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了爸爸的秘密｜故事FM

爱哲按：

你曾经问过你的爸爸妈妈他们当年是如何相爱、结婚并且生下你的吗？ 

今天的讲述者晓雯，在小时候问过她爸妈这样的问题。晓雯的爸爸说他喜欢妈妈的独立、坚韧，妈妈说喜欢爸爸长得帅还是城市户口。

晓雯觉得也许这就是爱情的底色，所以婚姻和小孩都是自然而然的结果。但，直到有一天，晓雯发现了爸爸的一个巨大的秘密。这个秘密让晓雯开始重新思考，婚姻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是一个非常平静的下午，当时家里面只有我和我爸两个人。我记得好像是因为我爸的支付宝没有绑银行卡，我就把他的手机拿过来，想给他绑上银行卡。

当他把手机给我的时候，我觉得他有点紧张。我拿到手机后随意往左右划了一下，突然，我发现了 Blued 这个软件。

我看到那一瞬间，整个人就裂开了，很震惊。我的手开始发抖，我一边抖一边点了进去，记下了他的 ID ，然后火速把手机一关，还给了他。之后，我就立马进了我自己的房间。

Blued ，也叫小蓝，是一个同性交友软件。其实我从小就隐约觉得我爸跟别人的爸爸，或者说和传统的父亲形象不一样。

比如，我爸从我小时候起就是一个非常注重穿衣打扮的人。不管是我的着装也好，还是他自己的，他都很吹毛求疵。他喜欢去打扮自己，让自己看起来很好看。他 1 米 8 ，大人常说他长得有点像明星。我也确实觉得他很帅，我小学开家长会都更愿意让我爸去，有一种在同学面前炫耀的感觉。

而且一般来说，人们喜欢说「父爱如山」，「父爱是沉默的」，但我爸爸是一个话很多的人，他跟我的沟通也很多。

在我高三的那年，我的压力非常大。有一天，我爸爸过来看我，他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说我瘦了很多。后来，他一边跟我吃饭，一边说他以前生病住院的事情，说他也很抑郁，然后就在我面前哭了，还告诉我希望我不要不开心。

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因为我妈妈就是属于不太会表达爱意的那种人。所以在修手机这件事没有发生之前，我对我爸爸的感情非常深。

虽然我知道这是一个很不好的行为，但是我太想从父亲那里验证我的猜想了。所以我就用假身份注册了一个 Blued 账号，搜索到了他的 ID ，发了一条消息，我就直接问他：「你是 0 还是 1 ？」

发完这条消息，我立刻就把手机关上了，我很不想去面对他的回信，我宁愿他是随便乱下了一个软件，乱注册了一个账号，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很快我就收到了他的消息，他说，「我是 0 」。

然后我又火速把手机关了，我不想再看到这条消息。之后的两天时间里，我都处于一个非常混乱的状态，我整个人的痛苦仿佛漫到了极致。

这件事情发生以后，我对我自己的身份不大认同了，我觉得我从小到大生活的家庭是一个谎言，我的出生是一个笑话，我根本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我觉得小孩的出生应该是爱的结晶，但是我却不是。

又过了两天，我想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会是同性恋，我就又去伪装成了那个陌生的男性，登上 Blued ，希望再次跟他进行一些对话。

上一次的对话结束在他说他是 0 的时候，在我没有回他的这段时间里，他又给我发了一条消息，说他也可以做 1 ，当时我就想「天哪，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我就没理他，他就又给我发了一张图片，那张图片是他的生殖器。

当时看到那张图片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懵掉了。我火速把我的手机往外面一丢，但我对一个细节记忆犹新。我记得他的生殖器的背后是我们家的床单，就是他们卧室的那张床单。

这对我的冲击力很大——这个家你经常都在呆，这个家庭也一直是你以为的那个样子在进行，但是当你发现一个熟悉的床单上面，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器官，可以说他这个人、他作为父亲的这个形象，在我的心中就崩塌了。

接下来，我就火速退出了 Blued ，卸载了 Blued ，我再也没有下过这个软件来看了。后面这几天的时间，其实和我没有跟他道破我知道这件事情之前的这几年的状态是一样的，我非常乱、非常矛盾。

我很想跟他交流，但我没有办法主动跟他说话，我看见他的时候，我就感到一种高高在上的嘲笑感，就会觉得「你居然骗了我们这么久」，我有一点恨他，但在他看来无事发生，他还是像以前那样关心我，爱我，对我嘘寒问暖，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话。

我以前看了一个视频，大概意思就是说房间里有一头巨大的大象，你看得见这个大象，但是你不能说。我感觉我跟我爸的交流就像是隔着巨大的大象，况且，我跟他之间其实隔了两头大象。

我在初、高中的时候有过几段短暂的恋爱，短的只有1天，长得也没有超过 1 个月，我觉得没有特别心动的感觉。但上大学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很喜欢的人，但那是一个女生。

开学军训的时候，她就站在我前面，当时天气很热，我问她有没有防晒霜，她没有但她就去借了防晒霜回来，全部拿给我涂，我觉得她人很好，就跟她开始做朋友了。

从「友情」到「超过友情」是有一次去她的老家玩，我们一起看鬼片。当时有个非常吓人的情节，她突然就过来把我的眼睛蒙上，那一瞬间我的心跳得很快，以前在跟其他同性之间我是没有这种感觉的，但是唯独对她有。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喜欢上她了。

在我读大学之前，我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一个异性恋，我完全没有想过自己会喜欢上同性。因为从小接触到的影视作品也好、书籍也好，里面描述的都是男女之间的情感，我自然而然地会认为男女天然应该在一起。

但是当我真正喜欢上一个同性，有了那种心动和心碎的感觉之后，我会觉得「是不是我有问题？是不是我不正常？」再加上我喜欢的人当时是有女朋友的，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第三者，很痛苦。

我当时上网看了很多姬片，搜了很多跟性取向有关的问题，包括「喜欢女生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还看了很多同性恋科普的公众号文章。为了搞明白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女生，或者说为什么会喜欢女生，我还去参加过本地的同性恋团体，试图找一些答案。包括我后来又交了男朋友，虽然这种心态不太好，但我想去试探自己到底还可不可以喜欢男生。

在大二到大四这三年的时间里，我其实一直都处于一种很迷茫、很痛苦的状态，但我当时查到的东西都在告诉我，同性恋是正常的，它不是病。后来，我自我认同为双性恋就是觉得，我好像确实既可以跟男生谈、又可以跟女生谈。

然而就当我对自己的性取向建立了一个相对坚定的认知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发现了我爸的事情，这对我是一个非常大的冲击。

因为在发现这个事情之前，我其实就跟父母提过「同性恋」这些概念，而当时我爸给我的感觉是非常恐同。所以当我发现他居然在用 Blued ，是一个同性恋的时候，我感到非常矛盾，我不明白为什么曾经跟他说这个事情的时候，他是一个那么恐惧、那么害怕的状态。

而且我觉得我已经算是对同性恋有非常包容，我知道这是正常的，理应来说，我接受这件事情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可为什么到我父亲身上，我就不行了？

在撞破父亲的秘密之后的三年时间里，我都感到非常压抑，几乎不怎么回家。一回到家，我就会忍不住和我爸说一些同性恋的话题，去试探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后来，我也为自己的生气和难以接受他是同性恋找到了理由——因为他骗了我妈进入婚姻。

我记得有一次是回家之后，我又提到了我的 gay 朋友，然后我爸就问，「你的 gay 同学以后结婚怎么办？」我用一种很嘲讽的语气说，「人家不结婚，人家又不会去骗婚。」当时我爸给了我一个回答，让我很无语。他说，「为什么不能去结婚？也可以结一下，在床上的时候装一下就行了。」

这个回答让我觉得「这是不是完全就是你自己的想法？」「原来你就是这样想的」，我就感觉太嘲讽了，我就走了。

我就觉得我妈好可怜，后来我还问过我妈有没有性生活。虽然我觉得这个问题很大胆，但是我还是问了。因为自从我爸说他是「装一下」之后，我就在猜测，他们应该生下我就没有性生活了。我妈就是说「没有了」。

我会觉得在过去的十几年里面，我其实是忽略了我妈妈的感受的。我在想，这么多年的夫妻生活里面，难道她都没有发现我爸是不爱她的吗？她都没有发现我爸对她是没有感情的吗？

比如说我们一家人出去玩，我爸会很快速地走在前面，我在中间，然后我妈就很慢地走在后面。我一直以为可能夫妻都是这样的，但后来我才发现这不是一个正常的相处模式，我发现人家的父母之间会有一些爱的小互动、小玩笑之类的，但是我的父母就没有。

甚至有些时候，我都在想我要不要跟我妈说我爸的事情。但我妈一直都觉得我爸是很爱她的，她经常跟我说，「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就是你跟你爸了」。因为我的外婆外公都去世了，她的兄弟姐妹要么去世了，要么远在外地，我妈现在在身边的亲人只剩下我和我爸了。

我觉得光是说我喜欢女生这件事情，我妈都是没办法承受的；更不要提跟她说「你老公是同性恋」，那她的世界就完全塌了。

所以我觉得这个事情说出来，一个是她没办法承受，一个是我的家庭没办法承受。说出来只有两个后果，要么他们从此生活在痛苦之中，像我一样，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要么就是他们大吵特吵、离婚。

但是这些后果真的是我想要的吗？我能保证离婚之后，我妈能够找到一个她觉得很美满的家庭吗？他们俩都已经年过半百了，离婚之后他们要何去何从？我又怎么办？我觉得我没办法说出来，所以我到现在也没打算要说这个事情。

我爸好像经常会忘记情人节、我妈的生日这样的日子。所以我会在我妈生日前一天去提醒他，「你要记得明天是我妈的生日」。

我妈生日的当天，我记得那天早上我起床出门就跟我妈说了声「生日快乐」，说完就回房间了。后来，我突然听到外面爆发了剧烈的争吵声，出去之后我才知道，发生争吵的原因是我爸没有跟我妈说「生日快乐」。

我爸说他是没听到我说了，但我妈就觉得他在狡辩。

当时我看见他们两个在争吵，我又想到：我明明前一天晚上才提醒了你要跟我妈说生日快乐，不管是装没听见还是什么也好，但你今天却还是忘记了，并且态度也非常不好。

当时我气头一上来，我就直接问他，「你凭什么不记得我妈的生日？」我当时心里还积压了多年来的委屈，我觉得，你凭什么对我妈不好？你凭什么忘记她的生日？你凭什么骗了婚，你还不尽到一个伴侣的责任？

我就暗戳戳地说，「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做过什么，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事情！」我当时说了很多遍，他就指着我说，「你有本事你就说！」

我妈都懵了，本来是他们两个之间的战争，结果变成了我跟我爸单方面的一个战争。她都不知道我们两个到底在说些什么。

可能在我妈看来，她以为我爸出轨了，甚至我妈可能觉得，出轨是每个男人都会犯的错，她可能觉得这是一件可以忍受和被原谅的事情。她就让我不要说了，少说两句。我爸就很生气，他冲出家门走了。

他冲出家门以后，就开始跟我发微信。但他发微信的内容跟他吵架时的状态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在微信上说，「我对不起你们」，他说他这一生做了很多错误的选择，他很抱歉。他没有指明「同性恋」这三个字，我也没有指明，但我觉得我们都心知肚明。

然后他说，他有时候有想死的念头，他提到了「死」这个字，当时我就很担心，怕他想不开去自杀，我就赶紧给他发微信，他发那种「拥抱」的表情，让他不要想不开。

但是有些时候，我也会有很阴暗的想法，有时候我真的会想，如果他早点死了，我妈会不会能够有时间去追寻她自己的幸福？

我其实对他还是有恨意的，但是我没有办法把我的恨意轻易地撒到他的身上，毕竟从小到大，他在我身上倾注的爱是很多的。

我只能说，「我理解你」，我知道他们那个年代出柜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我对同性恋本身没有任何的看法，但是骗婚是不对的。但他既然已经做出了这样的行为，我就说第一，不要让我妈妈知道；第二，自己要做好保护措施，不要在外面染病回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让我妈知道这个事情，我觉得我在和我爸联合起来骗她，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觉得除了不告诉她，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我发完微信之后，他隔了很久才回我，说他知道了。

在晚上大概六七点的时候，他提了一个蛋糕回家，又给我妈在微信上转了一笔钱。我们就在一个别扭的感觉下，把蛋糕吃完了。对于我妈来说是觉得无事发生，但我跟我爸之间的感觉变了。

我一方面觉得奇怪，另一方面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自己心里积压了两三年的一个事情，这一刻，我终于让他知道了「我知道你的秘密」。在此之后，我就没有再用同性恋去试探他，而是正大光明地跟他聊这个话题。

「这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当时我已经跟我的女朋友在一起了，我就跟他说了我女朋友的事情。我很天真地以为他肯定会接受的，会祝福我们两个，但其实并没有。

后来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他就说希望别人不要知道我跟我女朋友的事情，他说这个事情你跟我说就好，但你不要让别人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他甚至会刻意避开「你女朋友」这个身份，他会说她是我的「好闺蜜」，他会问「你今天跟你的闺蜜又怎么样」之类的。

从内心上来说，我觉得他还是不愿意承认我在谈女朋友。

他当时用了一个词叫做「性倒错」，我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语，可能在他看来，同性恋是一个性倒错的行为，是一个错误的行为，从内心他从没有认同过自己，也不认同同性恋是一个正常的存在。

而且，当时我也不觉得自己是纯同性恋，我就跟他说我觉得自己应该是双性恋或者泛性恋，但是他对双、泛的概念一点都没有。

在他看来，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喜欢男生，但我却不是，他会觉得我在胡说，会觉得我要么喜欢男的，要么喜欢女的，怎么还有「双性恋」这种东西？他觉得我二十几岁才觉得自己喜欢女生，是不是被带歪了？他后来也反复跟我确认我是不是真的喜欢女生。

婚姻到底是什么？

还有一个分歧是关于骗婚。我记得我发过一篇骗婚的文章给他，想让他知道自己犯错了。他应该是知道自己犯了错，但他不觉得自己的错有那么大。我说骗婚真的是很不耻的一件事情，但他就说，他也是受害者。

我理解他的意思，在他们那个年代，男同性恋不被包容，受到歧视，那时候确实也没有几个人能接受同性恋。

包括我后面知道我有一个叔叔也是同性恋，但是他没有像我爸那样去骗婚，而是选择了独身主义，但是他对外的说辞仍然是自己结过婚、离过婚了，就是一定是要有一个婚姻在身上，别人才不会觉得他不正常。

所以，我觉得当时的整个社会给他的感觉就是，他时间到了，他 30 岁了，他该去结婚了。他好像跟我说过一次，说自己也觉得结婚结得稀里糊涂的，周围人都结了，自己也就结了。

可是，我之前接触过一个四十几岁的男同性恋，人家也没有骗婚，也是单身主义，所以我就在想，说到底，可能还是我爸不够勇敢，明明那个时候他还是可以选择不结婚的。

后来，我爸跟我聊天的时候说，他还是希望我去结婚，但我对这个事情是很抵触的。但我在想为什么他希望我找男朋友？为什么希望我去结婚？是因为他在潜意识里觉得结婚是一件有益的事情。

通过他平时跟我的聊天，在我理解看来，他觉得结婚与爱情无关，与利益有关，你结婚之后，两个人有更好的经济条件，有更多的抵抗风险的能力，你又可以有小孩，他觉得小孩是生命的延续。

可是当我试图让他理解，他欺骗了另外一个无辜的女性进入婚姻，但他却理解不到。他觉得他已经给了我妈该有的东西，比如家庭经济各方面的支持，该有的关心也有，只是没有爱情，他觉得自己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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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到底是什么？婚姻是爱情的终极形态还是一个稳定的承诺？爱情在婚姻里，还重要吗？对这些问题，晓雯和爸爸有着截然不同的理解。

而对于晓雯的妈妈，她困在这个由谎言开始的婚姻里，她要怎么办呢？尽管晓雯不敢向妈妈透露她和爸爸的秘密，但晓雯希望，妈妈有一天能勇敢地走出婚姻带来的束缚，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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