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理科世界里摸爬滚打的女孩们|故事FM
爱哲按:
小的时候你有没有听老师或者家长讲过,「女孩在小学初中阶段成绩会比男生好,因为女孩更乖巧而男孩更调皮。但是等到了高中,女孩的理科就会追不上男孩,因为男性的理科思维要比女性更好。」
这种说法不仅在中国存在,全世界各地,都有这样类似的说法。
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统计,只有约 30 %的女学生会在接受高等教育时选择科学、技术、工程、数学 (STEM) 相关领域。在全球范围内,女学生在信息通信技术 ( 3 %)、自然科学、数学和统计学 ( 5 %) 以及工程、制造和建筑 ( 8 %) 等学科的录取率尤其低。
故事FM前不久做了一个征集,邀请从事理科的女性来讲一讲她们的经历。我们从中选取了四位受访者,她们分别是高三理科班的学生,学术界的博士后,高校的教职人员和人工智能领域的工程师。
这四位受访者都因为自己是理科世界里占少数派的女性,而困扰过。
我们的第一位讲述者叫莉拉。
莉拉
大家好,可以叫我莉拉,我曾在陕西县城的一所中学读高中。
莉拉的理科一直都比文科好,在高二文理分科时进入了学校的理科尖子班。这个尖子班里有着全年级中成绩最靠前的前十五个学生,包括莉拉在内的五个女同学和十个男同学。 莉拉从小成绩优异且稳定。直到她在这个理科班中遇到一个新来的物理老师。 这个物理老师在第一节课上,就提了一个奇怪的规定,在他的课堂上,只会让女生来回答问题。
所以当物理老师说他只让女生回答问题的时候,虽然我们很惊异,但其实我们是知道为什么他会这样做的。
我可能理解他的初衷也许是好的,正因为在这种观念的影响下,他希望能通过「女生回答问题」这件事情来帮助我们。
刚开始还没有什么,但是大家应该都会有这种体验:当你自己一个人默默解题的过程中,你思路是清晰且不受外界影响的。
但是当你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面对的则是全班同学的注视,他甚至可能让你直接到讲台黑板上写。他会造成很大的压力,即便这道题很简单,当时你也可能无法将其如往常般解答出来。
除不停催促之外,物理老师还会用他的表情体现出「你怎么连这道题都不会」,然后和讲台底下的同学们用这种表情交流,你只能灰头土脸地走下去。
过了一段时间以后,你会怀疑自己:是因为他把我叫起来而不会,还是我自己真的就不会做这道题?
这样一而再,再而三,重复许多次以后, 这个老师也会更坚定他自己之前持有的观念:女生就是脑子不行,不如男生。
但事实上,他从来没有让男生上去做过题,也许在这样情景之下他们也做不出来。
他还会影响其他学科的老师,让他们也开始觉得,我们女生可能是不行。
另一方面,男生在这些因素的影响之下,他们会觉得「女生连这些题都不会」、「女生在耽误他们的时间」,他们会产生一种自信心,觉得自己比我们确实学得好,在这种信心的助长之下,积极性也进一步地提高。
但是我们反之会逐渐对整个科目你都会有排斥感,你不会再像之前觉得「喜欢它所以想要做很多的题」是个愉快的过程,现在你就觉得「做题就是一种折磨」。
刚开始我们确实想要通过成绩来证明,
但是事实就是,这种心情战胜了我们想要努力学习来证明自己的想法。
高二升高三的时候,年级排名靠前的男生女生是很均衡的,甚至女生比男生多。但是在高三这样的情况下,在之后女生的成绩确实会退步。
晚自习我们要测验,我就经常会请假逃离那个环境。每次测验,每一个晚自习仿佛都印证了「你就是不行,你很糟糕」。
不止我一个人会请假,因为当发现一个人请假了,我们五个女同学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轮换着请假。
然后学校的老师领导又开始觉得「女生的情绪比较敏感」,我们很「作」。
但是他们也不会管我们,因为他们的重点只是那些男生。
这个时候开始,老师们会特别关注这些男生 ,会给男生一些和我们不一样的作业。
他们帮扶男生,给男生多做一些题,或是经常的找他们谈话,给他们疏解情绪之类的,但在我们这里不会发生。
莉拉高三的那一年,是疫情爆发的 2020 年。学校不能开放,学生们都改为线上上网课了。没有了每天被叫上讲台解答问题的压力,让莉拉在内的五个女同学松了一口气。直到其中一个女同学,告诉了她们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刚开始我们是不知道,我的好朋友和班上一个男生有亲戚关系,那个男生人也特别好,她就从他那里得知了这件事。
她那天跟我说,学校给那些男生每个人每个科目都建了小群。
我们班只有十五个人的群,但是他们还给那七八个男生单独建了小群,为了给这些男生「拔尖提优」。那些男生做的是给尖子生做的题,他们已经不做我们这些很基础的题了。
后来我发现学校把小群这件事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瞒着我们,还给那几个男生起了名字叫做「第一梯队」。
学校发公众号的文章写的都是「希望拔高第一梯队的成绩」。
疫情阶段过去后,我们返校去线下课,自此开始,老师已经每一天彻彻底底地围绕着「第一梯队」来安排学习。
不像之前的老师给一个班级讲题, 老师说两句话就让我们自己讨论,然后老师走到那些男生跟前,一个个给他们解惑。
你已经被所有的老师领导抛弃了。
我发现自己的体重不到一年上涨了三十斤。
每次面对不论是老师的批评,还是老师这些令人无语的行为,只能通过吃东西消解情绪。
我们都出现了类似的问题,其中一个女生上课回答错了一个问题,老师很讽刺地笑那个女生,对她说,「你是长了肉没长脑子吗?」
班里那些男生也在笑,这个女生面无表情就直接坐下来。
我们每个人都像一座孤岛一样,完全不被外界影响了。
莉拉高三的成绩,就在这样的环境下越来越差,最后高考成绩出来,她并没有考上她理想中的大学。
昊昊
今天我们的第二位讲述者叫昊昊,昊昊的经历听上去要比莉拉幸运一些,也更成功一些。昊昊目前在哈佛大学物理系做博士后。但就算她已经成功的进入行业的最顶端,昊昊依旧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对自己作为一个科学家的女性身份感到过怀疑和否定。
我是昊昊,今年 32 岁,在哈佛大学物理系做博士后。
到高中以后,那时可能已经隐约地知道,我想做物理。大概已经有一种感觉:我喜欢找规律,我特别喜欢一个简洁的规律就可以描述整个系统的运行。
我们小时候所知的成功科学家里好像只有居里夫人是女科学家,其他都是男性。
作为一个对科学和物理感兴趣的女孩子,我从小除了居里夫人之外没有女性榜样,尤其没有当代的女性榜样。
不仅如此,仿佛从小看到的动画和教科书里的一切都告诉我:如果一个人想要以一种代表人类的姿态去讨论某些事情,此人的默认身份必定是男性。
书中的思想家、哲学家讨论问题时,都是以男性视角去讨论的。例如学者讨论战争时会自然而然的说,「国民有权利拿起武器保护自己的妻儿。」此时他在代表整体的人类发表言论,但是他却默认使用男性视角。
反正当你在成长过程中想成为一个思想卓越的人时,你会不由自主地代入男性视角。
每当我想站在一个科学家或思想家的角度去看待我自己、去思考问题时,我都得把自己内化成一个男人。
我刚刚进入这个领域的时候,身边全是男性,我的潜意识里面觉得我跟他们没有不同,即潜意识里已经默认了「我就是一个男性」,假设某天我心血来潮想打扮,穿得花枝招展去我的学校、办公室,我可能会感到不安。
因为作为唯一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人,在一堆不修边幅的男性里面,我可能会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所以我很少穿漂亮衣服去学校。
衣服,在文化层面上,它实际代表并增强了你的性别特质。
所以我会觉得难为情,好像我突然变成了一个女人,而不再是一个「人」,一个在此环境里做科研的人。
因为我渴望被当成一个对等的科研人员去跟他们交流,我不希望他们被我的女性特质所干扰。
当你去表现自己女性化的时候,你就脱离了中性,你就脱离了整体。
“中性”,“去女性化”,“像男人一样思考”,是浩浩很久以来给自己的定位。直到这几年,浩浩在读博期间接触到了更多的女性科学家,有了更多的女性榜样。她的想法才开始发生了改变。
我博士录取的时候,其中有一个女性导师,我在读博渐渐发现大家对她非常敬仰,对她的学术能力评价极高。
我在读博士期间见到很多女性,做实验或是做理论的, 都有非常过硬的专业能力。
我现在工作的科学领域里有非常杰出的女性科学家,而且现在在各个学科里面都有非常杰出的女性人物。
可能因为我之前把自己的内心代入为一个男性,所以我可以把男性科学家作为我的 role model。
我之后渐渐转变主要因为开始承认:我可以作为女性身份来当一位科学家。
我可以代表人类去思考某些问题。
我现在真实地认同我的女性身份,而不是像从前,我作为理科好的或者喜欢思考的女性,我总是需要排斥自己的女性身份进行思考。
现在我发现,如果我不喜欢打扮,喜欢思考,我是一个女生,那有些女生就是不喜欢打扮而喜欢思考的。
我做什么,我就代表了女性能做什么。
“女生理科差”这一刻板印象,和女性在理科世界里的数量少,像是一种鸡生蛋,蛋生鸡般的关系。因为大家普遍都有这一刻板印象,理科的行业不鼓励女性加入,所以理科行业的女性数量少。又因为理科行业的女性数量少,又反过来佐证和加强了“女性理科差”这一刻板印象。
那么,女性在理科行业里的数量小这件事,会对进入行业中的女性们带来怎么样的影响呢?
沛晗
今天我们的第三位讲述者叫沛晗,她的专业是计算机科学和密码学。目前在芝加哥一所大学任教。沛晗在成长的过程中,一直怀疑自己的成功,是因为自己吃了在理科行业里,自己作为少数者的女性红利。是因为在理科行业里,女性是少数,所以自己是吃了女性红利。
我叫沛晗,今年 30 岁,现在美国的一所大学的计算机系任教职,我的研究方向是理论计算机和密码学。
密码学简单来说就是它保证你在网络上的很多操作是安全的,我们设计一些加密的算法,从而保证你的隐私。
我小时候对做数学题有极高的热情,做出来的那一瞬间真的特别快乐,解题是让我觉得特别美好的一件事情。在不同的维度上你会有不同的快乐的感觉,可是解出题的这个瞬间的非常甜蜜的感觉,是其他的快乐无法与之相比的。
我高中的时候参加了编程竞赛,需要我们省选出一个省队去参加全国比赛,有一个规则是每个省队一定要至少有个女生,我是因为女生的名额才进了省队。
那个年代学计算机的人很少,女生更少,但是我成绩是不如男生的。我去参加全国比赛,那年我拿了最佳女选手,就是女生当中最好的,所以我才得到了保送上海交大的机会。
但是我就觉得这完全是因为我女生的身份,但凡我是男生,我就得不到这个机会。
后来我申请出国读博士,申请的结果非常好,很多人就阴阳怪气我说:「那是因为美国政治正确,很多资源会向女性、向少数族裔倾斜,所以你才收到那么多大学的录取。」
本科的时候发现我还是最喜欢那些基础的算法课、数学课。我就觉得可能还是喜欢数学吧,我就突然又回想起了小时候对数学的热爱,觉得我不能放弃自己。
有老师建议我说你可以去读理论计算机这个方向,很偏理论,许多东西都非常偏数学,我很开心我做了这个决定。
但是我同时非常自卑,我经常跟别人说我能保送是因为我是女生,我钻了空子。
其实我成绩挺好的,比很多周围的男生都好,但我并不觉得我比他们成绩好,是因为比他们聪明,我会觉得我比他们成绩好,只是因为我比较用功和努力。
自卑的感觉一直都在。
然后我有很多朋友会跟我说,「其实你做得很好了,你只要对自己再自信一点就好了。」最近几年才意识到大家是真心的,然后我才去反思为什么会对自己如此不自信。
概括地说是:女性得到的特权更容易被注意到。但是理工科是男性主导的专业, 所以男性得到的特权是更不容易被注意到的。
男性在男性主导的领域有很多男性特权,但是他们没有意识到。比如男生普遍会对自己更自信一些,是因为这个社会从小到大对他们不间断的鼓励。
我从小是听着「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个slogan长大的,整个社会营造的氛围是:你要学好数理化,你才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然后社会同时又跟女孩子说「你就是学不好数理化」,所以是不是其实整个社会对女孩子的未来都没有什么认真的期待呢?
男孩子可能也会听到比如「男孩子学不好文科」,但可能对他们的杀伤力没有那么大,就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你还是有大好的前程在等着你,可能就是因为你天生学不好文科,所以你的共情力比较差,但是也没有关系,这个社会可以接受你这件事情,可以得到原谅。
可是女生就不要对你的未来有什么期待了,所以它不只是否定你从事理工科专业的可能性,更是从根本上否定你,让你对自己更没有自信。
另外一方面男生比较多,他们混在一起,吃饭和寝室都在一起,如果有问题便可以互相问,可能更容易解决。
那是成长路上最敏感最暧昧的阶段。
如果我去问一个男生问题,就会有很奇怪的暧昧氛围,他可能也会误会,他周围的朋友兄弟也会起哄。
我在高中学竞赛的时候非常困难,我只能自己琢磨,可能别人花五分钟就能解决的问题,我要花五个小时或者五天,我面对的那些困难确实比男生要大很多。
在一个男性主导的领域,其实我的孤独感是更强烈的。
我来美国之后,我一开始觉得孤独感可能是因为语言障碍,但是我后来觉得不仅仅是语言,性别的鸿沟可能也是我孤独感的来源。
首先我花了很长时间去消化女性红利这件事,虽然我还是会对自己有很多怀疑,只是我可以坦然地接受那些我得到的机会了。
我觉得女性榜样是特别重要的,我的研究领域是密码学,这个领域的女性比例与其他的计算机领域相比算较高的,这是因为我们有一个女性榜样叫做莎菲·戈德瓦瑟,是图灵奖的获得者,图灵奖是计算机界的诺贝尔奖。
莎菲有很多厉害的女学生,然后那些女学生又有更多优秀的女学生,密码学的整个女性比例因为她都提升了,非常鼓舞人心。
即便只有一个人的存在,就可以提升整个领域的女性比例。所以我觉得需要让女孩子看到可能性。
任何一个行业和一个生态中的少数派,都会面临被歧视,被边缘化和被刻板印象所裹挟的状况。当然,少数派也会获得所谓出于「政治正确」原因的帮扶,作为一种补偿。但往往,这些获得了一定的帮扶,或者说红利的少数派,也会像沛晗一样,被人质疑 ta 能力的同时,也顶着自我怀疑的压力。
那么听上去好像,作为少数派,怎么说都是一种充满劣势的,不好的体验。
May
但是我们最后一位讲述者 May,她却把自己在理科行业内作为少数派的生命体验,转化成了她职业上的优势和动力。May 是一名软件工程师和人工智能方向的专家,她本科毕业于清华大学,后在康奈尔大学读了博士。曾在微软雅虎和 Facebook 任职。
一开始去上大学,我心情是非常激动的,因为当时可能也看过很多科幻电影,想要推动计算机或者是人工智能行业,看看我们可以去到哪里。
但是上了大学以后,我就更加有一种被边缘化的感觉,因为女生更少了,要么被当作是吉祥物,要么被当作是被保护的对象。
刚上大学没多久,辅导员有一天召集所有女生一起去照相。我们问为什么只有女生,我们的辅导员说师兄们想要认识我们。
后来我发现,我们新生女生的照片就在系内的论坛上面被粘贴出来,给师兄们打分或者评语,感觉我们被当成了吉祥物,被物化了。
比如我们上同一节课需要做一个大项目,大家共同写软件,但发生了两次这样的情况:大家已经分好工,期末会合时,我发现有男生把我的那一块写了,他没有问过我,所以我也做了,但是当我拿出来我写的部分,男生就会说,「没关系你是女生,我做得很快我就可以帮你做了。」
上台做报告的时候,男生就讲整场,因为全部是他写的,但是我并没有要求他帮我做,而且确实是有女生暗示同组的男生帮她们做的。
整个环境好像没有觉得这些行为有任何问题,我就会想,是不是我有问题?是不是我太龟毛了,或者是我太玻璃心了?
但是就慢慢一直给你一种暗示:女生不用好好的学这些技术,因为会有人来帮你做,会有人来保护你,会有人来照顾你,
比如说女生节,清华也一直都有这种传统,其实我很烦女生节。那些标语横幅全部是说女生「貌美如花」、「温柔贤惠」、「肥水不留外人田」,这感觉女生是男生的财产。
在一个男性占压倒性数量的群体里,女性往往被物化为稀缺性资源和被当做保护的对象,不仅如此,很多的资源,也会围绕多数派的便利去建造。
学生会的办公室在男生宿舍,创业者协会的办公室也在男寝,科技协会的办公室也在男寝。
我大一想参加我们的科技协会,他们开会经常都会在晚上九点多上完晚课以后,但是开了没多久,男生寝室就是要关门了,女生就要先走,剩下的男生就可以留下来做一些真正的工作。
种种不方便导致我开了几次会后,就越来越少去了。
May 在大学本科后就来美国继续深造,工作和成家立业。她发现,她身边的女性更少了。好像她越是靠近这个行业金字塔的顶端,身边的女生就会越少。
Facebook 要几周的时间内同时入职的新员工聚在同一一个区域里面一起上课和迎新,我们同一批有几十个人。
迎新的第四天我穿了裙子,我遇到同一期入职的男同事,他开始就开始问我是不是设计师,然后我就想说:你为什么猜我是设计师,而且我不是跟你坐在同一地方好几天了吗,我还和你上同一个工程师的课。
穿上裙子,别人就会觉得我是设计师。
后来有一次也是穿裙子去上课,别组的男生过来,以为我是总监的秘书。然后我看周围全是穿T恤或者是帽衫的男生,可能他真的觉得一个穿裙子的女生一定是秘书。
我后来发现要穿T恤牛仔裤帽衫才能够融入我的同事,才能被别人认为是工程师。
我有时候早上出门前我会特意想一想,如果我要表现一个技术上强势的本组技术领袖的话,我要穿公司发的T恤和牛仔裤才会有气场。
比如我和我们团队一起去开会,对方工程师百分之九十九是男生,如果我不讲我的级别职称的话,一定都会绕过我,找我手下的男性工程师去沟通,好像假设我是初级工程师。
后来进组坐在我的位置,接近二十个人,只有一两个女生,我边上全是男生。后来我发现有一个现象,男生会绕过我去找我身边的另一个男生讨论问题。
我们的座位一排有五个椅子,我坐在最中间,左手边两个男生,右手边两个男生。大家都是坐下面带滚轮的工椅,我时不时听到后面有人「刷——」坐工椅划过,从我身后绕上一个半圆,从我的右边飞到左边,和那边的男同事讨论半天,又飞回他的位置上。
很多椅子滚来滚去的声音,但是都绕过我了,好像我身边有一平方米的没有椅子的无人区。
后来我就受不了了,跟我的老板说这个现象,我觉得我因为性别因素被孤立了。我老板他肯定如临大敌,在美国的大公司,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他就说好,会去找每个人谈。一周后他很快回来跟我说没有,「绕开你并不是因为你是女生,而是他们想要找某些领域上的专家来讨论他们的问题。」
我更加生气了,这是一种狡辩,他们实际上在暗示我的能力不行,我不是专家,所以同事们才绕过我讨论问题。
仿佛这并不是他们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然后我就问老板说:你回头去问一下他们有没有认为任何女同事是某一个方面的专家,如果有,让他们写下来哪一个方面,下一次有这方面的问题的时候,我要看到他们过来找女专家。
我老板苦笑,很多时候当少数群体提出这些问题时,枪口马上就会被调转,指着你说:哈?应该是你的问题吧?
非常容易陷入这种受害者有罪论。
如果是女生领导了某个项目的话,通常她们拿到的评语就是说某某协调了某个项目,「协调」coordinate,我觉得大家很吝啬于公开的说女生「领导」或「推动」drive or lead 某个项目,而是非要拐弯抹角地说「协调」或者「帮助」。
女生的功能经常被描述成居委会大妈或者是辅助性的角色。我每次看到这个就火冒三丈:你要讲清楚到底是不是她带领这个团队的,如果是,你就写清楚她是「带领」这个团队,她是个领导。
有一次有个人他嘴硬说「协调」就是「领导」两个词意思相同。我就说既然这样,下次你也说我们的 CEO 「协调」我们公司好不好,不用说他「领导」了。他们无话可说了。
May 不仅是理科行业里的性别上的少数群体,她也是在美国作为亚裔的,种族上的少数群体。
但 May 并没有把自己作为少数群体这件事当作一种先天的劣势。
我认为未必一定是女性本身的特质,任何少数族裔或是被边缘化的群体都会倾向有更强的共情能力。
因为我有过处在一些被忽视或是被边缘化的环境里,所以我觉得我会更共情这种体验。
我在 Facebook 任职期间担任的是软件工程师,简单的来说就是开发各种程序去优化用户体验。
举个例子,2016 年我在 Facebook 时候发布了一个功能,与视力障碍用户合作,当时参与他们的调研,发现视障用户有很大的不满,因为他们无法参与图片视频相关的讨论。
我们团队讨论的大部分成员,或是男性主流的观点,都是:如果检测到有人通过读屏软件来用 APP ,我们就把图片全部删掉,不用下载,这样他们的环境里就会没有图片。
但是我认为这个办法很不好,因为对于少数群体来说,最重要的是拥有更多的可能性,如果把图片全部移除,可能性就缺失了。
所以我提出的方案就是保留图片,通过人工智能去描述他们,如此一来,视障用户通过文字能够去体验那些图片,无论有无视觉,人人皆可参与。
我更可以共情少数群体的需求和体验,当时力排众议,最后实现了这样的一个功能,用户反馈非常好。
对我自身来说,这也让我发现自己作为少数族裔的价值,并且有一种「共同体」的感觉。
所以现在 Facebook 还有 ins 上面的图片,如果你用读屏器去读,大部分图片都可以听到一个简短的描述。
也因为自己少数族裔的身份,我特别热衷于参与科技无障碍相关的工作,具体说来就是与残障群体合作,设计能够满足他们需求的功能。
前几年我的一个项目是在阅读障碍的朋友之间做调研,他们除了有阅读方面的障碍,但其实更大的困难在于写作。
因为他们的大脑处理文字的方法与其他人不一样,每次想发一个状态或写东西时,就觉得非常没有安全感,久而久之,他们在现在网络的社会中就会变成一个「失声的人」。
作为任何少数群体来说,一个最大的恐惧和威胁就是失声,没有你的声音。
我又带了一个团队,我们一起设计的一个 AI 辅助写作系统。阅读障碍人士可以先写,我们的系统会给予一些建议,比如字词句的修改、加一些标点、智能大小写、修正建议等。
总之在不改变表达方式和想法的基础上,能给予一些安全感,希望阅读障碍的朋友可以相信他们是有声音,并且值得被听到。
May 去年从 Facebook 辞职,如今她创业自己开了一家专攻科技无障碍发明的公益组织。希望通过她的能力,能为更多的残障人士和少数群体去创造一个有更少的障碍,能更好地发声的环境。
实习生 | 蔡雨初
01.Story FM Theme Reggae version 01 - 桑泉(片头曲)
02. 谈论一次皮囊 - 桑泉
03. 关联 - 桑泉
04. 非常规覆盖 - 桑泉
05. Ashes In My Memory - 彭寒
06. 雾气 - 桑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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