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荣枝的尽头
备受关注的劳荣枝案,在今天二审宣判:驳回上诉,维持原判(死刑)。
时间过去了20多年。今天,三起命案中七条人命,终于得到了完整的交代。
劳荣枝仍然不服。据媒体从劳荣枝家属处获悉,劳荣枝当庭表示要申诉。
或许,这是她的最后一次公开亮相了。
11月30日上午,江西高院对劳荣枝涉嫌犯故意杀人罪、抢劫罪、绑架罪上诉一案作出二审宣判:驳回上诉,维持原判(死刑)
人们还记得她的第一次曝光。2019年11月,劳荣枝在厦门落网,那时的她对着警方镜头,竟然露出微微笑意。舆论震惊的同时,上个世纪的骇人命案,细节一一浮现。
从那时起,劳荣枝置身在聚光灯下。
一审和二审的庭审过程,经媒体披露,盛行于网络。人们找到20年前的案件材料,再对比劳荣枝的供述及辩词,一次次回到故事当中。
故事早就变了样。
1999年,法子英在落网后讲述的,是他与劳荣枝“亡命鸳鸯”的故事。两人在南昌、温州、合肥先后作案,杀害7人。法子英面对侦查和审判,试图揽下命案的全部责任。也因为法子英的胡乱供述,使得劳荣枝逃离现场,逃亡20年。
法子英被捕视频截图
由于年代久远,加上一再“添油加醋”,法子英和劳荣枝的故事变得离奇,充满不切实际的传奇化、甚至浪漫化。这也是劳荣枝案受到关注的原因之一。
但劳荣枝推翻了法子英的故事。在她的讲述中,自己被法子英胁迫,多次堕胎,身不由己地参与了“故意杀人、抢劫、绑架”一系列案件。这是一个以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为中心讲述的故事。
故事终究只是故事。
现实中,法院审理认为,法子英与劳荣枝,都是手段残忍的作案人。他们手下的,是七条鲜活的生命,其中,有年仅2岁的熊家女儿,有勤劳而淳朴、却被无辜杀害的“小木匠”陆中明……
合肥晚报登载的木匠陆中明的照片
法庭之上,两人犯下的案件被翻开,一一检视。而今,法槌落下。
二审法院审理认为,在故意杀人、抢劫、绑架共同犯罪中,劳荣枝积极实施物色、诱骗、捆绑、看管、威胁被害人,踩点、取款、购买作案工具等行为,与法子英分工明确,相互配合,构成共犯,且独立性较强,作用明显。
法院审理认为,二人在长达四年的时间内辗转多地实施多起犯罪,无证据证明劳荣枝受到法子英精神控制和胁迫,劳荣枝在共同犯罪中亦起主要作用,应依法认定为主犯。
法子英和劳荣枝,终究走上相似的终点,而无论他们怎样将故事包装。
翻供、谎言与表演
直到宣判的最后一刻,劳荣枝仍未见得悔过。“小木匠”的妻子朱大红告诉南风窗,在她看来,劳荣枝始终避重就轻,供述内容无法统一。
事实也是如此。在侦查阶段,以及整个庭审过程中,劳荣枝的“翻供”成为习惯。
两人犯下的首起案子,是1996年“南昌灭门案”。检方指控称,当年7月28日,劳荣枝诱骗熊某义到出租屋,法子英持刀现身,抢走财物。其后,法子英摸得熊家钥匙,逼迫熊某义说出地址,并将他分尸,装入四个袋子。
检方指控称,当天晚上,法子英和劳荣枝两次前去熊家。第一次是“认门”,第二次是实行犯罪。两人捆绑了熊家妻女,抢走财物。法子英杀了熊家妻女,而后两人逃离南昌。
检方指控称,法子英和劳荣枝对熊某实施了犯罪
侦查阶段,劳荣枝曾供述说,“南昌案”期间因为没钱,法子英叫她坐台,找个“猴子”敲诈。这份口供,大体与侦查结论相互印证。
一审过程中,劳荣枝推翻口供,辩称“南昌案”期间,她和法子英已经分手。在这一版故事中,劳荣枝是与熊某义交往,熊某义答应送她空调,于是到了出租屋。不料法子英突然出现,为“吃醋”敲诈了熊某义。
更改的供词,体现了劳荣枝“受胁迫、不知情、不是共谋、身不由己”的辩护思路。以此为逻辑,劳荣枝在庭审中说了数不胜数的相关辩词。
如熊某义的死,检方指控称,在取得熊家钥匙和地址后,法子英将熊某义杀死分尸。劳荣枝在侦查阶段供述说,“不知道熊某义一家三口是什么下场,隐隐约约知道法子英杀人了”。
到了庭审阶段,劳荣枝再次翻供称,她经历了绑架的环节,但只是去要钱,“我觉得不至于(杀人),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2020年12月庭审现场
“否认杀人”的思路,延续到另外两起命案中。1997年“温州案”,检方指控称,当年10月10日,两人先后绑架梁某春、刘某清。劳荣枝取得存折,去往银行取现,而后通知法子英。法子英收到通知后,勒死梁刘二人。
劳荣枝也辩称,她不在现场,根本不知道法子英杀人,“我不愿做的,我的尖叫声比两个小妹妹还大。”
被问到为什么配合作案时,劳荣枝一次次强调,自己是被胁迫的,“你们可能不理解我为什么不逃跑,我那时候太单纯了。”
而在1999年“合肥案”,也即两人犯下的最后一起命案中,劳荣枝却选择了“逃”。
检方指控称,1999年7月22日,劳荣枝以坐台小姐身份,诱骗殷某华前往出租屋。法子英持刀威胁,两人将殷某华关进了铁笼。中午,劳荣枝看守殷某华,法子英则找来“小木匠”,杀给殷某华看,逼迫其拿钱。
劳荣枝
第二天清早,法子英前去殷家,找殷某华妻子拿钱,随后被抓捕。劳荣枝在这之后,逃之夭夭20年。
“合肥案”后,为何有了勇气“逃跑”?
劳荣枝在庭审过程中辩称,那时的她“紧张到了不可接受的范围极限”“就逃吧,就算他再威胁我、威胁家人,也要逃”……劳荣枝说时,落下泪来,语气哽咽。她表示,自己在这过程中承受了很多。
法槌落定
劳荣枝改写了两人的故事,但不能影响司法的判断。
无论一审二审,法院在审理后认为,法子英和劳荣枝共同作案,实行“故意杀人、抢劫和绑架”的罪行。两人配合默契,没有主次之分。
这也是劳荣枝最想要避免的认定。
两次庭审过程,劳荣枝表现最多的,都是她“受胁迫”的处境。为此,她一次次突破法庭的发言规则,或者一次次超时发言,例举了她被迫情形下的种种旁枝末节。
劳荣枝还在庭审中表示过自己是“受害者”
她强调事发时她的年纪。在一审最初的发言环节,她就提到,“那时候的我21岁,未满22岁,我不敢面对这些”。她还表示,自己的心智仿佛停在了21岁那一年。
二审过程中,她更是形容自己“傻白甜”“是有良知的人”。
劳荣枝的讲述中,她单纯、善良,热爱生活。在1997年“常州案”中,她看到一条和家乡很像的河,就想在当地定居下来。她形容自己,“我走到哪里,别人都说我是知性美”。逃亡期间,“除了炒股,没做过什么坏事”。
劳荣枝的言辞,令人想起法子英落网后的表现。1999年,法子英在合肥被抓捕,面对警方、律师及公开场合下的人,他都充满了表现欲。
如在网络流传的法子英被抓现场,面对警方“生命珍贵”的劝诫,法子英答说:“珍贵什么啊,你拿那一点工资”。
对着镜头,他对摄像师说:“拿照相机的朋友,这种场合好玩吗?生和死在瞬间就成为现实”。
1999年12月28日,法子英被处决
被捕后,法子英仍然“在意形象”。据他当年的辩护律师俞晞回忆,法子英强调说,他不只是打打杀杀的武夫。一次提审时,见到检察官是女性,法子英开口便说,“我也有爱情”。
不过,法子英的表现欲中,没有求生的迹象。他试图将7条人命包揽下来,对律师俞晞说,“杀人不是目的,拿钱才是目的,杀人灭口只是为了更安全”。
劳荣枝的表现,却格外突出了求生欲望。她多次表示,自己不屑于拿赃款,不想干这些龌蹉事,她形容法子英“好逸恶劳”“穷凶极恶”“自以为是”“非常嚣张”。
甚至,劳荣枝为打破他们两人是情侣的说法,多次强调自己遭到强奸,所以无法脱身。
据她辩称,第一次被强奸是在1995年认识后不久,“担心对自己名声有影响,没有报案”。她多次堕胎,一次是自行引流,一次是由法子英的姐姐陪同流产。
但在二审庭审中,公诉人提交了九江妇幼保健院以及法子英姐姐的证言,劳荣枝不存在流产的记录,其言论并不属实。
庭审中的劳荣枝
劳荣枝辩称,流产地点是在一个小诊所,但公诉人提交的证言显示,法子英二姐对其是否堕胎并不知情。
庭审中,一个关键的物证,是1999年“南昌案”中的小纸条。检方指控称,两人逼迫殷某华拿钱,令其写下催促妻子取款的字条,但有一些字非他所写。
内容为,“少一分钱我就没命了”“这件事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不管你妈还是别人,现在放下电话,十五分钟内”“在规定时间内”“他的同伙一定会让我死的比刚才那个人还快”。
经鉴定,这些字迹由劳荣枝补充书写。种种人证与物证,“证明了劳荣枝是具有主观恶性的。”
20年,过去与现在
由于口供的天差地别,如今很难知道,法子英和劳荣枝究竟如何走在了一起。
在两人的供述中,唯独他们的相识过程,能够获得顺利的印证。1995年某夜,在一个婚宴的场所,两人互相认识了。劳荣枝当时19岁,法子英大她10岁。
但从这开始,两人的相处过程如何,就无法得到统一的说法。
劳荣枝和法子英的照片
二审过程中,法子英的朋友陈某作证称,劳荣枝贪玩好面子。法子英曾经找来借钱,对他说,劳荣枝是一个花钱的祖宗,败家子。
而劳荣枝的闺蜜孙某的证言则称,劳荣枝不是贪慕虚荣的人。
无论如何,两人走在一起,都给旁人留下了疑问。劳家人曾表示,在遇见法子英之前,劳荣枝是个善良、性格随和的人。她那时19岁,没有谈过恋爱,缺乏社会经验。
另一边,法子英却是闯荡社会的“黑道人物”。两人差距太大。
2019年,法子英六哥法建华对南风窗回忆说,法子英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没人能管住他,从小就劣迹斑斑。
法子英家人说他从小就劣迹斑斑
法建华回忆,1999年12月,法子英将被执行死刑时,合肥警方给家里发了通知书,但没有一个人去,“跟我们没有一点关系”。
六哥表示,这一切缘由,与上世纪大家的生活处境有关。法家贫困,一家9口人生活在公厕旁、一个只有30平米的房子里。孩子都是放养的,彼此之间很难照顾到。
1979年,法子英的父亲在长江野泳时,意外卷入漩涡中丧命。不久,他的母亲出了车祸,从此留下腰疼的后遗症。那年,法子英15岁。
自那时起,法子英就走上不归路。15岁的法子英因抢劫、流氓罪,被劳教三年。出来不久,1981年,他再次因为抢劫、伤害罪,服刑8年。
两度入狱的法子英,得了“法老七”的诨名,在当地有一定知名度。据他当年的供述,在两人的相识后,劳荣枝有“英雄情结”,很崇拜他敢于打打杀杀。
网络上流传的劳荣枝和法子英合照
劳荣枝的供述则是,她在不久后遭到强奸,从此开始,受到胁迫和控制。据她所说,法子英带她去了深圳、上海等城市,对她承诺说,要带她在外面的世界赚钱。
劳家人选择相信后者的说法,尤其是二哥劳声桥。一审开庭前两天,劳声桥曾对南风窗回忆妹妹出走那晚,那是他抱憾终身的一刻。
他回忆说,当时,劳荣枝收拾了行李,带上存折,要跟着法子英外出赚钱。母亲拦着女儿,不让她走。后来,劳声桥松了口,安慰母亲放走了劳荣枝。
最后一次接触到妹妹,劳声桥表示,是在“南昌案”后。
1996年8月,南昌警方发出对法子英和劳荣枝的通缉令,九江派出所也找到劳家。之后,劳荣枝曾给家里打去电话,劳家母亲接了,告诉她,“你有大事了,你知道吗?”劳荣枝立刻挂了电话。
2019年,劳荣枝在厦门某商场被抓获
此后20年,劳荣枝过上了逃亡生活。她曾供述说,那个时候“大巴可以招手上车”,她先后去了河南、武汉,最终生活在厦门。
过去这20年,世界迅速地变化,容不下罪恶的藏身。
央视新闻披露,2019年11月27日,利用大数据,警方发现了疑似劳荣枝的女子,“信息高度相似,其体态、相貌,活动范围都有较大的吻合”。两天后,劳荣枝落网。正义终究来到,悍匪的故事也落幕了。
(文中配图来源于网络)
编辑 | 江江
排版 | 菲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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