早餐前七件不可能的事(Seven Impossible Things Before Beakfast)” 在发出第810篇书评之后,宣布停更。博主Julie Danielson 说长达16年的用爱发电让她收获无穷,也力不从心。“但说实话,我很想收回一些时间,收回那些用于保持(我希望是)高质量文章的时间。我还有其他的事情想回去做,我想尝试的新事情,以及我想花更多时间与之相处的人。(还有,我想读更多的书。讽刺的是,写关于阅读的博客会挤占阅读的时间)。”
她在instagram发帖宣布了这个决定,很快,绘本作者和编辑蜂拥而至,Mac Barnett, Corinna Luyken, Cordell Matthew, Brian Flora, Stephanie Graegin, Neal Porter…每个人都给Julie送上感谢和祝福。我真想把那些留言截图发给很多人。图画书世界里的人们也许不富有不光鲜不自由,毕竟人人都用自己眼中的道德标准审判着给孩子做书的人;她们甚至活的狼狈,憋屈,捉襟见肘,但这些都不能抹杀她们内心的幸福、富有和自在。
我想对这些人说谢谢和祝福,也想隔三差五在森林里做个导游。这可能就是第一篇绘本导读对我的意义。
P.S. 距离第一次读Bandoola过去了大半年,我再一次打开了基辅动物园的主页,惊喜的发现9月16日网页刚刚更新了霍勒斯的状态。“基辅动物园的西瓜月在继续,我们的大象霍勒斯本周正在享用西瓜。我们在这等你—明天,9月17日,动物园开门时间为10点到12点。”
战争操蛋,生命万岁,但没有生命可以只靠自己存活。
没有生命是一座孤岛
《大象班都拉》导读
作者 | 小乐
1959年,英国著名的作家,物理化学家C.P. 斯诺在剑桥大学的一场讲座中,提出了“两种文化”这个概念。斯诺认为西方知识分子的世界被分成了科学和人文两种文化,它们之间的鸿沟日益加深,以至于严重阻碍了人们对现实的理解和应对。
尽管这个概念在学术、教育、公共政策领域影响深远,但都未能逆转两种文化的继续分裂,甚至两种文化还逐渐分化成了三种,十种,100种文化。比如科学、文学、艺术,理科和工科,以及越来越细分的专业领域。
而图书作为长期以来人类获取知识的主要媒介,也自然跟着不断分类。比如最常见的就是虚构和非虚构两个大类。对于很多人而言,童书约等于故事书,非虚构书籍则是成年人的专利。这样的偏好反映在书店和图书馆的书架上,也反映在“故事时间(story time)”这个用来指代给一群孩子读书的活动名称中。
但我有一个喜欢非虚构远大于故事书的孩子。我们一起去图书馆或书店时,他抱着不放的永远是知识性图书,例如各种百科全书。
作为大量阅读非虚构的成人,我更喜欢给他读故事书。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更容易带入角色和感情,读起来更轻松。而幼儿的非虚构图书,大多像是简化版说明书,“这是挖掘机,这是直升飞机…霸王龙又称暴龙,是陆地上最大的的肉食性恐龙”,读着读着我就眼神涣散,进入梦乡了。
我当然知道他对非虚构图书的热爱背后,是对世界的好奇,至于用哪种类型的书籍来满足好奇,对他并不重要。孩子是开放的,他们并没有成年人脑中刻板存在的虚构或非虚构的分类,就更别说我们对不同分类赋予的意义了。对一切分类,是人类演化过程中为了高效获取信息,鉴别环境,保障生存而发展出的无法压抑的本能。但不懈分类本身,也制造了区隔,偏见和狭隘,正如斯诺提出两种文化的困境。
当面对越来越严重的物种灭绝、气候变化、流行疾病等共同挑战时,人类却因为对知识、人群、意识形态的分裂将自己困于一个个孤岛。我们迫切需要跨越不同文化,主题分类,地理边界,种族甚至物种偏见,带我们看见全面复杂的现实,让我们感受到共通情感的作品。
遗憾的是,这样的书并不多,对童书而言更是稀缺。正因为如此,《大象班都拉》是如此宝贵。事实上,我读完这本书时因为太受震撼,说的第一句话是:“图画书竟然还能这么做!”
班都拉是一只1897年诞生在缅甸密林的亚洲象。就在同一年,名叫比尔的男婴出生在8000公里之外的英国。没有人知道这两个毫无关联的生命会在未来成为生死之交,而他们之间跨越物种的情感纽带,将带领他们度过人类历史上最黑暗的年代。
半个世纪之后的1950年,名为《大象比尔》的游记在英国出版。比尔讲述了自己和这只同龄公象之间的动人故事。又过了大约60年,艺术系学生威廉.格利尔在二手书店瞥见了这本游记。这个向来对动物和自然感兴趣的英国男生被”拖着巨大的原木和建造桥梁”的大象所吸引,买下此书。
那时的格利尔,正忙着的把一百多年前沙克尔顿领导的南极探险做成图画书。4年后,未脱稚气的他以《极地重生》(Shackleton’s Journey)一举拿下了2015年英国凯特.格林纳威金奖。那一年他25岁,是格林纳威历史上最年轻的获奖人之一。两年后,他又以《喀伦坡之狼》(The Wolves of Currumpaw)获得博洛尼亚童书奖非虚构类别大奖。
这两本图画书所展现的对边界的拓宽和流派的颠覆带给评委和读者很大惊喜。人们关注着这位天才创作者接下来要做什么书。答案在2021年底揭晓了,格利尔无法抛弃那苍茫历史中的一个人和一头象。
班都拉是第一只被人类的善意和信任,而非鞭打和饥饿训练出的亚洲公象。它和照顾自己的象夫波多,以及曾经历一战创伤,正在缅甸管理木材贸易的比尔在相处中结下的深厚感情。
在比尔和波多为了用更人道的方式对待大象而开设大象学校和医院后不久,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了。 比尔带领着班都拉和其他45只大象,组成了战象连。在日军的猛烈进攻下,站象连不得不离开缅甸,逃往印度阿萨姆邦的安全地带。在生死攸关之际,比尔选择和战象们带上营地的难民,象夫和其余大象一起撤离,踏上了一次考验人类和大象身体、勇气和信任的大逃亡。
这本82页的图书所包含的内容之宽广和情感之深沉,在图画书中是很少见的。传统的非虚构图书大多专注在一个特定知识点或主题展开介绍,但在这本书里,你会读到缅甸的国家历史,自然环境,产业经济和地理状况;大象的物种起源、演化、习性和文化史;亚洲象被人类驯服的传统和人象关系的变革;第二次世界大战东南亚战场的艰辛战况;以及多年来大象种群锐减背后的生存威胁等等主题。
这本结合科学,历史,生态,道德伦理等维度的图画书,像一本成熟的纪实文学,也像一首叙事诗。它让我们和孩子收获知识,也动情、思考、做更深入的探讨。
在艺术手法上,格利尔非常强调视觉叙事。简短的文字被用来补充图像构成的情节线。不同于很多童书绘者对多种媒介和色彩的调用,格利尔只用了红黄绿黑四种颜色的铅笔,却用温柔沉静的笔触画出了热带季风气候中的广袤森林,雄浑壮丽的缅甸山脉;繁星和黑夜笼罩下庄严前行的象群;还有参与盗猎、围剿、和拯救的每一个人的轮廓。
其中信息图示般的小图准确的讲述了战争和自然历史中错综复杂的细节,而令人惊叹的跨页大图则传达了强烈的视觉震撼,让人沉浸其中。能用那么简单的媒介画出如此传神的形象、精准的构造、和丰沛的情感与两个因素分不开。
第一是充分的在地体验。不同于虚构作品,非虚构图书的结尾一般都会附上信息来源,一般包括文献,网站,和实地考察。 格利尔特别强调了后者。在缅甸的田野调查给了他从书籍和屏幕上无法得到的宝贵体验。
在田野中,格利尔除了采访,记录,还积极感受人和动物的生活,比如缅甸密林中的潮湿闷热,大象撬动庞大木材时的躯体动作,动物与人之间的情感流动,这些一手的所见所感不是靠想象就能弥补的。更微妙的是,亲眼看到,进入当地人的生活让他对那些山水和生命都有了感情,更郑重的对待自己的创作。于是当我们翻看书页,才能穿梭时光,踏入高山、河流、森林,陪着班都拉和比尔经历黑暗和救赎,体会跨越物种的情感联结。
第二则是格利尔的阅读障碍。因为阅读长文本困难,他自小在学业上就颇多挣扎。但也因为文字能力被限制,他通过绘画思考和交流的能力反倒得以充分发展。在不断的练习中,他的眼睛更敏锐,对环境的观察更有意识,逐渐学会用图像讲述复杂的故事。
其实从感官生物学的角度来说,人类是绝对的视觉动物。我们通过“看”来获取信息的能力天生灵敏,反倒文字能力是后天习得的,神经科学家早就发现阅读的大脑神经回路是后天通过实践不断建造和优化的。很多时候,成人哪怕看图画书还是习惯性的过多依赖文字,忽略看图。这也许是因为在经年累月的学习过程中,我们不断增强阅读文字的能力,却压制了更丰富的感官,譬如视觉能力的发展。
所以科学、人文和艺术,理性与感性,阅读文字和图像之间的关系是非此即彼,相互排斥的么?当然不是的。而图画书,尤其是优秀的非虚构图画书,正是能帮助我们跨越鸿沟,融会贯通各项能力,完整理解现实的工具。让我们和孩子翻开这本书,走进比尔和班都拉的传奇征程,也翻越阻隔,走向更辽阔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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