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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边境往事

东北边境往事

历史

流淌了八百公里的鸭绿江在丹东注入黄海,这里便是中国东北边界的起点。

山峦中的鸭绿江

丹东一个沿鸭绿江分布的城市,从上游的振安等三区一直到入海口东港市,绵延有几十公里。

不同于对岸边界铁丝网高耸的军事禁区,在丹东,疫情之前能够遇到世界各地的游客,大家多是慕朝鲜名而来。

这座城市里有很多来自朝鲜的朋友,包括商人、女服务员、司机等等,他们大部分都会讲汉语,有的甚至能说英语。

作为东北难得的出海口,丹东早先几年发展不错,还曾因朝鲜改革开放的噱头迎来了一波地产界狂欢。

不过如今看来,丹东楼市的去化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或许等未来某天修一条从首尔到丹东的跨境高铁,才算真正的重大利好吧。

丹东鸭绿江滨江公园    

走在鸭绿江滨江公园,凉风习习,有种漫步海边的感觉。

江上船只往来,有不少小情侣在拍婚纱照。

江的对岸能远远望见新义州闲置的工厂,灰蒙蒙的建筑掩映在江边的杂草丛中,几十年来没怎么变过。

曾几何时,朝鲜是苏联在远东打造的“社会主义样板”,人均GDP不仅碾压中国,更是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超过韩国。  

朝鲜的纺织业尤其发达,改革开放初期我方还一度想引进其先进技术。

1978年5月,中方代表团访朝期间参观咸兴维纶工厂

新义州是平安北道首府,也是朝鲜第四大城市,但从城市规模上来说大概相当于丹东一个区的建成面积。

像朝鲜这种体量的国家其实只能支撑起一个大城市,类似我们的省会,这个城市自然就是平壤。

平壤拥有300多万人口,第二大城市咸兴只有约70万人口;而新义州作为全国第四大城市,只有不到40万人口。

新义州的居民区

新义州的朝鲜小姑娘

在中国古代时期,中原王朝对于越南、朝鲜等这些藩属国并没有“国界”的概念——连你的“国”都是我的,还谈何“国界”呢?

如果硬要说有个界线,更类似于皇帝对藩王的赐封。

1728年,安南(越南古称)国王上奏雍正帝,希望清朝把120里有争议的领土划给安南。

清朝一开始答应给80里,安南国王仍不满足,继续上奏“奉敕悔罪”以表忠诚。

雍正看其如此忠良,遂大笔一挥,将剩下40里也赏赐了安南。

据史书记载,雍正曾这样说道:

“朕统御寰宇,凡臣服之邦皆隶版籍,安南既列藩封,尺地莫非吾土。此四十里地,在云南为朕之内地,在安南为朕之外藩,一豪无所分别。”

清朝方面意识到与邻国的国界问题是在两次鸦片战争期间。

尤其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签订的《北京条约》,清廷割了大片土地给沙俄,其中不可避免的牵扯到各种划界问题。

1880年代中期,清朝在东北地区和藩属国朝鲜一起开展了一次划界考察。

中朝传统界线是图们江和鸭绿江,一个往北流,一个往南流;不过以河流划界通常存在一个问题——下游河道宽阔处比较容易界定,而上游支流纵横难以判断。

这就牵扯到给河流“定源”的工作,确定哪个是干流,源头在哪里。

由于中朝双方各执一词,使得给图们江定源的勘界谈判最终破裂,事情搁置了起来。

中朝第一次勘界谈判结束后的十几年间,东北亚的局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清朝甲午战败、《马关条约》中朝鲜升格为独立国家、日俄战争、日本成为朝鲜保护国……

待到中朝第二次边界谈判时,清朝谈判桌对面的对手已经变成了日本人。

熟悉清朝历史的朋友一般都知道,东北作为满洲人的“龙兴之地”,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处在封禁的状态,不允许关内的老百姓进入东北。

直到十九世纪末沙俄侵占东北,大清才后知后觉的开始移边。

十九世纪下半叶的朝鲜半岛城头变幻大王旗,一团糟,由于半岛本身缺少耕地,所以这一时期有大批朝鲜人渡过图们江来到中国东北垦荒——他们便是中国境内朝鲜族的源头。

这些越境的朝鲜人主要聚集在图们江以北、海兰江以南的延边地区(今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即日后朝韩方面一直念念不忘的“间岛”。


二十世纪初日本吞并朝鲜半岛后,对于朝鲜人越境到中国一事并没有约束,反而十分开心。

在日本人眼中,这相当于用民间老百姓迁移的力量来为日据地区开疆扩土。

当时日本驻朝鲜总监府甚至已经在间岛地区的龙井市(今吉林省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县级市)设立起所谓的“派出所”。

清廷眼看形势不妙,开始重视起间岛的问题。

经过多方交涉,在1909年中朝第二次边界谈判(实际为中日谈判)中,我方据理力争签下了《图们江中韩界务条约》(韩国方面称“间岛协约”)。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肯定了图们江以北地区为中国领土。

条约签订后,清朝政府改日本方面设置的龙井“派出所”为龙井“领事馆”,正式完成了领土的确权工作。

伪满洲国行政区划中有一个“间岛省”,省会是今天的延吉市

纵观历史,强权国家的兴起或覆灭必然会导致地缘政治形势的变化。

1945年,东北亚地区的强权日本帝国一败涂地,樯橹灰飞烟灭。

随着日本战败,朝韩两国一致宣布不再承认日本政府代签的一切条约。

此后很多年间,半岛、尤其是韩国方面,对1909年清日双方代表在北京签订《图们江中韩界务条约》耿耿于怀。

韩国媒体屡次发文称:

“(该条约)是严重侵犯第三国权利的国际条约,签订条约本身构成侵犯主权的非法行为。”

不过在官方层面,朝韩两国都实质上承认了1909年条约中中国对图们江以北地区的主权。

六十年代初中朝划界的时候,也部分参考了当年清日条约的框架。

图们江风景。在六十年代中国困难时期,东北地区有大批朝鲜族人跨界去朝鲜,如今回想起来让人感慨万千。

除了北部的边界问题外,中朝边境地区另一个大家关注的点是鸭绿江出海口的薪岛和绸缎岛。

薪岛和绸缎岛是位于鸭绿江入海口偏西的两个岛屿,目前属于朝鲜平安北道薪岛郡。

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清朝和朝鲜讨论划界的时候,这俩岛尚未形成;或者说仍是季节性岛屿,洪水期就被淹没了,没太有人关注。

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日本同时控制了朝鲜和满洲。

在内部划界时,日本方面将鸭绿江口的薪岛划归了朝鲜。

薪岛在当时只是一个江中小岛,谁知后来随着泥沙淤积越长越大。

时至今日,薪岛已经和北方的绸缎岛连在了一起,面积达上百平方公里,直逼鸭绿江西岸中国一侧。

1951年,我边防公安部队曾经歼灭盘踞在薪岛上的一伙匪特,重新控制该岛,不过六十年代中朝划界的时候还是规定薪岛属于朝鲜一方。

1935年版《最新中华形势一览图》(主编为著名地图编辑学家洪懋熙,三十年代曾作为中学教科书使用)。从图中可以看出,当时薪岛非常小,而绸缎岛则几乎看不见

长大的薪岛,目前岛上有一个朝鲜的镇级行政区。鸭绿江入海口虽说是两国共用,但其实已经完全被朝鲜领土包围

2002年初,访华归来的金正日听取了荷兰籍东北商人杨斌的建议,准备开放新义州作为“特区”,对接中国资本和先进技术。

杨斌被金正日任命为新义州特区首任长官(薪岛郡位于新义州市江对面),准备轰轰烈烈大干一场。

不过随着杨斌出事,新义州特区又被搁置了起来。

几年后,金正日再次向中国驻朝鲜大使透露,朝方有意将薪岛郡的绯缎岛建设为经济特区,与中国合作开发——朝鲜提供土地和人力,中国提供资本和技术。

这便是后来出笼的“中朝黄金坪经济区”。

2011年5月底,在金正日时代的最后时刻,朝鲜国防委员会副委员长张成泽访问丹东;他代表朝鲜政府与中国签署“50年+50年”租借协议,将黄金坪岛最长租借给中国100年。

协议一签订,黄金坪管委会等一系列机构立即摆上台面。

成立之初,由丹东市委常委、秘书长卢秉宇同志兼任了黄金坪管委会主任,另有四位副主任,中朝各派两名。

不过随着朝鲜领导人更替和很多事情的发生,象征意义明显的黄金坪特区时断时续,进展非常缓慢。

“飞地”防川村

沿着鸭绿江北上,来到位于吉林延边自治州下属的县级市珲春。

珲春是东北内陆离海最近的地方,下图中近似“飞地”的敬信镇防川村,离海只有十几公里,靠一条八米宽的沿河公路与中国本土相连。

1957年图们江洪水泛滥,防川与中国内地的陆路交通完全断绝,成为中国的一块“飞地”,中方人员不得不经苏联进出防川。

直到1990年中方修建洋馆坪大堤,又在大堤上修建了一条国防公路,防川才重新与中国内地连接起来。

在防川,不仅可以眺望到远方的日本海,中国渔民的船只还可以出海打鱼。    
1991年5月签订的《中苏东段边界协议》中曾明确规定:挂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的船只可以在图们江下游自由航行。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宣布继承苏联时代的全部中苏东段边界,尊重之前两国签署的一切有效协议。

尽管中国终于重新恢复了中断半个多世纪的图们江出海权,但由于图们江上的俄朝铁路大桥十分低矮,加上河道淤塞,仅能通行300吨以下的小船,商业价值十分有限。

从防川望向图们江朝俄国境友谊桥,远方是日本海。这座离江面仅十米的铁路桥像一把锁封堵了图们江出海口,克里米亚大桥在设计过程中也有类似的考量。
   
沿边境继续北上,路过兴凯湖,便进入了乌苏里江流域。

记得小时候看中苏珍宝岛冲突的文章总是充满疑问——中苏又没有海疆相连,哪来的“岛屿冲突”呢?

原来珍宝岛是乌苏里江中一个江心洲。

近代的中苏边界问题始于1860年清朝政府和沙俄签署的《中俄北京条约》,条约中只是笼统的规定中俄以乌苏里江为界,但对于江中各个小岛的归属细节却并没有明确指定。

一般来说,在以河流划界的情况下,默认界线是“主航道中心”。

无奈整个二十世纪都是苏强中弱,尤其是在二次世界大战苏军攻入东北后,几乎把所有黑龙江和乌苏里江中的岛屿都纳入苏联的管辖。

乌苏里江中的珍宝岛

珍宝岛就是乌苏里江主航道中国一侧的一个江心洲,全岛面积0.74平方公里,长1700米,宽500米,枯水期时与中方一侧陆地相连。

因为这种明显的地理归属关系,所以在六十年代中期的划界谈判中,苏联已答应将珍宝岛归还中国。

无奈这一时期两国关系迅速恶化,划界谈判被迫停止,归还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从1967年开始,中苏双方巡逻队开始在珍宝岛上发生冲突。

就像之前大家看到的中印喀喇昆仑地区边境冲突一样,双方从对骂、推搡,到棍棒武斗,层层升级。

好在今天中国与邻国之间是有成熟沟通管道的,可以有效管控分歧。

但六十年代中苏交恶的那段时间,中苏两国间的沟通渠道已全部切断,形势千钧一发。

1969年初,在得到中央批准后,沈阳军区司令员陈锡联部署三月份在珍宝岛进行反击战——之所以选在三月份,部分原因是为了给四月召开的“九大”定基调。

面对苏联这样一个强大的对手,陈锡联当然清楚问题的复杂性——这是一场政治高于军事意义的战斗,所以在筹划时他反复强调:

“要立足于小打,规模尽量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珍宝岛战役的规模不大,虽然事后双方拉开了不小的阵势,但实际动用的作战单位均在团以下。

陈锡联上将曾是六七十年代一个极为关键的人物,一度主持军委工作

1969年3月15日,苏军把最先进的T-62坦克和“秘密武器”冰雹火箭炮开到了冲突现场,想用一场武器秀来威吓中方。

解放军不甘示弱,调来了反坦克炮、无后座力炮和火箭筒等武器。

当天的冲突持续了九个小时,珍宝岛反复易手达八次之多。

战斗中,一辆行进于封冻江面上的苏军T-62坦克履带被地雷击毁,乘员弃车逃生——这辆坦克后来成为双方争夺的焦点。

T-62是六十年代集苏联军事工业精华于一身的高级货。

当时任苏联国防部长格列奇科元帅向勃列日涅夫报告有一辆T-62中型坦克被打瘫在珍宝岛的江汊上时,勃列日涅夫勃然大怒,他下令一定要把这辆坦克弄回来,实在弄不回来就把它炸沉到江底。

于是从3月16日至4月29日,中苏双方围绕T-62坦克展开激烈争夺,以至于赋予它很多政治意义。

其中在3月21日,苏联因不愿让中国获得这辆当时最为先进的坦克,派出爆破组试图炸毁坦克,被我方击退。

眼看中国方面势在必得,苏军不得已用炮火把坦克下的冰层击破,坦克遂沉入乌苏里江。

中国军事博物馆展示的苏联T-62坦克和美国M-26坦克。前者即珍宝岛落水的那辆坦克,如今也出现在了乌克兰战场上;后者是朝鲜战场缴获的。

苏联方面低估了中国人的决心。

T-62坦克在珍宝岛战斗中给解放军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当时解放军的主要反坦克武器,像75毫米无后坐力炮、85毫米加农炮和56式火箭筒等,都无法有效地击穿T-62的正面装甲。

为了一探这个高级货的究竟,中方下了死决心要搞到它。

4月27日夜,解放军乘夜色派出海军潜水员,偷偷将这辆坦克打捞出来;被苏军发现后,双方再度爆发激烈炮战。

最终,在炮火掩护下,我方把已沉入江底这辆坦克成功抢了过来。

而接下来的故事,便是《全面战备,1969》。

黑瞎子岛卫星图

最后一站,来到中国版图的东极——黑瞎子岛。

准确地说,黑瞎子岛并不是一个江中岛屿,它是由黑龙江和乌苏里江以及两江之间的一条细细的汊道围起来的一块三角形地块,又称抚远三角洲。

黑瞎子岛面积约为350平方公里,2004年之前曾隶属于苏联远东第一大城市哈巴罗夫斯克(伯力)。

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国人想登岛必须先出国到达伯力,然后再经桥上岛。

伯力市中心。金正日即出生于伯力市区东北部的维亚特斯科耶村

2004年10月14日,中俄两国外长在北京签署《中华人民共和国和俄罗斯联邦关于中俄国界东段的补充协定》,黑瞎子岛划归中方约171平方公里,划归俄方约164平方公里。

抚远三角洲第二大的岛屿银龙岛因位处黑瞎岛之西北,故全部归属中国。

虽然表面上看中国分得的土地更多一点,但黑瞎子岛的精华部分东半区还是留在了俄罗斯。

回归后中方曾希望在黑瞎子岛上建立“自贸区”,发展和俄罗斯的边境贸易,但俄方一直没有积极响应。

之后黑瞎子岛的开发便不了了之。 

或许未来某一天,随着远东地缘政治格局的变迁,这里会再次成为世人瞩目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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