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食禁令下,我们跟三位北京店主聊了聊 | 故事FM
爱哲按:
我现在已经居家办公差不多一个月了。真的很不方便,每次我要录音的时候,都得把熊孩子赶到另一个房间,防止他制造噪音。
北京的五月份真的是最好的季节,阳光明媚,春暖花开,晚上大家都开始去路边摊撸串儿、喝啤酒了。我恨不得赶紧小区解封,好出去跟朋友们聚聚喝几杯。
但是好像没那么容易。北京从 4 月 30 号就开始宣布餐厅禁止堂食了,我现在即使被放出去了,应该也找不到能撸串的地方。
根据 2019 年的数据,北京市各类餐饮门店总数达到 21 万家。如果我们这些消费者不能去堂食,北京的这些门店现在经营的怎么样?他们还好吗?
这期节目里,故事FM 的三位制作人分别和三家店铺的老板聊了聊。
烧烤店的故事
我叫吴昊,今年 49 岁,在北京朝阳区开了一个烧烤店。
我这个店已经开了将近 5 年了,原来的老板家里有事,就转给我了。我是去年 4 月份接过来的。
我以前有一个商贸公司,是做酒店用品、定制礼品的。因为疫情闹的没有生意,我就把这个烧烤店接过来了。最起码这个买卖每天能见着钱嘛。
再说去年的疫情也不算严重,正好 4 月份接过来,夏天正是挣钱的时候。因为烧烤店、串店的黄金季节是 5 月份到国庆。
■ 吴昊的烧烤店
所以我现在特别郁闷。
虽然我的店不大,8 张桌子的小店。但正常情况下,我现在应该每天的利润在 1500~2000元 。但是自从 4 月 30 号晚上宣布不让堂食了以后,我现在是每天赔1500~2000元。
其实这个疫情它一直也没有断,但我感觉到「大事不妙」,应该是从 4 月 20 号左右。
刚进 4 月份生意其实是不错的,客人一天比一天多,流水也一天比一天多。然后从 4 月十几号开始,北京的疫情在我印象里就开始起来了,今儿几个(阳性),明儿几个,后天十几个,我说「坏了」。
紧接着,从 4 月 20 号到 25 号客人明显的就少了。
结果就到 4 月 30 号下午开新闻发布会,说明天开始不让堂食了。我说「果不其然,完了,这回彻底完了」,然后大家就都傻眼了。
第二天,5 月 1 号早晨,什么食药监、工商、社区、物业……就是种种通知都过来了。
他们拉了好多群,好比说食药监会拉一个群,然后物业又拉一个群,然后派出所也会给你拉一个群, 反正无数个群里这种通知就全过来了。
发的东西都大同小异。像食药监的会说「涉冷人员」要每天做核酸。就是「涉及进口冷链」人员,我们店里像多春鱼、鳕鱼这些食材都是进口的,这叫「进口冷链」。
后来渐渐升级。最搞笑的就是,连小学边上的书店都要每天去做核酸。
我说你们书店做什么核酸啊?他说因为我们书店里有个冰柜,卖冰棍儿。所以卖冰棍也算沾冷链。人家讲话,你店里只要有冰箱,你就得去。跟进不进口已经没有关系了。
我这个人人缘比较好,周围的客人很多留了微信了,然后一说不让堂食了,我就发了朋友圈,说「不让堂食了,您微信给我下订单,方圆两公里之内我可以骑电动车给您送」。
■ 堂食禁令发布后,吴昊发的朋友圈
我周围的店也有做烧烤的,但是他做不过我的那种,就直接关了、放假了。像我边上的「老爆三」,也直接放假了。
我周围做中餐的,大家都是餐饮行业自救,他们有的把小龙虾、凉菜、花卷、馒头、狮子头这些,弄几个冰柜摆在门口卖。
我的员工跟我说:「大哥,要不咱也摆点凉菜卖?」
我说:「不弄。」
他们说:「你为什么不卖?」
我说:「我觉得这个东西玩不了两天。」
我跟他说:「亮子你想,门口一溜儿五个冰柜十几米长,然后五、六个服务员二十几个客人。这是不是也算聚集呀?」
结果果然,他们摆了没几天,工商、城管、食药监联合执法就来了:「你们这不行,这属于让客人聚集。」
然后让他们全撤了。
好,人家讲话现在要求的是什么?咱仨坐在路边斗地主都算聚集!
我现在每天流水应该是在 6000~7000 块钱左右。然后不让堂食只能外卖之后,现在正常的话只有 1500 块钱左右,最惨的时候一天卖 300 多块钱,这不就是纯赔钱吗?
没辙的情况下,我有五个员工,有一个集中隔离去了,剩下四个人。我就把他们分成了两班。说白了,上一天班给一天的钱,歇着那天就不给钱了。没辙,也不是说我不仗义,因为我现在是纯赔钱。
我旁边的店关门的,老板直接跟员工说,关门就是员工休息,管吃管住。到点儿来店里吃饭,工资没有,你觉得不合适你可以走。
就是这种局面,全中国都一样。
结果没想到,我这样干着干着,其实也还越来越好。一开始一天卖 500 多块钱,后来800 多,最好的时候卖到过 2200,正常情况是 1200~1500。我心想这最起码能把房租给挣出来了。
多少赔一点,但是也说得过去。
但是21号晚上,我员工都下班了,其中有一个给我打电话说:「吴哥出事儿了。」
我说:「出什么事了?」
他说:「刚才疾控中心给我打电话了,说我 17 号在XX超市买过烟,让我立刻居家不动,明天有人来把我拉去隔离。」
我说:「你就隔离呗。」
剩下三个人,因为他们都住一块,说他们算「次密接」,让他们居家隔离。
他说:「那咱店就没法开了。」
我说:「那有什么办法,这东西咱得配合,你也反抗不了啊。」
然后 22 号就把他们都封家里了。我趁着还没装门吸的时候,就买了一大堆什么方便面、火腿肠、鸡蛋、肉,给他们送到了宿舍,因为他们已经出不来了。
我还以为跟自己没关系,我就当是给自个儿放假了,休息休息。
结果 23 号一睁眼,电话过来了。说我 18 号在那个超市买过一个冰棍,我都忘了。
所以我现在正在家里居家隔离呢。
现在这种情况我只能忍着、只能扛着。如果现在我把店卖了或者关了,我干什么去呀?
以前的商贸公司本身也没生意,像现在这种经济环境,这些四五星级酒店没有客人,他也不会跟我订货。
我这饭馆甭管他赔钱也好,还是挣钱也好,最起码每天你能见着钱。
好歹咱还不像现在的年轻人,租着房,挣了这个月的钱还上个月的信用卡,咱好歹还有点老本可以吃吧。
*
撸宠店的故事
今天是2022年的5月25号,我是制作人刘逗,我现在在北京崇文门的一家商场里。我来这里是想跟一位店主聊聊,他经营着一个萌宠互动体验店,叫有范儿柯尔鸭公社。简单来说,就是店里有好多小动物,鸭子、兔子、羊驼什么的,顾客可以花钱来撸他们。
眼下的北京,几乎所有实体店都受着防疫政策的影响,而作为这种娱乐体验类型的店铺,他们基本没有能够自救的办法,所以处境也就更惨一些。
店主刘大千,今年 33 岁,是一名连续创业者。从公司离职之后,他做过无人机租赁,也跟朋友合伙开过火锅店,火锅店是 2018 年开的,今年春节前后闭店了,好在那会儿他的撸宠店已经做起来了。
不过最近这一波北京疫情,让他的这项事业也岌岌可危。
刘逗:最近这家店的运营状况怎么样?您今天接待了几位客人?
刘大千:就您现在看到的这一个。(当时店里有一位家长正在带着一个男孩跟宠物玩)
刘逗:从开门到现在就这一个吗?
刘大千:对。这已经是属于正常现象了,就目前的疫情情况,甚至有时候一整天都没有人。
但是就在今年 2 月份春节的时候,生意还挺好的,因为我旁边挨着电影院,电影票卖得比较好的时候,我这边顾客也特别多。我算过一天的排队量,最高峰能拿 100 个号,少的时候也能拿 70 个号。
所以说这个位置和客群本身都还不错,只不过现在疫情的影响是实实在在,包括你看国瑞城之前也出现过阳性,大概从 3 月 20 号左右开始就没停,3 月份完之后 4 月份又一波,然后到现在 5 月北京堂食一封,基本上就没有人逛商场了。
■ 今年 2 月份的店铺
刘逗:像现在这种,一天就一两个客人甚至没有客人的状况大概持续了多久了?
刘大千:肯定已经达一个月以上了。这一个月你也干不了什么,干什么都是无用功。因为以前我们尝试过做过很多事情的,比如说做抖音,包括做直播、双 11 直播,都杯水车薪。
从 2020 年到现在,我已经经营了三年了,各种方法都试过。最主要的客源其实还是商场自带的,因为咱交租金了,咱交租金买的不就是这种你什么都不用干就会有的坐商的客源吗?
您来之前的 5 分钟,商场正在统计所有商户的经营情况和诉求,诉求说白了就是钱,我们没有钱交房租的,是真没有。然后商场这回也挺客气的,很人道主义,他知道跟商户去要这个租金也没有意义,因为大家都没有。
如今想来,2020年第一波疫情对生意的影响都还好,相比现在来说,甚至觉得那都不叫事儿。
刘逗:怎么说呢?
刘大千:首先你春节是不营业的,所有的人员都在老家待着,你只有一个房租成本,然后赔的是有限的,你连电费都不用赔,因为电都断了。
而且那会儿你赚过钱,你有钱可赔,心态就不一样。那会大家焦虑归焦虑,但是相比现在来说,心态还算好的。现在已经是天壤之别了,甚至你都会怀念 2020 年的疫情。
关键那会儿大家会觉得一年就完事了,然后第二年是 2021 年,也没有怎么着,我也都记不得那会儿怎么管控了,记不清了,但是今年就太不一样了。
■ 这两天的店铺实况
你想你 2020 年就没赚钱,2021 年也没赚钱,到了今年连交房租、发工资的钱都没有了。而且维持这个店是需要成本的,不是说就房租跟工资,还有好多杂物,动物吃喝的钱。
然后还有一个是,我们这种体验类的店铺,包括剧本杀之类的,都不是刚需,这就很可怕,一旦大家的娱乐性消费少了就没你事了,大家没有娱乐的钱去花。好像现在大家的消费能力就是下降了,好多人失业,各行各业都在失业,那谁还管敢花钱。
所以我觉得以前那种赔钱都不算什么,现在才是最不理想的,就是这种遥遥无期的疫情。
其实现在已经撑不下去了,现在是商场不跟你较劲,实际上已经该交租金了。如果商场严格按照合同条款走,现在把我们赶走是一点毛病都没有的。
刘逗:您已经需要自己贴钱了吗?
刘大千:我已经在贴了,贴了好久了,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收回来。
■ 正在工作的刘大千
刘逗:那除了公司的经营上经济的压力之外,疫情会影响到您家里的经济状况吗?您有小孩吗?家里有负债吗?
刘大千:有,有孩子,也有房贷。但是我又不太希望这种压力扰乱自己下一步的计划。
比方说我现在去上班了,可能也能解决一定的问题,我也挺想去上班挣点稳定收入的,但是这样的话,机会成本就太高了,你就很难再翻身了。你本来就是需要翻身的,然后你如果选择上班一个固定收入,那就更难翻身了。
你选的这条路,它就是你的生活方式,然后也没什么可开心或者不开心的,没有任何意义,就是你不能让这个游戏停,如果游戏停了,就代表真正的结束了。
焦虑会一直存在的,只不过这是你选择的不同的生活方式。
你要是说现在有一个上班的机会,能让我去那个核酸检测捅棉花签去,我肯定去,因为目前看起来就这个东西是最稳定的,现在只有这个东西是不变的,然后你做任何事情都是错的,只有捅棉花签是正确的,那我就去做最正确的事。
刘老板告诉说,在创业的过程中,如果遇到危机,他通常的做法是先等个五天,因为多做多错,不如先退一步观察一下。但是这一次他等了一个五天又一个五天,已经退无可退,进退两难。
他现在全靠自己贴钱给店里的员工发工资,他原本筹备了另一项小事业来分担风险,但是因为最近严格的防疫政策,一直没机会出去选址。
没人知道这扑朔迷离的疫情什么时候会好,他能做的就是在店里坐着,什么都不做。
酒吧的故事
我是制作人佳文,我住在丰台区,目前已经居家办公快1个月了。
自从丰台有了电子围栏之后,去稍微远一点的地方,都需要先骑半小时车出丰台区才能搭上地铁。所以本懒人丧失了出门的动力,但是就在我已经逐渐适应在家以及家方圆半公里活动的生活时,忽然有了一个采访酒吧的机会。这让我开始怀念起在酒吧喝酒,和朋友聚会,那些仿佛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
既无驾照又没车的我,决定跳上一辆共享单车,去酒吧见面聊聊。
今天的讲述者疼疼是北京跳海酒馆的主理人。自北京开始禁止堂食起,他们偶尔会像今天一样,拉上顾客和朋友,找个户外的地方,喝喝“野酒”。今天这次天桥野酒局就有8、9个人,有时候可能更多,就和我一样,许多年轻人都在家里憋坏了。
-1-
堂食没有,外卖带走
北京是从5月1号开始,要求大家连续三天做核酸以及禁止堂食的。我们做那时候外卖虽然比正常状态下少赚很多,但最起码是不会赔很多的状态。所以那时候我觉得还行,最起码能让我们做外卖,不至于过了这个月我们就要关门了。
而且我们有很多朋友都住在北二环附近,有的人下班路过,哪怕不能进来,都会来打声招呼,站在窗口跟我们聊两句;另一部分人会背着电脑包来,打一杯酒,说想去后海边上坐坐,顺便干点活。
-2-
店忽然被封
5月15日,跳海的后海店忽然被封了。
当时我正骑车打算回去,进到胡同第一眼,就看到很多执法人员和街道工作人员站在那儿,酒馆外面已经立起了一面蓝色的铁板,另一面有裸露的脚手架,准备固定铁板。
我的妈呀,这是我人生中目前为止见到店门口人最多的时刻,邻居也好,本来要来打酒的客人也好,他们都站在那儿,很惊讶。
我第一反应是直接去找我的房东,让叔叔先去解决,后来店里的同事过来了,我让他们去处理吧,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就一直蹲在路边。
房东拿到的单据上写了整改原因,其中包括「在公共区域乱摆放物品」。
当时我们在门口的确寄存了两个开业用的定制冷柜,因为新店这边装修还没有完成,所以暂时放在旧店门口了。门口还停着一辆我们的快递车,以及我们之前做活动种的花儿。
但公共区域的边界其实很模糊。收东西的时候也很有意思,邻居的鱼缸没事儿,我们的花、我们的车、我们暂存的冰箱,都被拉走了。我甚至连酒都没能拿出来,我就只能重新采购酒,重新搞设备,从我们安定门的新店出酒、自救。
-3-
扒开铁皮进店
后海店关得很急,有些办公的东西留在了那边,我就打算进去看看。但我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进去。如果中午有巡逻的人,或者有相关的工作人员看见我了,制止我了,告诉我还不能进去,那也行。
就像我们去问城管,什么时候才会拆店门口板子一样,他们也没告诉过我们具体的时间,就说等通知,相关的领导还没有说。
所以我第一次就从缝里挤进去,是去检查里面的冰柜。紧接着我就发现,担忧是正确的,我们储酒的冷柜确实没有关好。冰柜的温度是18度,基本可以宣告我放在冰柜里的酒都废了。
我第二次也是用同样的方式挤进去拿东西。有个经常在胡同里闲逛的大哥,我们平时见面会打招呼,他看到我了。
他就对我说:「哟,回来了?」
我就说:「对,拿几个东西,拿个音箱。」
他也没有吭声,走之前我说:「大哥,走了。」
他说:「好,拜拜。」
就没了,很正常,感觉除了那块立起来的铁皮以外,好像所有事都没有发生变化。
-4-
非必要,不营业
几天前我像平时一样去新店旁的烟酒摊买烟,发现好像又有了新规定。
正常流程是,我扫码进门,挑烟、买完出门,那天发现门中间加了一个凳子,小卖部老板给自己的门上了一把锁。
我当时就往里面喊,「有人吗?」他说有,我就问他为什么要把自己锁成这样?
他说:「街道过来通知说,不允许我们开门营业了。」
我问为什么,他说:「烟酒不是生活必需品,只有售卖生活必需品的商店现在才可以开。」
今天我再去的时候,就发现店门口贴了一张纸,上面印的字大意是「售卖粮油,保障民生」,底下还有什么「根据疫情防控需要,不再售卖烟酒」,意思就是符合防控需求的东西可以卖,起码可以开一个门缝。
目前还没有人来通知我们最新的规定,外卖在继续,各种活动也在继续,但我也在考虑,如果到了最坏的地步,该怎么办?我能想到的方式就是从我家卖听装啤酒给大家。
因为我需要活着,北京这边的跳海同事加起来有七八个,我需要给大家发工资,也需要给房东付房租。
如果不能营业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只能说或许跳海的街头智慧能派上用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或许能挺过这个6月、乃至7月,或许疫情可能在明天就结束了,我们所有的店铺都可以开门了,我也可以扫码进我邻居的店里买烟、买水。
听完今天的节目,如果你也是一个小店的老板,欢迎来评论区说说你的情况。
声音设计|孙泽雨
混音|孙泽雨
01. Désormais
02. Seafoam
03. 过去未过去 - 桑泉
04. 出路 - 彭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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