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年后,没人在意范雨素了心灵鸡汤2022-11-04 06:11《何日是读书天》5年前,文章《我是范雨素》爆红于网络,让皮村文学小组第一次受到了广泛关注。 皮村位于北京五环外,离机场很近,每隔不久就会有飞机在低空轰鸣着飞过。本地人口只有两千多,但有三万多外来人口在此常住。 文学小组是北京工友之家在2014年组织的,那是一家致力于为打工者提供文化服务的公益组织,2005年开始扎根在皮村。工友之家的社区工会专门负责举办各种讲座、兴趣活动。 看到了小组招募志愿者的消息,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研究员、文学博士张慧瑜就投了简历,成了这里的第一位老师。那之后,每周有两个小时,一群热爱文学的打工者都会聚在一起,学习、讨论,不少在高校老师、作家都来给他们上过课。 媒体和公众的关注就像一阵风似的刮过,5年过去了,如今再提起皮村文学小组,不少人会有疑问,小组还存在吗?范雨素还在写吗? 一个令人宽慰的消息是,它还在。课没断过,疫情期间不能线下聚集,也会在线上上课,人员来来往往,但许多老成员这些年一直都在持续地上课和写作。 他们今年还正式出版了一本文集《劳动者的星辰》,收录了其中9位成员的14篇作品。书封上印着范雨素的一句话:“写作就是为了大声说:我存在!” 《劳动者的星辰》范雨素、郭福来等著 我们找包括范雨素在内的几位成员聊了聊,关于写作,也关于他们怎么对待生活的捶打和命运的不公。这是在当下尤为珍贵的故事,提示了一种在狂风骤雨下依然保有尊严的可能性。01.没有人指望过,靠文学改变命运 范雨素没觉得自己的生活因为成名而发生了什么变化,依然租住在皮村,做钟点工、看书、写作。最大的区别可能是,“原来每年还能存一点钱,这几年就没有了,只是维持自给自足。” 她以前做月嫂、育儿嫂,收入高一些,但工作的时间长,为了多留点时间写作,后来她就只做钟点工了。 成名这五年多,不时会有记者来采访她,也有视频团队来拍摄,她也参加过一些文化活动,但总的来说,生活还是那样。“关注我的人都在远方,离我近的人根本不关心也不在意。” 她有一个认识了十几年的朋友,也是做育儿嫂的,后来回老家了,隐隐听说她出名了,在微信问她:“你怎么没干活了?你现在在搞文学赚钱吗?” 范雨素没靠“搞文学”赚到什么钱,不是没有机会,只是她想写点儿自己愿意写的东西。从2011年开始,她就想写一部长篇小说,一直在构思和找资料,到今年,这本书终于快出版了。 她没有继续写读者期待的那种非虚构作品,因为她始终觉得,写作是为了自己。“我原来几十年一直过着一种穿隐身衣的日子,别人不在意我,我也不在意别人,出了名之后也是一样,我想写什么就写什么,能发表就发表,不能发表就就拉倒。” 除了这部小说之外,她写得很少,七七八八加起来也就两三万字,“写的话,至少也要写个60分的东西出来,一件事,如果我觉得我写不出60分,那我就不写。”她花更多的时间看书,这是她一直以来的爱好。 2022年10月的皮村街道和范雨素一样,皮村文学小组的大多数人说不上有“文学梦”,也从没指望过可以靠文学改变命运,支撑他们的,只是最纯粹和朴素的对文学的喜爱而已。 施洪丽做了十几年的月嫂。她带孩子的时候,喜欢给孩子讲故事,有位雇主问她为什么不把这些故事写下来,她说她没动过笔。又过了两年,范雨素出名了,这位雇主特意打电话告诉她,她就找到了皮村,开始参加文学小组的活动。 在《一个四川月嫂的江湖往事》这篇自传性质的文章里,施洪丽记录下了在北京当月嫂之前的经历:在四川老家时,学习煤油灯孵蛋技术,想要创业,还没走上正轨就因为房子意外失火烧掉了致富希望;去成都打工,在一家农家乐的后厨做“墩子”(配菜);在火车北站擦鞋;做小时工和保姆;开家政公司…… 虽然将近五十岁才真正开始动笔写作,但施洪丽一直喜欢看书。从中外名著到网络小说,她什么都看。“喜欢看书写作跟喜欢打麻将,带来的精神快感上可能没什么差别。”她不觉得这是需要用意志力来坚持的事。 李文丽绘制的施洪丽 来源:文景 郭福来是皮村文学小组的老成员。为了增加家庭收入,2015年,四十多岁的郭福来从河北老家来北京打工,落脚皮村,做布展工人。家里还有八亩地,他农忙时再回家帮忙。 他从年轻的时候就喜欢读书,在家时,也会写些诗歌、散文,发表过。他性格内向,不抽烟也不喝酒,很少和别人聚在一起聊天,闲时自己坐在一间屋子里看书,就觉得很充实。 刚到皮村时,他问一起干活的工友附近有没有图书馆,工友介绍他来了“工友之家”,书可以免费借阅,他下班后就总来。工友之家的工作人员付秋云告诉了他文学小组的存在,那之后,每个周六,只要没有工作,他就会来上课,一直到现在。 02.生活意味着,以完整的自己去做点儿想做的事 “我觉得,我每天忙忙碌碌地赚钱叫生存,写点儿东西叫生活。”范雨素这样解释写作对她的意义。 生存意味着,把自己的身体当作工具使用,“我是机器人来干活”。她也会把雇主想成是机器人,这是她给自己的平等,“我给你干完活,你给我钱”。 她早年接受采访时讲述过在工作中尊严受挫的经历,“有时候跟雇主去亲戚家里吃饭,等到你吃饭的时候,雇主的亲戚给你拿出一双一次性筷子。这种时候我就会有被刺痛的感觉。” 有关于机器人的假设,像是一种自我保护,先于雇主封存起灵魂和尊严,在受伤之前就做好准备。 这种被轻视的感受,施洪丽也常常会有,所以相比起钟点工、保姆,她更喜欢月嫂的工作,即便那是最累的,但是更容易得到雇主的尊重和信任。 《何日是读书天》生存是不得已的,而生活则意味着,以完整的自己去做点儿想做的事。他们走向了文学。范雨素从小就看了各种各样的小说,陪着主人公们经历了无数段人生,再好或者再苦的事都感受过了,所以后来无论生活中发生了什么,她都觉得是正常的。很多人看了《我是范雨素》之后,觉得她可怜,她对此感到很奇怪,“小说里那么多人,不都比我可怜吗?” “看得太多了,就觉得生命本就是这样,忍过去就好了。你可能会说,忍过去,人不就成奴才了吗?文学是不是把我教坏了?实际上不是的,不公平的事情被写出来,被表达出来,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接受生活里的苦,并不代表着麻木。“就算把我当机器人,但他会知道,这个机器人原来是会表达的机器人”。 在范雨素看来,“文学既是生活的矛,也是生活的盾。作为盾来保护自己的时候,文学是生活的避难所,文学里也有各种各样应对生活的方式,都是可以被举起的矛。”她做保姆的时候,有一次被人打了,在这行是很常见的事,她选择了去打官司,虽然最后没得到什么,但是她像书里的人一样,尝试反抗了。《何日是读书天》把生活里的事情写下来,也是一个心理上的脱敏过程,写出来了,就不难受了。郭福来也有类似的感受,如果一段时间不看书或者不写东西,就好像有东西压在心里似的,写出来,就会一下轻松很多。完成之后再仔细读一读,整个人都舒畅了起来。作家梁鸿在谈到翻译海德格尔的工人陈直时曾说,“我们每一个普通人都在试图冲破自身,在生活范围之外寻求一种超越性的存在。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韧性的东西。”但对于皮村文学小组的人们来说,追求的也许并非超越性,而是完整性。在阅读和写作中,他们得以从工具还原成人,修补和保全自己。03.在无法反抗的命运面前,救自己对于写作,施洪丽的想法不止停留在个人层面——“现在已经没有我们的声音了,我们被淹没了,生活没有人知道了,要记录下自己的故事”。这是她在文学小组里想通的事,以前她总觉得自己的所感所想不过是鸡毛蒜皮,不值得写。后来她看到一句话,“穷者欲达其言,劳者须歌其事”,觉得很好,就把它作为自己的座右铭。在文学小组里,除了谈论文学,她开始学着思考,“我们的生活为什么是现在这样”。 《何日是读书天》她过得很辛苦。丈夫从结婚时身体就不好,干不了体力活,整个家庭一直靠她支撑。两年前她得了大病,做了手术,在老家休养了一段时间就又回到了北京,为了挣钱。和挣钱一样急迫的是,她想写一部介于非虚构和小说之间的长篇作品。“本来想着50岁的时候再动笔,那时候女儿可能结婚了,先生可能也死了,我也没什么经济负担了。谁知道还没到50岁就大病缠身,先生也没死,女儿也没结婚。”施洪丽有一个同村的好朋友,因为家庭原因在初二就被迫辍学了,但一直想当一个乡村作家,经济那么困难,还会订购《作家摇篮》《写作》这样的期刊。因为施洪丽在高中时也结婚离开了家,两人就断了联系。等施洪丽再回村,发现她已经没再写了。再后来,就听说她自杀了。 “90年代的时候,村里自杀的人很多,自杀的原因也很多,我舅舅、舅妈,我邻居的老公,同学的老公……他们都是自杀的。但是我总在想,她为什么会自杀?” 这件事一直压在施洪丽的心里,她想写写家乡的村子里面几个女人悲欢离合的故事,“为什么命运会是这样?”为此,她花了大量的时间查资料,也写了十几万字。 《何日是读书天》她对生活的期待很简单,能吃饭,有活干,能稍微地平等和谐,就很好了。“梭罗写《瓦尔登湖》,想隐居就隐居,不想隐居就出来,不想交税就跟政府对抗,抓去关起来他也不怕。这种人我是很佩服的,但是我做不到。”她接受命运的一切。 现在月嫂的工作不太好找,找工作的人太多了,好多还很年轻,她年纪比较大了,身体也不好,就更不好找。没有活干的时候,她就查资料、写自己的小说,有活干了,就去挣钱。 “当时医生说我只能活几个月,我一开始也很悲观,但很快就不悲观了,人谁不死呢。我现在身体状态也还挺好。”她想快点儿把小说写完。 郭福来初中毕业后去参了军,从部队回来就在老家结婚生子了。家里种的地也不少,但后来肥料、农药都涨价,粮食价格始终不涨,产量也不见增加,地里的收入就慢慢变得很少了,一年的收入都不够开支,他就经人介绍来北京打工了。 刚来皮村那两年他住在厂子免费提供的工棚里,十几个人挤一间,条件很差,在《工棚记狗》里他这样描述,“用薄薄的铁皮围个圈,上面盖个顶子。前面开个门,却没有安窗户——大概造屋者认为我们不需要光亮吧。” 《工棚记狗》和《工棚记鼠》写的是他和工友们养流浪狗、把老鼠捉住养起来的事,他写生存境遇的艰难,也写人如何让自己更好地面对这种境遇。 李文丽绘制的书中9位成员的画像 来源:文景 不仅文中提到的三位,在皮村文学小组创作的人还有很多。他们的作品将种种不曾被注视过的生活拉到了人们眼前,其价值不只在于记录本身。 即便背负着颠簸的命运,他们也不单单是在承受生活,而同时是生活的旁观者和思考者,这将他们从被表述、被定义的群体中还原了出来。 陈丹青在《贾想》的序言里写,“永远不要等着谁来救我们,每个人应该自己救自己,从小救起来。什么叫做救自己呢?以我的理解,就是忠实自己的感觉,认真做每一件事,不要烦,不要放弃,不要敷衍……我们都得一步一步救自己,我靠的是一笔一笔地画画,贾樟柯靠的是一寸一寸的胶片。” 读书,写好每一个句子,是皮村文学小组的他们救自己的方式,当生活的洪流滚滚而来,总得抓住点儿什么,让自己在不被冲走。不论如何被命运拍打,只要还在阅读和写作,他们就没有真正放弃自我的尊严。 幸好,“仰望星空的权利”不会被轻易剥夺。采写、编辑:Purple监制:猫爷题图:《何日是读书天》转载:请微信后台回复“转载”商业合作或投稿:[email protected]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戳这里提交新闻线索和高质量文章给我们。来源: qq点击查看作者最近其他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