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谷雨立夏间》12 跟踪有罪？

谷雨在休息日一早爬起来，换上牛仔裤、套头粗针毛衣，告诉爷爷他不去和他们一起看房子了，要和朋友见个面。

他特意戴了一顶棒球帽，鼻子上架着大墨镜，跨上自行车，直奔N街，在午餐最忙碌的时候轻松阳光地走进了隔壁粤菜馆。

这家粤菜馆生意一直不错，老包小包两个老板人也很好，有时候会和牡丹园的冯老板在门口聊几句，不过没啥交情。冯老板暗地里很吃醋他的竞争对手，可是也没办法------旧金山的广东人还是很多的，连老外都被训练得喜欢上了虾饺烧卖。

谷雨进门，径直走到拿外卖的台子前面，打算碰运气。一个瘦小的女孩子正在接电话，拿着圆珠笔在外卖本子上记录着，然后撕下一张单子，放在一边，等着一会儿送入厨房。本子有复印纸，每个外卖是两连单，下面的记录清晰可见。

“你好！拿外卖吗？”女孩抬头看了谷雨一眼，冷冰冰地问。

谷雨胳膊肘撑在台子上，摘掉墨镜，憨笑着说：“不是的，我就是想问问，你们的沙翁（注1）能外卖吗？回到家会不会糖霜就化了？你能问问厨房吗？如果我要50个沙翁，是不是不要裹糖，回家我们自己搞比较好？”

女孩子看着谷雨诚恳的眼神，还有里面的带着几分乞求的温柔，心里一软，说：“你等一下，我去问问。”然后抓起几张外卖单，跑去厨房。

谷雨四下看看，没人注意，趁机翻看了一下外卖记录。果真，他想看的都在：Bob的地址电话。

女孩子跑出来，告诉谷雨油锅师傅说可以的。等谷雨说了谢谢，她就递上一个小纸袋，说：“拿去尝尝。我们的沙翁最好吃。你们应该买100个！”

谷雨笑着告辞。在路上一边吃裹着细糖粒的松软沙翁，一边得意洋洋：Bob这几天叫了不少外卖，还都是有点贵的菜，看来是发财了。

吃掉最后一口沙翁，谷雨骑车去了州立大学。Steve邀请他去旁听一堂课：痕迹学-----有关不同材料的痕迹概述。

为了听课，谷雨这几天收工后都读书到半夜，把从图书馆借来的《痕迹学》翻了一遍。“痕迹学是广泛用于考古和侦探等方面的一门学问，其主要目的在于通过事件发生后的内在或外在的痕迹与表现，来推论出导致这些痕迹发生的原因或过程。” 谷雨越读越兴奋。

他迫不及待地跳上公共汽车，来到旧金山州立大学。走在午餐时段的校园里，谷雨好想融入那些抱着书本，或步行，或骑车，甚至脚踏滑板飞驰的朝气蓬勃的学生中的一员。他们看起来都那么有目的性，应该是从一个教室赶往另一个教室吧？不像自己，只是一个访客。

州立大学的校园不大，谷雨轻而易举找到了302房间。Steve正坐在第一排座位上一边看书，一边啃着一个汉堡。他今天穿了一件灰色的衬衣，袖子有点皱巴巴的，可是衣领被熨烫得很挺括。谷雨猜，应该是自己干的。Steve的金丝边眼镜似乎是被折断了腿，现在裹着胶布，与他梳理得服帖的头发和一脸平静看书的样子有点违和。

谷雨走过来，Steve抬头打招呼，喝了口瓶装水，咽下嘴里的食物，说：“你吃了吗？嘿嘿，这是咱们华人的标准打招呼方式，对吧？”

“吃了个小点心。不过我早上起来就吃了两个爷爷做的馅饼，还很饱呢。”谷雨说。

“你上次说你们在找店面做馅饼？什么馅的？”Steve说着又咬了一大口汉堡。

“以前在香港是黑胡椒洋葱牛肉为主。也有猪肉大葱的。爷爷最近在尝试新口味，说是要迎合当地食客口味。所以他今早搞的是汉堡口味的，牛肉、番茄和奶酪。说实话，比汉堡好吃。我就不喜欢汉堡的面包，没有嚼头，而且吃起来比较滴滴答答的。馅饼的精华都在里面。中华文化的象征-----内秀。”谷雨得意地说。

“唔，听起来不错呢。只不过汉堡有青菜啊，多健康。”Steve拿起纸巾擦擦嘴，哗啦啦地收拾好午餐纸袋，换了个话题：“怎么样，《痕迹学》有兴趣吗？”

谷雨立刻点点头：“很有趣！不过比较笼统。你们公司应该是检验那种特别细小的东西吧？”

“也不一定喔。其实应该说是任何东西上面细小的痕迹。我们检验过报废汽车、台灯、棒球之类的，五花八门。”Steve说：“今天还有个我的同事来做简短的演讲，他是冶金学家，来说说金属痕迹学。你会喜欢的。”

“Metallurgists”谷雨在嘴里来回鼓捣了好几次才把这个词讲顺溜。“你们都厉害啊，我觉得自己肯定是当不了你们这种科学家的。”谷雨苦笑着说。

Steve扬扬眉毛，歪了一下脑袋说：“的确，每个人情况和偏好不同。对了，我有个得意门生，等下介绍你们认识。他是个警察。”

他们正聊着，陆续开始有几个学生走进了办公室。几个年轻人纷纷查看陌生面孔，其中的女孩子们更是多看了谷雨几眼。谷雨赶紧和Steve打招呼，然后坐在了教室最后面一排。

快开课的时候，Steve的朋友来了，是一个大肚子的光头中年人，一身灰不溜秋的衣服，真的看不出来是可以研究微小金属痕迹的科学家。

“金相学，是研究金属内部组织结构的科学，属于金属微观研究，要利用显微镜，包括电子显微镜，来观察金属在化学、压力、焊接、冷凝、热处理等等条件下的微小组织变化，包括晶粒、成分、夹杂物、原子、空间变化等等方面。比如，一个在火灾现场发现的金属工具，因为高温、烟尘和化学物质的影响，会发生很多的变化，由此可以了解火灾的起始点，引发物等等......”

谷雨听着他讲了一堆名词，开始脑子发蒙，昏昏欲睡。这时教室的后门被推开了，一个年轻黑人男子猫着腰走进来，在谷雨旁边坐下，对他笑了笑。

Steve在后面的课时集中讲了材料研究在痕迹学里面的重要意义和随着高科技的发展取得的突破。谷雨听着觉得还算有趣。

看着Steve在台前一边踱着步子，一边侃侃而谈，谷雨觉得他这时比平常的样子要自信，好像被一种说不出的光笼罩着。对了，他的眼镜是怎么了？谷雨不禁走神儿了：摔坏了？被人打了？自己坐断的？他发现自己更喜欢观察和推理，而不是在显微镜下寻找蛛丝马迹，虽然他现在完全明白那是很重要的探案依据。

谷雨侧头看见身边的那个黑人青年听课倒是很认真，期间还举手问了几个问题。看他大概二十来岁，身体修长健美，像是一头随时可以捕获猎物的豹子。

Steve在最后做了课堂总结：“痕迹学是在时间上反相追溯，证据研究的目的就在于认定一个未知证物是否和已知物品之间有关联，比如一条细小的织物纤维，是否和嫌疑犯或者犯罪现场有关。你们都喜欢看CSI肥皂剧对吧？其实实际工作远远没有那么‘精彩’。我们实验室基本上不会去现场取证。但是，我们也接受当地警务机关，甚至是FBI的工作。谁说说看，美国四大犯罪实验室是什么？”

谷雨身边的年轻人举手发言：“FBI，DEA（注2），还有酒精烟草火器炸药管理局和美国国家邮政检测。”

“很好！谢谢！”Steve宣布下课，向谷雨走过来。

“来，介绍一下，这是Jay，我的学生，南旧金山警察局的。这位是我朋友Rain。”Steve看着两个年轻人握手，嘴角挂上温和的笑意。

“谢谢你邀请我来听课，很有趣！”谷雨说。

Steve说还有一堂课，他要先走了，晚餐会去牡丹园。Jay问谷雨：“你住旧金山？”

“对，在Richmond地区。不过，我等下去Sunset办点事。很开心认识你。”谷雨准备走。Jay叫住他：“我要去金门桥北边。可以顺路带你一程。”

“真的？那好啊，谢谢！”

等谷雨到了停车场，才发现Jay的座驾是一辆重机车。他们俩跨上摩托，风驰电掣间就到了N街。谷雨下来，拍拍Jay的肩膀：“太过瘾啦，谢谢！我的好兄弟在香港当警察，也喜欢骑摩托。”

“真的？我父亲去过香港，很喜欢。我也想去。”

告别了Jay，谷雨往Bob家方向走去，还没到，就瞥见了Bob出门丢垃圾。他左右张望了一下，看没人注意他，几步跑到垃圾桶前，丢了一袋子外卖盒，很快又跑了回去。好嘛，这不像是腰疼得起不来床的样子喔。谷雨自己有些得意。他又观察了一会儿，然后跑到Dr. Wang的诊所门口，看见玻璃窗上贴着：治疗车祸、工作意外，接受工伤保险......

谷雨琢磨，也许王医生很有和保险公司打交道的经验吧？那么Bob找他，应该是找对人了。他打算晚餐的时候和Steve谈谈自己的观察，看看靠不靠谱。一看还有三个小时，谷雨跑到几条街外的图书馆消磨时光。

在繁忙的第19街旁边的图书馆紧邻着一个小学，里面有好多欢蹦乱跳的孩子。谷雨挺喜欢小孩的，阿琪说过：“以后我要生好多小孩！”她说这话还不到一年，就已经投入了他人怀抱了。想到这些，谷雨连伤心都没有了，也许，是看错了人；也许是开始的年龄不对；也许，就是因为世界太残酷？当年爸爸说走就走？又是为了什么？妈妈这些年也和别人处过男女朋友，可是都没结果。她看起来是累了，说不想再去相亲。哎，连谷雨也觉得她很累。

谷雨翻了一会儿书，在布告栏前面驻足，无聊地读着上面的广告，被一个跆拳道道馆的海报吸引住了。一看地址，还在自己住的地方不远处呢。他知道旧金山唐人街有咏春拳馆，但是太远了，他没时间去。也许，试试跆拳道？他很怀念在拳馆搏击的时光，很怀念和阿强在一起的日子。可惜啊......

到了晚饭时分，谷雨自己在22街转角处的咖啡贝果店买了一个鸡蛋火腿贝果三明治，吃饱了以后跑到牡丹园和Steve见面。当他兴奋地把自己的观察告诉Steve后，见Steve并没有太大反应，于是试探性地说：“我觉得......可以跟踪那个胖子，录像，看他手脚灵活的样子，根本就是装病。那个医生或许也有问题呢。会不会和Bob串通一气骗保险公司？”

Steve叹了口气：“我说你啊，胆子也太大了。你知不知到，加州对于跟踪窥探的法律是最严格的。你作为没有调查和执法权力的平民，随便跟踪其他平民，如果被发现，引起他的紧张和恐惧，是可以起诉你的。还有，你去偷看他人的私人信息！”

“啊？”谷雨没了声音，低头抓了抓脑袋，脸上带了红晕。Steve心里笑：真是个孩子！

“你今天和Jay一起回来的？你如果对刑侦有兴趣，可以问问他啊。他有意转去刑事案件调查组。他很用功的。他父亲母亲兄弟都是警察。你如果上警察学校，加入警队，跟着有经验的侦探干几年，也是很好的一条路。”Steve放下筷子，喝口茶，抿嘴思索一下，说：“我觉得你的兴趣应该在推理侦破，而不是我搞的痕迹分析上，对吧？”

谷雨抬起头，瞪着眼睛用力点点头。“不过，警察学校要很贵吗？上多久呢？”

“每个地区都有差别。San Jose的好像是一千多块，30周毕业。LA的就贵一倍不止，不过他们是加州最严格最有声誉的police academy。当然，如果你不喜欢当警察的话，这条路不适合你。”Steve结了账，冯老板从里面跑出来，对谷雨说：

“趁你在，不如替我跑一单外卖吧？就在你们家不远。你把自行车留在这里，开我的小破车去，明天开回来就是。小费归你。”

“那，好吧。”谷雨谢过Steve，然后调皮地问：“你被女人打坏了眼镜吧？”

Steve瞪起眼睛：“瞎说八道。没大没小的。”

“不承认？我看见两条细细的血痕，应该是尖利的指甲抓的。”谷雨嘿嘿一笑。

“怎么就不可能是猫呢？”Steve哭笑不得地解释。

“欲盖弥彰。” 谷雨冲Steve挥挥手，扭头跑了。

Steve站在餐馆门口，笑着摇摇头：这个男孩子啊，有天分，假以时日，真的可能成为一个好的调查员呢。

谷雨开车去送外卖，发现居然是在图书馆看到的那个跆拳道馆的地址。他停好车，跑过去送餐，正好遇见立女士从里面出来。

“这么巧啊？你来送外卖？”立初霜问。

“是喔，好巧。您是？”谷雨疑惑道。

立初霜指了指道馆里面，说：“我送女儿来的。这是她第一次在这里训练。”

谷雨看见里面一个女孩子的背影，浓密的头发梳了一个高高的马尾，穿着白色的跆拳道服，腰间居然是一条黑带。

“哇，黑带喔！”他惊叹道。

立初霜也回头看了看，带着骄傲的神情说：“Summer很小就开始打跆拳道了，她父亲是韩裔。十三岁拿到了黑带，现在是二段，快能考三段了。”

“真了不起！”谷雨由衷赞叹。

“你也可以试试看啊。很不错的运动。”立初霜闲聊道。

谷雨认真地点点头，说：“谢谢，我会考虑的。”

注1:

沙翁又称炸蛋球、沙壅、冰花蛋球、琉璃蛋球，是源自中国广东的油炸甜食，流行于广东、香港、河南、琉球群岛等地，用鸡蛋、油和面粉混合成团，油炸之后裹上细砂糖。沙翁表面脆口、内里松化，而且蛋味香浓。

注2:

FBI--Federal Bureau of Investigation； DEA---Drug Enforcement Agenc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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