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幕后最卑弱的部门，但失去他们就像人失去喉咙

电影

2022-05-08 15:05

2022年5月6日，青年电影人、录音师、话筒员袁建新不幸因病去世。他曾参与《五彩神箭》《塔洛》《撞死了一只羊》《追凶者也》《碟仙诡谭》《他与罗耶戴尔》等20多部电影与《温州一家人》《北平无战事》等电视剧的声音录制工作。

「导筒directube」授权发布与他多年保持合作的知名录音师，青年导演德格才让的悼文，谨以此文献给电影人袁建新。

▲编者注：话筒员、录音助理袁建新（左）与德格才让（右）在片场▲

关于“举杆的”那些人

忆青年录音师、话筒员袁建新

关于“举杆的”，其实他们有个响亮的的名字，Boom man ! （我觉得很cool）

电影行业当中录音可能是最被容易忽略或可以牺牲的部门（声音不行，回棚里补），其实现场两三分钟解决的事，往往丢给后期。

他们宁可在片场各种刷机聊天，也很少有耐心让话筒员完成他的补录工作，“补个声”好像成为了一种负担，像极了录音师水平不行似的，很多时候话筒员处于一种“央求”的状态，（最近看到一个动画，在讲录制环境音（Room tone），那种状态应该是每个话筒员向往的。

但是在国内多数情况对声音还是不够重识，或者只是停留在录“对白”的诉求，严重缺乏声音设计，对于话筒员（Boom operator）来说只是“举杆的”。实际上，“举杆的”拿捏着整部电影声音的命脉，好比一个一流的摄影配二流的焦点，那画面肯定是瞎的。同理，一个优秀的录音师配二流的话筒员，那声音肯定是虚的。

如果说焦点是摄影的眼睛，那么话筒员就是录音的喉咙。

一部优秀的作品，录音师和话筒员的默契也是质的保证，可在实施他们的录音方案时，前方充满了种种困境。

在片场（国内），录音是被排挤的，话筒员是被讨厌的，因为摄影觉得他们总是补声音，影响我的进度（“从没听过先保声音不保画面的”，抽根烟上个茅厕的功夫总有吧），灯光很烦他们总是要求挪灯（挂着阿莱Logo的水货灯，它的高频电流底噪，一个真正的对白杀手。

他们最烦听到录音组要求挪发电车，因为电车越远声音也干净，但增加了他们去拉电缆线的劳动）服化烦他们总是装无线弄乱他们的装（话筒员会随时检查无线话筒收音的最佳位置，通常演员肢体表意幅度大会需要及时调整），美术更烦录音组对他们满意的场景提出“技术不达标”，而选备用景（因为录音师一旦发现大量重场戏的场景声音不达标时，会和导演沟通要求换个场景，尤其是小体量影片，追求同期声质感的电影），现场制片也很烦话筒员和录音师（因为在现场录音总是要求拦人拦车、拦阿猫阿狗，除了天上的飞机，地面一切发生的杂音，很多时候往往控制不住人群和意外）。

演员们更是无视话筒员上无线，当然说的是那种有流量没演技的、有颜值没素质的。（有些人就是不愿带无线话筒，生怕被录音窃听似的，刷存在感，耍大牌。真正的大牌有素质的还自带腰封｛用来装无线的绑带｝，他们知道一个好的表演以及情绪，在现场是最完美的，好的演员，生怕自己被后期叫配音，然而烂演员，则连自己的声音都可以用别人的声音去补救表演）

总而言之，录音和灯光争执最多，因灯和发电车小则口舌之争，大则大动干戈。

录音被组里调侃成最轻松的工作，“不就坐着按开机关机么”。话筒员是“举杆的”，所以他们的劳动也是廉价的，可牺牲的。殊不知，一个摄影组通常都是录音组的两倍人，摄影一关机，跟机员抱起机器就可以立即砖场，录音一关机，细碎的配件很多需要收拾，但也从没掉过链子，至少在我的组，哪怕就只有两人。

以上都是我的话筒员、录音助理袁建新初次合作聊起来的碎言碎语。

初识他是在2010年，青海玉树发生了4.14大地震，当时去拍一部地震题材的戏，跟我过去的是另一个助理，拍摄了没几天，因为还有余震不断，这位助理说家里突然有急事须回去，就介绍了袁建新，当得知他年是91年的，“太小了”，我一直在质疑，我只用熟人，但想了熟人介绍的就暂时消除了疑虑，我担心他受不了高原反应，其次拍摄期间还是有余震危险，再次拍摄的条件太艰苦了，其实我知道第一个助理就是因为条件太苦才找个理由回去（和工资毫无关系，我在北京叫遍了所有同学以及认识的助理，都是以灾区危险理由婉拒）。

第一次通话后，我的心踏实了。我告诉他这边条件很艰苦，他说越苦越能锻炼，我继续问他跟了多少戏，是主杆么？他回复说，“让哥，我绝对不会给你掉链子。”我不知道为什么，被他强烈的自信感染，对素未谋面的他有种莫名的感动，就立刻安排他先服红景天，然后带厚衣服出发。

▲编者注：话筒员、录音助理袁建新（左）在片场▲

事实证明，我的直觉是对的，他虽年轻，但“杆龄”大，比我参与的电影多，相当老练，于是开启了长达12年的合作。其中作品包括：《五彩神箭》、《塔洛》、《撞死了一只羊》、《追凶者也》、《碟仙诡谭》、《他与罗耶戴尔》等20多部电影，当然没把电视剧算进去。（他合作过的电视剧也甚多，比如《温州一家人》、《北平无战事》等等。）

我曾问他为什么选择这个行业，他说以前是学表演的，但是后来发现很难有机会，就想在组里学习，发现作录音、话筒员离演员更近，会从剧本就会接触不同的角色，会了解这些演员是怎么去表演的，后来发现越来越喜欢自己这个职业，也就没往表演想了，专注怎么录好声音。（他唱歌也很好听）

▲编者注：话筒员、录音助理袁建新（右）在片场▲

在国内，话筒员这个职业，每年都在无声无息的虚弱甚至消亡，原因诸多，暂且不说疫情后，常年熬夜的剧组，作息饮食放方面，一直不长工资的录音组（摄影、美术、服化、剪辑、焦点、跟机都涨，就是录音不涨，天生一副你就这个价，要多了显得不正常。前段时间和一位摄影哥们聊起来，他说：“哎呀，我以前没什么感觉，你知道么，录音很惨啊，别说焦点，跟机员的工资都比录音大助高。”）

因此作为录音师都想给自己大助多点工资，可是一报价到制片，令他们无法接受，“哎呀，一个举杆的那要那么多啊”、“这也太离谱了，那个谁谁谁才200”、“录音组两人可以么，对白收干净就行”，“一个大助要这么多，你这不是为难我么”,“要不给找个不要钱的，你让大助教教举杆，还是这个价，你们三个人，成么”；

也有话筒员反应，“哥，上高原能多加点么。确实是纯去帮忙，一家人全靠我养着呢”、“哥，我去不了，我在厦门接了个电视剧，时间冲突。”“哥，你再和制片谈谈，这个戏，不再加一个助理没法干阿”、“哥，我现在不干录音了，干灯光呢，需要灯光call我阿”….

没错，现在的行情，一个灯光助理可能都要比录音大助理贵，所以有些录音大助转作灯光的更多，也有些助理说“没办法干了，还不如回家卖苹果”……

好的话筒员从此开始陆续流失……消亡

以上你可能也曾遇到的情况，庆幸我遇到的剧组还通情达理，但这就是国内普遍的一个现象，所以这些大助为了多赚一点辛苦费，从一流的话筒员变成了二流的录音师，因为他们只能降低成本找话筒员，以至于恶性循环，只有作品量的积累，没有作品质的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