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云吐雾”55载，我爸总算彻底戒了烟
我爸成功戒烟一年了，家里还剩一整条完整没拆封的烟，被搁置在橱柜里浅吟低唱“寂寞寂寞就好”。
很难想象，一个从14岁就开始抽烟的少年，吞云吐雾55年后，居然真的把自己曾经的座上宾、心头好舍弃了。
我爸曾和我说起过自己抽烟的起始：14岁的孩子，初中没读完，作为家里的长子，年幼丧父的他要担起帮寡母照顾三个妹妹、弟弟的担子。所以，他早早就进了工厂，从临时工干起，直到16岁成为一名正式的工人。
作为一名炼钢工人，周围几乎都是大老爷们儿，三十来岁的师傅带着几个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当学徒，你要孝敬师傅、还要和师兄弟、工友们打成一片，对酒精过敏的他来说，香烟就成了最好的纽带。于是，我爸从14岁起照猫画虎学着老烟枪们抽烟，到后来上瘾，烟便成了他不离不弃的伙伴。
《犬之力》剧照
我爸娶了个好老婆，虽然知道抽烟有害健康，但我妈觉得自己的老公一辈子就好喝茶、抽烟，再无其他“不良嗜好”，所以，她也不劝我爸戒烟，而是给老公买好烟抽。我妈的逻辑是：贵是有道理的，好烟至少毒害小一些。
因为香烟上档次，所以，我爸身边的同事、朋友喜欢向他要烟抽。而他也是个大方人，你给我一根普通烟，我敬你一根好烟，礼尚往来、不计亏欠。
作为香烟，人人都知道它们因为损害健康而臭名昭著，但我也能理解男人们为什么喜欢香烟。
《大路》剧照
首先，香烟是出了名的润滑剂。
如果社交也有任督二脉，靠香烟绝对能给它打得通透。无论你是和陌生人搭讪、求人办事、还是缓和气氛，掏出香烟，给对方让一根，对方愿意收下你的烟，这嘴就好张了。
社交壁垒在人类世界里广泛存在，年轻的女性可以通过聊八卦、护肤品、星座和同类人联通；有娃的女性可以通过聊兴趣班和伴侣的坏话迅速成为志同道合者；而男性则是选择香烟作为自己最直接的社交手段。他们靠香烟确认对方是否为同类，进而“合谋”是否可以一起“搞事情”。
《驾驶我的车》剧照
其次，香烟很容易化身成为“缪斯”或者“田螺姑娘”。
先说缪斯。很多作家都有“笔耕不辍、烟雾不止”的习惯。
贾平凹说，他的晚年作品《老生》就是一本“用烟熏出来”的小说，他给出来的缘由是，“人老多回忆往事，而往事如行车的路边树，树是闪过去了，但树还在，它需在烟的弥漫中才依稀可见”。
老舍先生也是一名老烟枪，22岁开始吸烟，后来因为通货膨胀香烟太贵他负担不起，只好忍痛戒烟。
《逃学威龙》剧照
在戒烟的这段日子里，老舍写道：“没有烟, 我写不出文章来．二十多年的习惯如此．这几天，我硬撑! 我的舌头是木的，嘴里冒着各种滋味的水，嗓门子发痒，太阳穴微微地抽疼！ ——顶要命的是脑子里空了一块！ ”
还好过了一段时间，经济状况好一些了，老舍又“复吸”了，文思从枯竭变成了如泉涌。可见，香烟对中国文学也是有“赫赫之功”的。
香烟是文学家、艺术家的缪斯，对普通人来说，更多时候它扮演的是“田螺姑娘”的角色。
《无证之罪》剧照
当然，香烟无法像真田螺姑娘那样，给人做饭、洗衣、操持家务，但在疲惫困顿、临近崩溃时吸两口烟，的确能让很多人重新打起精神、重新冷静下来。“中夜鸡鸣风雨集，起然烟卷觉新凉”，人生海海，有些人总能通过香烟找到慰藉。
以前，我爸喜欢饭后点上一支烟，放到唇边、深吸一口、双眼微闭，再缓缓放烟圈溜出来，脸上显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我想，对和诸多像我爸一样的烟民来说，虽然香烟控制着他们的神经系统，却给了他们精神上驰骋的自由。人生匆匆，有太多身不能至的事情，一根燃着的香烟能驾着你的心，向往之。
因为群众基础过于广泛，所以我爸虽曾多次下决心戒烟，但都未遂。没想到，这次他却做成了。
其实，戒烟成功并不是我爸的主观意愿。虽然，随着年纪渐长，他有意识地减少了与香烟的友好互动，但晨起、饭后、睡前、以及出门碰到熟人聊天时，香烟还是他不可或缺的宝。
我爸能成功抛弃香烟，还得感谢他外孙的出生。
六年前，我儿子出生后，我爸妈来帮我和老公照顾外孙。我妈爱娃心切，给我爸下了命令：不许在我外孙面前抽烟，要抽出门去外面抽。二手烟的危害众所周知，祖国的花朵经不起它们荼毒，我爸照办了。
《母亲》剧照
可我妈对此举还不满意，她嫌我爸身上的烟味，一想到自己的外孙要忍受这样的气味，她怒起心头，下令让我爸与55年的老伙计绝交。
我爸这人最大的优点是听老婆话，于是他便再次踏上了戒烟之旅。
戒烟的苦，不吸烟的人不懂。资深烟民戒烟分为两个时期，就像林语堂在《我的戒烟》一文里写的那样：“头三天，喉咙口里，以至气管上部，似有一种怪难堪似痒非痒的感觉。”这种感觉尚且可以靠吃薄荷糖、含喉片、喝茶抵抗，忍过几天便可以把“怪痒”消灭。
第一阶段“是纯粹关于生理上的奋斗”，好办。戒烟真正的难点在于第二阶段，人与烟的“魂灵战斗”。就是你的心灵对此有需要，如果缺失，你的灵魂会质问自己为什么要“违背良心，戕贼天性，使我们不能达到那心旷神怡的境地？”
我相信，这些煎熬我爸都经历过，但林语堂比我爸“幸运”，他没有一个疼爱孙辈赛过自己的老婆给他施压。
《金婚》剧照
孙辈的出生大幅度降低了我爸吸烟的频率，最终，我妈还是心疼自己的老公，做了一些让步，允许他一天抽两支烟，早晚各一，抽完后立即刷牙、漱口，换衣服——总之就是最大限度地祛除身上的烟味，方可靠近孩子、享受天伦之乐。
至此，香烟和我爸尚且有藕断丝连一线牵的情分在。让他们彻底“决裂”是五年后外孙女的出生。
被全家众星捧月、视作掌上明珠的小外孙女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香烟和我爸这五年来一息尚存的火焰掐灭了。都不用等我妈嘱咐，我爸看到这个软糯萌甜的小家伙，自动、自主、自愿、自觉地与烟诀别了。
《坡道上的家》剧照
我想，那些没能戒烟成功的男人，是不是都命里缺个（外）孙女？
林语堂先生认为“无端戒烟断绝我们灵魂的清福，这是一件亏负自己而无益于人的不道德行为”，但我们明白，吸烟是真正损人不利己的行为。因此，虽然我爸为戒烟受了些苦，但这苦，吃得实在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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