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女史（9）
以前走到校门口，她总说闲人免进。走进去，汉语学院的校园修得跟花园似的，比政大不知道好哪儿去了。
不知给你们带点什么好，去湖北大厦给买了两瓶清江头曲。阿姨忙接下，哎呀，还买东西。
湖北没有名酒，这就算是最好的了。湖北大厦有卖，一般地方还买不到，为人民服务的人叫它“内参”【《内部参考》，供地市级领导干部参阅的一种内部文件】，是省委省政府的特供。还有更高级的，特曲、叫“清样”【《国内动态清样》，供省部级领导干部参阅】，湖北大厦也不见有。
叔叔从厨房给他打招呼。惠含笑，给他端来凉白开，今天你是客人，坐下休息。
都怪她。要见十三大资格审查委员会，问她买点什么，“爸妈说，什么都不要买。”立场不对。你立场才不对呢，你看着办。他想起惠她爷爷奶奶，虽说中顾委无异议，但总要中央委员会批准，对不对？
她穿件百褶连衣裙、青底黄花，套白色开襟毛衣。这身搭配，让他感到镇静。她家比较新、比较亮堂，但她才是亮点——他的救星、特洛伊木马。
她带他，到她闺房里歇息。房间不大，但整洁温馨，让他感到平和宁静。在房间一角，她点他鼻子，昂首轻声，今天可不能放肆哟。
他去厨房，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阿姨在剁姜，叔叔正往鸭肉里加啤酒。阿姨说，厨房小，不需要帮忙。
他回她房间，坐她对面。她只叫他，喝水呀。
俩人一起，连白开水都甜，“校园挺不错的。”
那当然了，汉语学院可以说是国家的一张脸，你没见校园里那么多外国人？
他倒是注意到了，尤其是，这么多非洲人。
吃饭的时候，叔叔问，喝不喝酒？他本不喝酒。那就喝啤酒，大家都喝一点。关键时刻，她的立场，“连我都喝，你还不喝？”
叔叔介绍，他们出版社出的书，大部分是对外汉语教学读物。以前基本上免费赠送，改革开放之后开始收钱，现在跟外面一样，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讲经济效益。阿姨在出版社负责财务。你家人都好吗？身体怎样？
都挺好的。有饭吃，身体健康。
我跟阿姨都下过乡，北京延庆。农村还是苦，不过延庆的苦，可能不能跟湖北的比。来，喝。听说你给老外当导游，外汇券怎么处理？
在外面换。
这样吧，以后我跟你换，外面一点三，我们就一点三。
叔叔那不好吧，官价一比一呢。
有什么不好，你挣钱是要顾家的。我总不能占你年轻人便宜，让你吃亏吧。看样子你挺能喝嘛，来，再来一瓶。
一瓶酒已下肚，他想，不能再喝了。叔叔上纲上线，能喝不喝，我们怎么知道——你对人是真心的呢？
他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能喝。也许，遗传了爸的基因，爸高兴的时候能喝一些。
还好，叔叔阿姨不让他做任何事。三瓶酒下去，他还能跟他们出去，一起在成府路上，走到五道口、走到中关园，事后还能骑车回去。
宿舍里没别人，他一个人翻《美的历程》。心里有她，让他一个人在北京，不至于感到孤单。
第二天一早有人敲门，起来了懒虫。妈让把你的床上用品拿去洗一洗。他连忙起床，带着游子被关心的感动。捣你的狗窝。今天天气好，我们把你床上的东西放家里之后，上哪儿去玩吧？你是土著，你带路。去香山吧。
北京到五一，春天才完整。身边有她，连骨头都酥了，不知疲倦。香山才香。他们爬山走在前面，有年长的人对他们讲，年轻真好。鬼见愁，年轻人并不愁。山道陡峭，才有意思。妙高峰虽妙，却并不算高。山上视野还是开阔，当然这山望着那山高，山外有山。真正讲，到郊区，人才真正放松。周边景致，与老家董丘相似，甚至让他感到亲切。
皇家园林依山而建，乾隆四处题字，想不看都难，全不顾供求关系。再好的文物，他非要题个字、写个跋，是历代破环文物的首恶。你看我也属龙，我要是皇帝，三宫六院全归你一人，实行一夫一妻。对，我跟你俩人躲迷藏。还有一大群孩子呢。你就臭美吧。
吃过晚饭，她替他铺床。多好，干干净净，没你的臭味了，有阳光的气息，她往枕套上闻。
他去把世界关在门外，房间里只留彼此。他们投射最温柔的目光融化对方，释放最浓厚的化学物质熏染对方。他抱定她，吻她的耳根、脸颊、额头、眼睛，不错过一片肌肤。她似不胜酒力，脸滚烫而绯红，由他抱着缓缓躺下。眼似闭非闭、人似睡非睡，任他亲吻，嘴一张一合，用力相互吸吮。他向下，亲下巴，她头仰起、左右转动，好让他从左亲到右、又从右亲到左。
他再向下，吻她脖子、锁骨。颤抖的手一粒一粒解开，她纯黑开襟裙的纽扣。一片羊脂玉海从未通航，软玉波浪上有暗红桑葚。他如饿极的婴儿，贪婪吸吮这好弹性的维纳斯——但更真、更美，且只他一人独享——不放过任何一寸。他醉眼的余光正饕餮，三宫六院的春色。这里有高度温度，这里有大豆高粱；是游子孤寂心灵永恒的归宿，是孩提自断奶不复再得的粮仓；是圣洁的象牙宫殿，是美的憧憬向往。
她从睡梦中惊醒，啪，一巴掌落他脸上。他摸火辣辣的脸，不知所措。她合上裙襟，“你是想让我怀孕吗？”他不声不响，去拿章学文那本《新婚必读》，“你看，光是亲吻，并不能导致怀孕。”她看仔细了，忙安抚他的脸——书到用时方恨少！他不觉得自己冤，心说，我的确图谋让你怀孕；要不是计划生育，非要儿女成行，起两家三代单传之衰。
他看着她，你不知道，你的胸有多美。平时包那么紧，哪知道……她放宽心重入睡，继续醒这浓烈的酒，眼紧闭、口微张。梦里发出的，不知是难受、还是舒畅的低吟，对他不啻莫大鼓舞。他明知要珍惜，但举止仍粗鲁。
到双方平静下来，俩人大吃一惊。那羊脂玉海，他用力吸吮过的地方，竟留下一道道紫红印痕。她揪他双耳，你做的好事，可不能让妈看到。这个地方，没曝过光，没吹过风，更没别的男人碰过。他再一次感受到，爱的神圣庄严。
从今天起，腰部以上，不许使坏！由脖子以上，扩大到腰部以上。深化改革，扩大开放，已经是日新月异。在伟大祖国的首都北京，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他正体验无与伦比的——美的历程。
他跟她，默然走在汉语学院笔直的梧桐大道上，身后留下长影，相互交错。默然当中，双方了解，彼此已以心相许、托付终身。在楼道口，他看她上楼，然后从她房间窗户，朝他招手。
人为什么要接吻？因为要在对方身上，留下印章，你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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