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立夏间》117 无暇
“我姥姥病了。我们马上飞天津。”立夏发短信告知谷雨,然后接着准备行李。
立初霜接到天津邻居的电话,说文秀在一次大雨中出门买菜,滑了一跤,摔断了骨盆,卧床不起。立初霜和立夏连夜买了机票,第二天就飞往了地球的另一边。
在漫长的飞行途中,立初霜不肯浪费思考的时间。这半年以来,立夏进步惊人,功劳最大的就是Frank了。他应该是个好父亲的材料-----照顾孩子不算无微不至,但是完全真心;带着孩子成长不是亦步亦趋不放手,而是风轻云淡地引导和示范。立夏跟着他做,业务上的进步倒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自信心有了很大的提高,待人接物的本事日日见长。
Frank交了女朋友,立初霜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她挺喜欢和Frank相处,但是无法进一步亲近。依着他那种凡事洒脱的个性,不可能在自己这一棵树上吊死的。他能往前走,让立初霜忽然放下了心。杀伐果断的她,难得一见的柔软都给了立夏和Frank了。和她生命里或爱或恨的男人相比,Frank最大的优点就是坦然而平和。他大大方方地告诉立初霜:“咱们还可以做朋友,做生意伙伴,我还是Summer的干爹。”
放手Frank,让立初霜心里还是有点“吃味”。不过,她及时警告自己:别分心,由他去吧。目前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集中精力办好。
2008年经济形势不佳,次代危机在路上,股价波动,又是美国的大选年。立初霜从旁观察,发现新上任的邓安达的麻烦也不少。市政府预算吃紧;庇护城市政策和日见增多的非法移民带来执法和治安的挑战;彻查福利资格引发唐人街老居民的抗议;房东和房客的矛盾日益加剧,恶性事件时有发生;西裔黑帮势力逐年增强,走私贩毒屡禁不止;警察行为被多次投诉诟病;学区划分问题不能再被搁置......
邓安达全力以赴,无暇顾及家庭。Mary依旧住在北湾父母那里,找了一份工作,正式退出了非盈利组织,和立初霜也几乎断绝了来往。他们夫妻二人似乎倒是稳定下来,整个家庭开始了一种新的运行模式,一时间让立初霜摸不到头脑。不过立初霜很肯定的是,邓安达舍不得老婆孩子,也舍不得自己的名誉和面子。所以,自己手中紧握的把柄,还是一个制约邓安达的利器。
至于叶叔那边,立初霜倒是初步取得了进展-----通过祝总在中国的运作,有领事馆人员的牵线搭桥,立初霜顺利地成为湾区国庆晚宴协办委员会的成员,而叶叔则是会长。在一来二去的会议中,立初霜和叶叔攀谈的机会越来越多,还发现他们是在手术室建造领域的同行。立初霜非常识做地让出来一个城市的绝佳项目给叶叔做了见面礼。那个项目已经得到审批,地质调研也完成了,建筑图纸顺利出了第一稿,立初霜借口自己资金周转不灵,将这些前期工作无偿转让给了叶叔的公司。
叶叔的态度一如既往-----老狐狸。他明确表示今后一定投桃报李,一方面也暗示立初霜,自己和邓安达交情匪浅,既有靠山也有门路,不那么急着结交新近闯到身边的关系。但是,行走江湖,谁都不知道是否他日山水再相逢,所以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到的。叶叔告诉立初霜,如果在旧金山有建筑项目,可以找他,保证快速审批。还有啊,就是如果立初霜想买海产干货,叶叔的铺子可以打一个大大的折扣。
立初霜在心里轻笑了一声,但是表面还是热络地谢过叶叔。有个朋友,怎么都好过有个敌人吧......
立夏几乎一路都在睡,连饭都没怎么吃,只是喝几口水,吃了几口Mike让她们带上的点心。其实很多时间,立夏并没有睡着。在机舱这个封闭而枯燥的空间里,人真的可以想很多。她闭着眼睛,任由思绪飞翔,无端飞到了大火中的那个阳台,看见头盔后面的那双眼睛,再次感受他的臂膀和胸怀。在半梦半醒之间,立夏和他再次飞在空中,周围浓烟滚滚,无依无凭,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莫名其妙的是,立夏仿佛可以听见他的心跳,可以听见他在说:“别怕,别怕。”
立夏在毛毯下翻个身,眼前出现的却是天津的白桦林,是自己曾经付出所有情爱的初恋男友。那时的他,多么的纯真温暖,多么的坦然真挚。那时的他,仿佛是从天而降的天使,毫不费力地就将自己从痛苦中拉进了他的怀抱。他的陪伴,他曾经付出的爱,对立夏来讲,是无可替代的治愈。
是什么,让他变成了陌生人?也许,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而是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行走,于交叉口遇见了彼此,终究是要挥手作别的。
那么,对于这样的际遇,是该记住,还是遗忘?能忘得掉吗?如果忘不掉,那对得起以后在路上遇见的同路人吗?
妈妈是否就是忘不了父亲,所以永远也无法接受其他人共赴未来?
Frank和Shirley就是不一样的思维。尤其是Shirley,她结过四次婚,有一个丈夫死了,有一个丈夫跑了,有一个丈夫被她踢了出去,有一个丈夫和她握手分别。但是她说,她如今心里还是有爱。要是有个她爱上的老头子向她求婚,她一定会说“yes”的,还要来一个世纪婚礼。当时立夏听了有点哭笑不得,现在想想,这也许是自己无法理解和模仿的人生智慧和勇气吧。
立夏心目中完美的爱情,就是父母在一起的样子,在她昏暗的记忆里,闪闪发光......
立夏终于想得累了,她决定,从今往后,首先把自己充实好-----读书,赚钱。其他的暂时无暇顾及,再说吧。眼下的烦恼就是姥姥病了。立夏没有和妈妈提,但是她想过,也许自己可以留下来照顾姥姥一阵子,毕竟妈妈生意更忙。
她们飞到北京,再找车子赶去天津,在医院看到缩在被子里的文秀时,都暗自吃惊:怎么情况这么糟糕?
主治医生告诉她们:文秀摔伤之后,脑部也有小血栓,问题不大,可以保守治疗。但是血栓压迫神经,让病人语言能力失调。文秀情绪低落,抑郁烦闷,昏睡的时候很多。
“妈,我们回来啦!”立初霜轻声喊了一下。
文秀没有动静,闭着眼睛,鼻子以下都藏在被子里。
“姥姥,我是小夏啊。你还好吗?你快快好起来,我们接你回家。”立夏眼眶红了。
文秀也许是听见了关键字“回家”,忽然睁开了眼睛,左右看看身边的亲人,眼泪汪汪地哆嗦着:“回家,回,家。”
立夏立刻把脑袋靠在姥姥脸旁,温柔地搂住她的肩膀,撒娇地说:“姥姥赶快好起来,我想死姥姥做的好吃的啦!”
文秀的眼泪流了出来,她瞥了一眼安静地站在床边的立初霜,很快又将目光收回来,看着眼前的外孙女。
立初霜的脸上挂着冷静和一丝鄙夷。她最讨厌弱者,尤其是动不动就抑郁的。她目前忙死了,真的无暇管那些无病呻吟的人。
Mary从心理治疗师办公室走出来,上了车,却没有发动引擎。北湾的夏日,比旧金山热烈多了,车里温度挺高,窗外一片耀眼的阳光,以至于Mary觉得有点中暑的迷糊感。
她最近在北湾马连县找到了校区特殊教育班的代课老师职位,算是重回职场的第一步。孩子们在这边念书,也适应得不错,只是时常抱怨一周一次见到父亲是不够的。邓安达有时候也会在工作日下班后跑过来陪孩子们吃晚餐,但是次数有限。他看起来很疲惫,人也瘦了很多。周末Mary带着孩子们回到旧金山和邓安达相聚,都会留下一些食品,塞进他那乱糟糟的冰箱里。
Mary看得出,自己和孩子们不在家的日子里,邓安达就睡在书房。他们回家的两天,邓安达回到主卧。很多时候,邓安达累得哈欠连连,他们就简单聊几句,然后关灯睡觉。每次Mary心里都有些难过-----以往那种温存,忽然之间就当然无存了......
邓安达最近才告诉Mary:洛雪死了,自杀了。Mary没敢问:和你有关吗?但是在她心里,洛雪的死,就是在邓安达和自己的婚姻关系里下了一场大雪,铺天盖地,不由分说。她的死也许掩埋了很多东西,表面上看来一片纯净,可是有些记忆-----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也被冰藏了,早晚会解冻,也许呈现出来的比新鲜的时候更是难看,带着腐朽的气味。
邓安达是一颗明星,他身边的倾慕者不可能只有洛雪,也不可能只是“过去时”。那么在未来的道路上,自己有能力应付吗?自己愿意花心力去应付吗?Mary问了又问,却没有答案。
才在车里坐了一会儿,Mary就浑身大汗。她发动了引擎,空调凉风带走了暑热,却带不走她内心的焦躁不安。也许那个婚姻关系辅导也是这样吧?表面文章之下,两人取得和解,但是内心被往事所伤之处,真的连疤痕都没有吗?
人有疤痕,不影响生命;婚姻呢?难道不给彼此留余地?难道一旦有伤就一拍两散?当初的誓言呢?那么多年的相守和坚持呢?Mary难过地低下头。她真的不愿意放手。为了这个家,她必须跟上他的步伐。同时她也希望,邓安达在奋力奔跑的时候,明白身后人的不易。
邓安达如今无暇他顾。目前的形势不能说是多么严峻,但是敏感的他能感觉到方方面面的阻力。那些曾经无条件支持自己上位的人,在利益面前毫不犹豫地摇摆,或者调转枪头,变成了敌人。
最近让邓安达和很多旧金山政客头疼的事情,就是涉及非法移民和街头流民的恶性治安事件。其中一起谋杀事件是一个在药店工作的年轻女性,在下班后回家途中,遇见露宿街头的非法移民,大发善心,把购物袋里的面包和牛奶递给他,却换来了尖刀刺入心脏,当场毙命。另一起事件涉及两个非法移民携带偷来的手枪,在一个贫民聚居地区的小公园里威胁抢劫一个少年的自行车,少年反抗被射杀。
最为头疼的一起事件,就是年初发生在金门公园的枪杀事件。一个遛狗的年轻女性Karen经过儿童游乐场时,被坐在长椅上的非法移民Juan用手枪射杀。嫌犯Juan 原本被判过失伤人罪、谋杀罪和拥有致命武器罪,但是在Jeff Green团队的极力辩护下,今年极有可能逃脱前两项指控,只会被以拥有致命武器起诉。
Juan Largaespada的特殊身份在于他是个非法移民,而且不是个普通的非法移民----曾经六次非法入境被遣返,最近一次是从Taxes州边境偷渡。Juan在几次入境期间屡次犯法,包括七项以贩毒和制毒为主的非暴力重罪,曾经多次服刑并被遣返墨西哥。在最后一次偷渡进入美国时于Taxes被逮捕,Juan因旧金山警署曾经发出的逮捕令被转到旧金山监狱,服刑期满于2006年被释放。
关键问题是,Taxes的移民局一直保有对Juan的遣返令。但是旧金山警署以旧金山的庇护城市法令为由,认为他们在非法移民过去和目前都没有暴力重罪的情况下,拒不配合移民局执法。Juan大摇大摆从移民局的遣返令眼皮底下走出监狱,游荡在旧金山。
他辩称自己在金门公园长椅下面捡到了一个旧衣服包裹的手枪。开始时,他说自己拿手枪打鸟,但是不知怎么Karen就死了。根据警方现场勘探,发现子弹从游乐场水泥围墙上反弹射中了行经游乐场的Karen。
后来在陪审团面前,Jeff Green团队代表Juan进行辩护,Juan改口,说自己拿到旧衣物包裹的手枪,没有扣动扳机,手枪就走火了。丢失手枪的休班警员坚称他一直有上双保险的习惯,走火的可能性很低。而检方律师要求现场演示那把手枪是否容易走火的请求被驳回。
辩护律师提出,这起事件就是一场意外,Juan对之前的其他指控拒不认罪,保释金被定为五百万。消息一出,各界哗然。旧金山的“庇护城市法令”被公众诟病。“手枪走火说”被广泛质疑。甚至原本支持维护非法移民权益的左派政客都谴责旧金山警局的做法无疑于把罪犯随意放到大街上。
邓安达自从开始追踪这个案子,就知道它会是一个“炸药桶”。当初他没有在竞选期间遇到这个官司,实属侥幸。可是该来的还是来了。旧金山地区检察官和Jeff Green代表的公辩律师局继续角力,前者指控Juan一级谋杀罪,后来改控为二级谋杀罪,如果成立,那么Juan作为重犯拥有致命武器,很有可能会面临终身监禁,不得保释。
虽然作为旧金山市长的邓安达无权干预司法程序,但是他的态度是众人瞩目。而他和Jeff Green一向不和的传言也广为人知。舆论揣测:Jeff会利用此案打压旧金山警方,挑拨邓安达和警局之间的关系。
邓安达会不会在此案的审判过程中给Jeff Green施加压力,也被广为关注。政界大佬的态度和民意民声也是邓安达要顾及的东西。和邓安达一直关系良好的旧金山警局也期待他的表态。加上维护非法移民的各种政治团体和民间组织的游说和施压,邓安达觉得自己仿佛被架在了烧烤炉上。
在这个时候,Mary提到希望他们参加婚姻咨询,邓安达毫不犹豫地推脱了。
他说:“对不起亲爱的,我太累了。”
注:这个案件原型为旧金山Killing of Kate Stainle, 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在此了解:
https://en.wikipedia.org/wiki/Killing_of_Kate_Stein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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