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秦怡：百年光影，百岁人生

2022年5月9日，人民艺术家秦怡女士在上海去世，享年100岁。

这个春天，她过完生命中最后一次生日，也刚过完最后一个母亲节，然后用一个世纪的优雅与尘世告别。

风雨中，她这一生饱经沧桑，却始终光彩照人。

银幕上，她塑造了很多经典角色，也因此风华绝代。

漫漫旅途中，她一再遭遇洪水猛兽，最终得以云淡风轻，笑对生死。

美丽又优雅，坚强又独立，她这一生，活成了很多人心中的不老女神。

从秦德和，到秦怡

1922年的春天，秦怡出生在上海的一个传统大家庭。

兄弟姐妹有十来个，秦怡排行老六。她这一辈家谱中行的是“德”字，父亲为她取名秦德和。秦怡是后来的名字。

早年间，秦家在上海小南门颇有名望，后来家道中落，到了秦怡父辈已经不能与过去同日而语。

过去有过繁华，秦怡没赶上。

在族人办的私塾读了一年不到，按照秦怡自己提议，父亲将她送去洋学堂继续念书。

她脑瓜灵泛，学习成绩好，还具有绘画天赋，能够无师自通。十岁那年，她画了一幅盆栽静物，没多久就被报馆刊发。

最感兴趣的要属电影，父亲宠着她，常常带她去南京路上的影院。《野草闲花》《火烧红莲寺》这些老片子，秦怡小时候就看过。

坐在黑漆漆的影院里，秦怡哪里会想到，十几年后，自己将会和经常在银幕上看到的金焰有一份姻缘。

从生存角度考虑，秦怡听从父亲安排，小学毕业后进入中华职业学校，读的是商业专业。想着将来能进银行，谋个职务，稳定又体面。

人总是被时代洪流裹挟着向前。秦怡16岁那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她像很多热血青年一样，渴望加入抗战队伍，因此离开上海，辗转于武汉、重庆等地。

在重庆，她结识了演艺界的几位导演，并很快加入中国电影制作厂。一位叫许珂的导演觉得，“秦德和”这名字太普通，就为她另取一名儿——秦怡，心旷神怡之意。

浓眉大眼、天生丽质，她被导演相中，参演电影《遥远的爱》，与大明星赵丹演对手戏。凭借这部戏，秦怡一炮而红。

秦怡从小活泼好动，喜欢单杠、双杠这些男孩子热衷的运动。在战乱年代，她离开上海，是想去抗战前线，当一名战士，为保家卫国奉献一己之力。

人生中有很多事，都属于无心插柳。

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后来会走上舞台，还成为重庆话剧舞台上的“四大名旦”之一，而且在演艺之路上越走越远。

抗战胜利后，从重庆回到久违的上海。离家七年，上海已不是从前慌乱的上海，秦怡也已不是往日无名的秦怡。

家里人多，房子又少，秦怡晚上从外面回来，地铺上横七竖八睡着兄弟姐妹，还有他们的孩子，让她一时无处落脚。

父亲去世得早，回到上海后，秦怡自觉自愿地挑起养活一家老小的重担。

面对这份责任，她想得豁达，觉得人多了，养起来不轻松，人少了，又会觉得寂寞。

总之，自己怎么做，那就是自己的命。

中国电影史的见证者

秦怡被世人所认识和熟知，是因为她在银幕上绽放的光彩。

她是中国百年电影史的见证者，也是中国电影艺术的第一批耕耘者。

几十年来，她塑造了上百个不同个性的女性形象。

17岁那年，花季少女秦怡参演了人生中第一部影片《好丈夫》，从此正式开启了演艺生涯。

在《马兰花开》中，她是不甘平庸的家庭主妇马兰；

在《篮球五号》中，她是英姿飒爽的运动员林洁，这一角色的成功塑造让周总理夸她是“民心和艺术以及人品相依的典范”；

在《青春之歌》中，她是坚强从容的林红；

在《铁道游击队》中，她是心怀正义的革命者芳林嫂；

……

凭借精湛的演技与数量可观的作品，秦怡获得大众的喜爱，周总理看过她的作品后也大加赞赏，赞她是“中国人自己的明星”。

即使到了耄耋之年，秦怡依然不放弃演戏。

2015年，秦怡登上海拔4000米的青藏高原，参加拍摄自编自演的电影《青海湖畔》。这一年，她已经93岁。

可一旦工作起来，她就忘了自己，也忘了年纪。

前几年，她在电影《妖猫传》中客串宫中老嬷嬷。虽然已96岁高龄，认真专注的劲头不逊于年轻演员。

陈凯歌后来在采访中说道：“你隐约还能看出秦怡老师当年是何等光彩照人，多么漂亮。”

相比这些女性形象，最勇敢、最美丽、最让人难以忘怀的角色，大概还是生活中真实的她自己。

古稀之年，秦怡撰写出版了一部回忆录，名为《跑龙套》，书里写道：“从开始从艺，一直到今天，我始终不论什么角色都在演，四十年代演话剧时更是什么都演，而且经常跑龙套。”

2019年，曾经“跑龙套”的秦怡，凭借对电影艺术的卓越奉献，被授予“人民艺术家”这一光荣称号。

一个人，把时间花在哪里，热爱就在哪里。

在人间百年，从艺的时间，竟有八十多年。因为她喜欢电影艺术，喜欢在不同的角色里体验不同的人生。

秦怡曾说，做了演员以后，就不想再做别的，就不愿意放掉电影工作。也许，对她而言，电影不仅仅是一份热爱的事业，也是喜欢的生活方式。

“年龄不是由我决定，但生活可以，我活着就要工作，工作要比不工作强。”

这股自信与勤奋，让秦怡人到暮年时依然葆有年轻活力。或许，一个人心中的热爱，才是最好的驻颜术。

秦怡女士的事业之路，会让人想起杰克·凯鲁亚克的名言：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除了银幕形象，她还留下了生命的力量

秦怡有过两段婚姻。

1938年，17岁的秦怡在电影制片厂当见习演员，她在这里遇到话剧演员陈天国。

他被她的美貌与才情吸引，随后展开热烈的追求。有一天，他谎称约了同事一起爬山。

到了山顶，秦怡才发现只有他俩。这时，陈天国这时向她求婚，如果不答应，他就立马跳下山崖。

就这样，懵懂的，被惊吓的秦怡被迫接受他成为自己丈夫。

求婚时甜言蜜语、信誓旦旦的男人，婚后就本性暴露，完全换了一副面孔。

陈天国嗜酒如命、醉生梦死，还家暴。有一次，他从外面回来，秦怡开门晚了点，他甩起雨伞就往她头上劈过去。他还准备将出生不久的女儿送给别人。

最终忍无可忍，也终于离婚。这段仓促的、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婚姻维持了六年。

多年后，面对采访镜头，回忆起这段没有幸福可言的婚姻，她依然认可“那个人”的演技，也依然觉得“那个人”不可原谅。

25岁那年，秦怡去香港参演电影《海茫茫》，不曾想这部电影成为她和“电影皇帝”金焰的媒人。

“第二段婚姻我是自愿的，虽然有过第一段，但我觉得那不算，我甚至还对结婚有新鲜感觉的。”

关于自己两段婚姻，她是如此坦然。

郭沫若是他俩的征婚婚人，并题词“银坛双翼”。金焰帅气，人聪明，又多才多艺，可是生活中比较沉闷，而且也爱喝酒。

动荡不安的年代，每个人都会有意想不到的际遇。因为夫妻聚少离多，因为难抵诱惑，金焰犯过很多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这一次，秦怡没有选择离婚，而是与丈夫从此分居。

后来金焰病倒，秦怡却愿意不离不弃。他卧床二十多年，她悉心照料了二十多年，直到他去世。

这段婚姻，虽然不是完美无瑕，但总算善始善终。

他俩的儿子金捷，十几岁时患上精神分裂症，秦怡独自照看这个长不大的小孩，四十年如一日，直到他病逝。

国际巨星施瓦辛克听闻秦怡照顾患儿的人生故事后感叹道：“秦怡是我崇拜的中国影星，同时她又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青年丧父，中年丧夫，晚年丧子，自己患过癌症，死里逃生，还在特殊时期经受考验……

这些磨难，秦怡都趟了过来。

因为当各种打击降临时，她学会了自我开脱，在开脱中获得内心的安宁。

斯人已逝，光芒永存。

她坎坷一生，也奋斗一生。

看秦怡女士晚年的照片，美人迟暮，满头银发，年近百岁时，依然状态年轻，气质优雅，一双眼睛依然那么明亮，那么清澈。

也许老天更愿意眷顾努力和追求的人吧，她长得漂亮，也活得漂亮，正如复旦大学教授严峰所说的那样：

“百岁的秦怡老师走了。她留给我们的，不仅是银幕上那些经典的形象，更是生命的力量。”

秦怡老师让人明白，女人的那份美丽，无关年龄，而在于乐观的生活态度，在于心中不灭的热爱，就像她书里的自我总结：

一生都在追求中，活得越老，追求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