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阻止一场动物表演｜故事FM
2020 年，河南商丘下的一个小县城。
市政府对面的新楼盘搭建起了一个红蓝相间的大帐篷。这是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里面塞满了一百多个小孩儿和大人。他们在等着看一场免费的马戏表演。
主持人：尊敬的观众，亲爱的朋友，我们今天上午的演出现在正式开始。
帐篷里，有个 4 米多高的铁栅栏，围出了一小块表演的场地，把观众和舞台隔开来。舞台内，摆满了各种表演需要使用到的道具。
主持人：首先为大家带来的是「熊出没之快乐马戏团」。
在动感的音乐背景下，一个身型健硕的驯兽师，牵着一头大概有他肩膀那么高的黑熊走了出来。他领着黑熊围着栅栏转了一圈，向周围的观众示意。
接着，驯兽师带着这只黑熊又是爬单杠，又是双人跳绳，场边的孩子们不断地爆发出惊呼。在场的大人们却好像表现得很平淡。可能是因为这个藏在楼盘里的马戏，在整个国庆期间，以每天 3 场的频率一直在表演，今天已经是第 7 天了。在座的，不知道有多少大人是陪着孩子来看了一遍又一遍。
虽然这场表演主打的是动物马戏，但实际上人的杂技表演还要多一些。在几个眼花缭乱的杂技之后，观众迎来了今天的重头戏。
主持人：朋友们，让我们暂时离开杂技的世界，带着大家走进动物的王国。接下来让我们继续欣赏大老虎的表演。
听到这个欢呼声了吗？只有猛兽才配得上这样的期待。
主持人：工作人员，首先检查安全设施。
一共走上来两位驯兽师，带着一只步伐缓慢的老虎走上舞台。
主持人：你们看这老虎色彩斑斓、优雅美丽，浑身上下全是宝。
和前一个黑熊表演略有不同，两位驯兽师的手上都拿着白色的目标棒，指引着老虎爬上爬下，对着观众做一些非常简单的动作，不过，这只老虎看起来非常没有活力。
也不仅仅是这只老虎，后面紧接着上场的一只非洲狮，异常的消瘦，它也是缓慢无力地做着驯兽师指引它的动作，那个画面，和主持人激情的解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主持人：非洲狮，生活在非洲大草原，身材雄壮，快如狸猫，身似闪电。
演到这里出现了一个小插曲。本来狮子要躺下做几个打滚的动作，但它躺在地上以后，迟迟不愿意翻身。
驯兽师拿着目标棒在狮子身边敲了几下，还是没有反应。于是驯兽师拿出鞭子，狠狠在地上甩了几下，它才终于肯翻过身去。
狮子是目前出现过的动物里最不配合的那个。它起身以后，原本要走到驯兽师身旁的凳子上做亮相，但它没有，反而沿着铁网慢慢地巡逻起来了，不管驯兽师怎么用棒子提醒它、用手抚摸它，它就是不上台。
观众都安静了下来，人与动物之间原始的张力好像可以穿过铁丝网触达每一个人，让我们想起社会新闻里那些不断出现的，猛兽伤人的故事。
不过好在，无事发生，这头狮子很快回到了「表演」的状态里，和驯兽师打了几个差强人意的配合，就下场了。
已经演到了第 7 天，或许是人困马乏，表现不佳，这场马戏表演本来就延迟了40 分钟开场，现在又提早结束了。在观众散场的过程中，本次马戏表演的赞助商，这家新开的楼盘还不忘宣传它的优惠政策。
主持人：精彩的节目结束之后，有购房需求的，可以咨询我们售楼部的工作人员。
大多数现场观众可能根本没听到销售广告，也不关心。他们好奇的是：为什么好好的表演今天又是晚开始，又是早结束；为什么动物表演好像差了点儿意思，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他们不知道答案，但，我们知道。
因为这场马戏表演被人举报了。举报的人叫胡春梅，她是公益项目「拯救表演动物」的负责人，她一直坐在台下，记录着这些「表演动物」的所有细节。
我叫胡春梅，是 80 后，现在所做的工作就是倡导动物福利，希望终结动物表演。
我从小是个循规蹈矩的学生，上大学也是听从老师的建议，选了水利专业，完全和动物无关。
2011 年，我偶然间得知有几个在校大学生利用寒假的时间，在老家的动物园做动物保护情况的调查。我去听了他们的成果分享，可能我就是很容易受到影响吧，然后加入了关注野生动物的志愿者行列。
2012 年，我参加小组后的第二年，发生了非洲象的事件。
当时太原动物园和新疆天山动物园各引进了 2 头，一共 4 头非洲象，结果其中 3 头直接就死掉了。
我去太原的时候是个冬天，在下雪。一到动物园，就看到那头从非洲被运到冰天雪地的太原的小象，它的身体状况很糟糕，非常瘦，生活环境就是三面水泥墙，一面是栅栏和玻璃窗，地上空无一物。
■ 图片来自《关于中国大陆圈养大象表演产业的公众参与报告（2010-2020）》
它一直沿着三面墙转圈，转到了留有工作人员通道的一面，铁门上面盖着木板，它用象鼻子把木板撕成小块，卷起来一直往自己背上扔，很烦躁，行为很奇怪。
尽管非洲象在原生环境中会面临盗猎或者各种各样的威胁，但是我们把它们捉进动物园，是为它提供了更好的生活吗？在我看来，不是的。
除了被观赏的那些野生动物的情况以外，我在走访各地动物园的时候，还发现动物园里存在大量不合理的动物表演。
那个时候广州长隆动物园还有白虎表演，他们以拥有全世界将近一半的白虎为傲。
白虎就是白化的孟加拉虎，一种近亲繁殖的产物，在野外没有生存能力，很多白虎带有遗传出来的基因病。他们当时有一个招牌表演：白虎咬住绳子的一端，和游客拔河，看谁力气大。
如果不被训练，白虎一口就能把绳子拽走，驯兽员需要诱导白虎咬住绳子，不松口，这是需要训练的。但是人去拽它，力量也很大，其实会损坏白虎的牙齿，或者伤害它的身体。
广州长隆已经把这个表演取消了，可是在其他的动物园还存在这种拔河表演的现象。
类似的表演有很多：陆生动物，像老虎，黑猩猩、黑熊、猕猴；水生动物比如说海豚、海豹都是动物表演的常客。他们会打扮成人的样子，模仿人的行为，博得观众的喜爱。
■ 模仿人行为的黑猩猩/ 图片来源：公众号「拯救表演动物」
动物园引进这种动物表演，一方面它的确很能吸引观众，另一方面，我通过调查发现，动物园可能也有经营上的考虑。
这些动物表演的幕后隐藏的是民间马戏团。他们通过招商引资进入动物园，获得一个稳定的表演场所，甚至有的时候连表演的场馆都是马戏团自己建的。而这种完全为了盈利目的的表演，存在着大量，恶劣的虐待动物的情况。
比如我们自己去观察马戏动物表演的时候是有侧重点的。
比如我看老虎狮子表演的时候，首先会看他的体型如何，到底瘦还是胖，瘸腿与否，尾巴完不完整。有一些动物因为被冻伤了，所以它尾巴断掉了，有的腿瘸但还在表演。
我也会重点看老虎和狮子的牙齿，有业内人士告诉我，一颗老虎的牙齿可以卖 2 万块，所以很多老虎牙齿会被锯掉。当然马戏团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也会在老虎小时候锯掉它们的牙，这些伤害都是意料之外的。
■ 被锯掉牙齿的老虎/ 图片来自公众号「拯救表演动物」
表演时，所有的动物都会像人一样出场，所有的黑熊是站着，这么走出来的。所有的。
正常来说，黑熊还是习惯四足行走，只有在自己有目的的情况下，才会短时间两足站立。但是在表演的时候，所有的熊都会被拉起来，它只要想趴下去会再次被拉起来。
有的黑熊回到笼子，它会暴躁地使劲摇笼子，用牙去咬。所以黑熊的牙不一定都是被人为地锯掉，有可能就是自己咬的，磨的。
被圈养起来的动物，肯定没办法跟野外的那些动物比了。但马戏团里的动物，是所有人工圈养里的动物过得最惨的。
马戏团的动物永远都生活在笼子里，在表演的时候才会从笼子里面出来，平时所有的时间都在小笼子里，为这些经营者牟取更多的利益，这些利益不会作用到动物身上，只会带来更多的伤害。
■ 正在和观众打招呼的猕猴/ 图片来自公众号「拯救表演动物」
所以当时我就想，我应该为表演的这些动物做一些事情。
到了 2013 年 7 月，住建部出台了《全国动物园发展纲要》，明确地指出，动物园要杜绝各类动物表演。
全国很多的动物园陆续开始和马戏团解约。这让原来扎根在各大动物园内的马戏团失去了久居的场所。他们不得不寻找其他的出路。
然后 2010 年开始，全国各大城镇的房地产事业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相比于来请明星站台，房地产商更需要一种经济实惠、且深受男女老少喜欢的形式招揽顾客。
于是马戏团找到了新的生存空间。
甚至在一些经济比较发达的地区，我们耳熟能详的一些大开发商，他们请动物表演的比例也是很高的。
我记得有一次是在北京清河的商场，看到在广告有海狮表演。我们想的是先不举报，先去跟商场主办方沟通一下，可能他们就取消了。
面对面谈了三个小时，一点进展都没有，谈不到一块去。
眼睁睁看着海狮来了之后，水池越来越满，水也越来越脏，海狮一直在挠自己，好像特别痒，看着它，我自己都痒，也没有人给它换水。不表演的时候就在旁边一个小小笼子里面，自由被限制，不让它翻滚也就是不让它捣乱。
我们不得已才举报了这场活动，当时好像也没有很好更好的办法。
我举报完之后才发现这场表演是非法的，这颠覆了我的认知，一个挺大的商场，居然也会做这种非法活动。
我们在这里也想说明一下：今天这期节目我们不是要争论「动物表演是否应该存在」，而是希望在现有的法律框架下，阻止非法的动物表演出现。而非法动物表演只是野生动物非法利用中的一环，从动物的来源到死亡去向，都有可能涉及违法，那就不仅是人工繁育野生动物个体的遭殃，还有野外栖息的动物和环境受到更多的威胁。
根据 2018 年第三次修订后的《野生动物保护法》，我们国家还没有全面禁止动物表演。但合法的动物表演需要办理非常繁琐的手续，经过多个部门的审批。
比如说，其中第 26 条就写明了「不能虐待野生动物」，第 27 条说「展演必须获得省级林业部门的审批」，也就是经营利用的许可。特别是当表演动物里有老虎、狮子、黑熊、猕猴这种国家一级、二级重点保护的野生动物，更加需要国家林业局、或者省级林业部门的审批了。
按照《野保法》的第 33 条，「运输表演动物到演出地，需要获得当地的批准文件和检疫证明」。这个动物异地演出的行政许可一度被马戏团团长称之为「最难办的证件」。
办理这些证照需要很多打点、搞定很多部门和关卡，而马戏团它为了利益最大化，不可能真的拿到了一个批文再去一个地方，所以这里面会出现马戏团之间互相借用、造假等等问题的发生。
而我们回过头去看新闻里出事的动物表演，清一色的都没有经过合法审批，属于非法经营的范畴。所以胡春梅这么多年的工作，一方面当然是出于她对于动物福利的热爱，但另一方面其实她也想规范动物表演的市场，试图寻找一种新的观赏野生动物的方法。
在社交媒体还不是很发达的年代，胡春梅基本保持着 1 个月出差 1 次的节奏，一次要去到好几个地方的动物园、楼盘、商场，暗访动物表演。
不过，自从她负责了「拯救表演动物」这个小小的平台之后，有了社交媒体的帮助，她能很快锁定马戏表演的具体位置和内容，提前联系有关部门。
就像 2020 在商丘举办的这场马戏，就是胡春梅整理的「国庆中秋双节」100 场马戏表演中的一场。
这场马戏表演之所以晚开场，正是因为胡春梅联系了森林公安，让他们来检查马戏团的资质。但让她意外的是，森林公安并没有叫停表演。
于是散场之后，胡春梅立刻打电话去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春梅：你好，我是今天早上反映过非法进行动物表演的人。
森林公安：那个地方我们已经去过了。他的检疫证跟驯养繁殖许可证都有。
春梅：人工繁育许可证只是表示可以饲养，但他们不能让动物表演。
森林公安：以前我们也是这么查的，只要有驯养繁殖许可证，表演要给谁处理，我还真不清楚。
春梅：动物表演是属于经营利用活动，他们得办经营业务许可证。
森林公安：要看往哪报批的，我们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向我们报批。
春梅：他们没有报批也可以进行动物表演吗？
■ 正在核实各种情况的春梅
春梅：他们这个速度我觉得是挺快的，但是我觉得这个结果不太符合我们期待，
饲养野生动物它需要有人工繁育许可证，因为疫情，检疫也更严格，以前连检疫合格证明都不查。
涉及到展演，虽然马戏是免费观看的，但是马戏团跟楼盘之间它肯定是有一个合同，属于经营利用活动，应该按照《野生动物保护法》第 27 条来办理经营利用许可的批文。
按照森林公安给我们的反馈，他们没有许可文件，所以表演本身有一些法律上的问题。
因为这场动物表演里出现了老虎，而老虎的审批权在国家林业和草原局。根据 2017 年的一份文件，老虎的审批权处在暂停的状态。所以，只要马戏团展演了老虎，它一定是违法的。
春梅又联系了河南省林业局。
省林业局：你说他们没有什么证件？
春梅：他没有经营利用证，只有人工繁育许可证和检疫合格证。
省林业局：我这是值班室，还需要专业的来解释。我们留个电话，转给业务部门，到时候再落实。
春梅：他们今天上午表演完了，下午 3:00 和晚上还有，希望下午的时候过来查一下他们。
省林业局：是卖房子的在搞这个活动，有动物表演，是不是？
春梅：有一头狮子熊和猕猴，和猴子，老虎的牙好像都被锯掉了。
省林业局：好，好，谢谢你啊。
即使在法律条例相对完善的情况下，你想要禁止动物表演，需要面对的也是一个复杂和无奈的现实。
正因为野生动物保护这个议题涉及到林业部门、公安部门、市场监督部门，每个部门负责的内容又有互相重合的地方，非常难管，所以也很容易成为「三不管地带」。
比如，当天下午，春梅又去了县里的林业局，咨询值班的工作人员，下午和晚上的两场马戏还有没有叫停的可能。县林业局的人告诉我们，因为林业局现在正在改制，他们的执法证还没有办下来。所以他们不是不想管，而是现在真的管不了。
不过他们也非常关心动物的情况，直接给森林公安打去电话，想推进一下这件事。
县林业局工作人员：现在我们还没有执法证，俺去，他不听，你知道吧？你们派个人给清了，把它叫停住，别再演了，就这个意思。
森林公安：值班室只有我一个人，现在正放假呢。
县林业局工作人员：行吧。
■ 县林业局的工作人员正在打电话给森林公安
我们后面也了解到，森林公安同样面临执法权的问题。2018 年，森林公安从之前的国家林草局转划到公安部统一领导，现在只查类似盗猎这样的刑事案件，不再管「动物表演」这类只查资质的行政案件。
收到这样一连串的坏消息以后，胡春梅倒是很淡定。她说以前执法部门接到她的举报电话甚至会说，这是他们第一次收到这样的举报。
而现在，因为越来越多的人能够对动物表演活动展开监督，执法部门也越来越重视。比如 2020 年，浙江省地方立法，做出了禁止在商场、广场、道路和居民小区开展陆生野生动物公众展示的活动。
我们已经看到了进步。
这些年和执法部门打交道，已经没有脾气了。要以前的话，就直接干上，甚至吵起来。现在我态度很好了，因为我知道，跟他发脾气也不管用。
连林业部门都不理解我们，觉得我们是来找茬的，我们真的很委屈。
我们去跟他们谈的时候很少说，动物很可怜，而是以法律为基础，把法条一条一条写出来，他自己就会看。跟他讲太多「动物很可怜」的道理，其实没啥用。
头两三年的时候，有的人甚至会质问你，「你们哪个单位的，是境外势力吗？」连我们做信息公开申请，都会被当成境外势力套取信息。
遭受马戏团的恶意攻击就更多了。有次马戏团的人联名上书说我是黑恶势力，控诉我把他们逼上绝路，把动物也逼上绝路，如果举报成功，以后动物就没饭吃了。
■ 流动的马戏团/图片来自公众号「拯救表演动物」
但是实际上，国庆这 8 天的时间，我们就能搜到 100 场活动，还只是在外流动表演的，还没算那些在商场、海洋馆里表演的马戏团。马戏表演的利益依旧非常可观，动物表演的市场也并没有萎缩。
后来有 200 多个马戏团给好几个部门发了联名信，觉得我们筹款有问题。当时上线一个腾讯公益，是大象保护的众筹项目，一共筹了 5 万多块钱。后来我们按照要求，把每一笔支出收入都汇报给他们，也没什么问题。这 200 个马戏团里面有好几个是我举报过的非法马戏团，这不就是纯打击报复嘛。
所以这些并不会让我觉得失望，我比较介意的是，应该是支持我们的人却没有成为支持者，我会非常遗憾。
比如在北上广的一些自然教育机构。这些大城市环保氛围应该更浓烈，有很多观鸟活动或者野外的公益活动。自然教育机构倡导的应该是建立起人和自然的一种连接，让我们去关心身边的环境，关心身边这些非人动物。
但是我发现，有的自然教育机构办活动，竟然还会去看动物表演，我自己是理解不了的。
从 2014 年开始，全职投入到拯救表演动物这个事业之后，这么多年其实胡春梅一直是孤军奋战。她奔波在各个城市，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今天她在商丘所经历的一切。
那一年国庆，在出发调查前，胡春梅回了一趟老家。她在自己的公众号「拯救表演动物」上难得的分享了一段自己的心里话，她说，「环视自己，一事无成，没钱没房没车，工作不体面不稳定，还是个老姑娘没人嫁。什么都没有在老家是不受待见的。这到底是现实，还是虚幻」。
但是，紧接着下一行，她又发出了一个动物表演的线索，然后说，「狮子和熊就在那里，实实在在，这种非现实的现实，让我对人生才有那么些期待，也觉得更有意义，生而为人的意义。
可能我以前太乖了，叛逆期从大学转专业开始。我时不时就会想，身而为人，或者说我活在这个世上，我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如果跟大多数人一样，活着就是为了一套房子，或者供个小孩出来，让他出人头地，那有什么意义？那不是我自己。
世界人口这么多，我不在乎我有没有后代，我希望自己的人生是有一点意义的，有一些能够留下来的东西。
我是本期节目的制作人也卜，以上这些都是在 2020 年国庆，我对春梅的一次行动做的采访。
当时和春梅一起调查了 2 天，她在非常疲惫的情况下接受了我们的专访。结束以后，又匆匆赶往另一个城市了。
当时我们约定，这个故事会尽快上线。没想到，一拖就是 2 年。
当时为什么没有立刻整理这个故事，我想可能是因为它不是一次成功的「救助」，春梅的诸多努力，并没有带来实质性的改变，很令人沮丧，说实在我不知道要怎么体现她这份工作的价值。
而后来的两年，社会中人的问题变得越来越明显，谁又会去关心几只动物的命运呢？
但也是在这两年里，野生动物们频频登上社会头条：2021 年 4 月，杭州野生动物园有 3 只金钱豹「出逃」；5 月河南安阳和安徽蚌埠接连发生了两起饲养员被老虎攻击致死的事件；6 月，15 头大象从西双版纳出逃，一路向北；2022 年 3 月，南京的一只猕猴因为管理不善逃逸到了城市中。
我们在动物身上看到了它们对于自由的向往，好像也能触动到被困住的我们自己。
春梅后来告诉我，其实这两年表演动物的境遇没发生什么实质性的改变，她也因为疫情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频繁出差，到第一线直接干预非法的动物表演。
所以她开展了一个新的项目：「 open 计划」，希望把以往积累的工作方法分享给大众，让更多关心动物表演的人能成为行动者，继续推动动物福利，最终有一天能让动物和我们不必在铁网的两端相见。
在做这期节目的过程中，我还翻出了一段几乎已经被我遗忘的录音。
■ 正在拆除的马戏帐篷
采访前一天，我和春梅还去了当地一家游乐场，据说那里也在演马戏。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散场了，只能透过支开的帐篷帘子，看到关在笼子里的老虎和黑熊。在春梅独自前去调查的时候，我找了围在旁边的小朋友，想问问他们看马戏的感受。
也卜：你们看表演了吗？
小朋友：看了 。
也卜：都有什么表演啊？
小朋友：老虎。
也卜：跟我说说呗，老虎怎么了？我们没看着。
小朋友：老虎很懒，啥都不做。还有山羊，猴，和小狗……
也卜：你觉得它们可怜吗？
小朋友：可怜，刚才在边上被人打呢。
这个小朋友回答让我印象深刻，他说觉得可怜，因为刚才他看到马戏团的人在旁边打这些动物。
从这个孩子格外肯定的回答里，让我相信，春梅所做的事情虽然极其困难，但它是一个，有希望的事业。
《关于进一步加强动物园管理的意见》，2010 ，中华人民共和国住房和城乡建设部
《中华人民共和国野生动物保护法（第三次修正）》，2018
《住房城乡建设部关于印发全国动物园发展纲要的通知》，2013
《猛虎表演马戏团，为什么喜欢去小县城》，2021，南方传媒书院
《浙江省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关于全面禁止非法交易和滥食野生动物的决定》，2020
《国家林业局公告（2018年第14号）》
《老虎咬死饲养员涉事马戏团发声：赚不到钱，饲养十分困难》，2021，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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