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几天心头疯狂长草,想出去堂食。本来住在这大城里,我一年到头也去不了几次餐厅。算起来一年到头基本都是点外卖,沙拉加牛排,而且总是在同一家。但是在取消堂食十二天之后,我想去餐厅吃饭的念头就渐渐无法遏制。当然可以去朋友家开家宴,偷偷地,前后脚进小区。落座前大家先出示核酸证明,然后关了窗,小声说笑不要喧哗,邻居投诉聚众那就麻烦了。还是不一样,餐厅的灶眼多,火力也更足,有些菜家里怎么都不可能烧出来那种味道,比如清炒花椰菜。家宴吃的是深情厚谊,吃的是亲密无间,餐厅里吃的则是不在家的感觉,所以总有一种轻快的放纵。都说北京是美食荒漠,提起来就要骂骂咧咧。等到真的没地方吃饭,荒漠里就开始到处长草。我在回忆里巡视了一圈,满眼望去没有黄沙,全都是熠熠生辉的绿洲。才十几天过去,我就已经拟定了一张表,上面是一串餐厅的名字,准备解封之后就要去一家家吃一遍,如果它们届时还在的话。突然之间就有了食欲,就有了出门的冲动,面对我的欲望,我自己也很吃惊。老话说只有当你失去一样东西,才会知道它的珍贵。老话又说有而不去,和根本没有,心理上的感受是两回事。城市那么大,有那么多种选择,日常所需也就是其中几样而已,剩下的看起来全是冗余。但还是得有,知道它们还在,心里就觉得莫名踏实。每个人都有一张名单,上面是一个月去一次的酒吧,一个季度去一次的餐厅,半年去一次的小剧场和画廊,一直听闻但是绝对不去的书店。有就好,还在就好,繁荣和富足大多是一种想象力,并不一定需要亲身体验。
过去每过一两年,忽然间我就会莫名其妙想喝豆汁,就着小咸菜和焦圈,呼噜噜灌下去一碗,让喉咙感受一下那些粗糙的颗粒。怀疑是因为遭受北京地气的侵蚀,需要用豆汁来缓解,不行的话来碗卤煮也可以。出门走几步总能找到这样的店家,黑漆木店招,老板大多是回民。说是喝豆汁,最后筷子还是落在酱牛肉和大葱牛肉馅包子上。但是没关系,有就成,还开着门就成,还是木条凳就成,还有现浇的油辣椒就成。
它们都在的时候,人并不会在意。仿佛是有一种无声的承诺,只要你愿意去,无论是哪一家,那么就一定开着门。只要别换厨子,味道和过去大差不差,只要别换老板,氛围和过去也没多大区别。无非是过几年再去,一切都会变得更老旧一些,桌子上的包浆更厚更温润一些,无论高档低档餐厅都如此。
拍照的网红来来去去,认真吃饭的人总是那些。所以老板大多认识我,在亲戚朋友同事熟人之外又多了一重关系---食客和老板的关系。于是,在这大城之中,就总有几张熟悉的面孔。许久不去,还有人或真或假地挂念着自己。工作了一天不想说话,等的就是那句:这回还是老几样?当然是老几样,你在这城中经历,你在这城中选择,最终整座城也就从无边无际无穷无尽落到了老几样上。“别放香菜”,你第1001次交代。“当然”,那边第1001次回答,像是最终确认接头暗号,不怕你戴着人皮面具。现在是2022年的5月,我的感觉是自己陷落在某个漫长的大年初一,和大年初一同样冷冷清清。我的朋友圈里有几位餐厅老板,在真正的大年初一,他们会拍摄家宴的照片,配上一句话:一年忙到头,今天终于可以坐下来和家人一起吃顿饭。在没有尽头的大年初一里,他们在朋友圈里发外卖的消息,恳求昔日的食客们支持一下生意。他们每天都发,微信把这些内容当作是广告,后来干脆都给折叠了,只剩下一行灰色的小字。每次看到那一行灰色的小字,我都听见后面有人在喊。
我想,终有一天堂食会得以恢复。也许那天会是个节日,就像是禁止堂食的前一晚,家家餐厅都爆满。但是我不确信届时还有多少家店能够重开,毕竟餐饮业的年利润大概只有十几,关停一个月这一年就算是白干。我希望此刻有很多人和我一样想念着堂食,那么等到重新开张的那一天,也许一家餐厅能够一天卖出一个月的量。这样在地图上我还能有几个熟悉的去处,在那里还有几张熟悉的面孔,我也就不是一个氢气球,飘飘荡荡飞过城市上空,而是有那么一根细线把我牢牢拴住。
堂食消失的第十二天,想它。
题图摄影:Taisiia Stupa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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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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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说的每一句话,
都是错的
禅定时刻
我看朋友圈里的上海人,一开始忙着抢菜,很充实;接下来忙着在家做菜,也很充实。但是在家做菜一个月之后,点外卖一个月之后,感觉要么陷入暴食暴饮,要么就完全躺平摆烂,对做饭炒菜失去了兴趣。是不是他们此刻和我一样,也在想堂食?家务之中,以洗碗最为消磨人的意志,堂食乃是保持人生精进之不二法门。“想堂食”,我大声喊。“想屁吃”,一个声音冷冷回道。我愤怒地抬起头质问:都这时候了还想着押韵?
南派三叔专区
南派三叔昨天更新《他们在干什么集2022(17)》,并且解答了《关于雨村笔记无法购买的问题》。基本上可以确定,他在杭州目前已经足不出户,除了写作没有别的消遣。所以不用每天在午夜更新,而是可以提前至下午甚至中午。大家想一想《十日谈》那种黄暴故事吧,它的缘起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