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款不够，普通人如何才能有尊严地老去？

文｜南方周末记者 朱圆

责任编辑｜刘悠翔

一对日本夫妇要活到95岁需要储备2000万日元的养老金，按照现在的汇率就是100万元人民币出头，大致相当于国内一线城市一套房子的首付（据2019年日本金融厅报告）。2022年4月在网络平台上线的电影《没有养老的资金》里，这个数字翻了一番。“因为这2000万日元不包括护理和医疗的费用。工薪阶层的家庭，养老需要4000万日元。”听闻经济评论员宣布结论后，天海佑希饰演的主妇后藤笃子一脸惊愕。

50多岁的后藤夫妇只有700多万日元积蓄，还在还着房贷。操办完公公的昂贵葬礼，笃子面对只剩300多万日元的存款，无钱养老的焦虑涌上心头，家庭经济重锤却接踵而至：女儿即将举办的婚礼要花费300万日元；身为非正式职员，自己在合同到期时惨遭失业；丈夫任职的公司破产，2000万日元养老金也随之成为泡影。她尽可能节省开支，钱仍像流水一样花了出去。将婆婆接来同住以后，大手大脚的婆婆挥霍无度，还被骗子骗走了孙女的100万日元结婚礼金，让全家的生活更显支绌。影片前半部分充满各种开销，虽有夸张成分，仍让人不自觉地代入主人公的处境，去设想如何面对这些了不得的花销和之后的养老生活。

片中，五十多岁的后藤笃子（左）面临养老的经济压力，每天都在精打细算。 （资料图/图）

该片后半部分，繁杂的数字、对金钱的担忧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充满生气的事，如同婆婆脱离冷清的养老公寓回归家庭一般，将全片拉回了生活这个主题。观众也恍然，影片在热门社会议题的外壳下，包裹的仍是幽默、亲切又温暖的日式轻喜剧，每一困境也都靠着喜剧的假定性和幸运的巧合得到解决。

以改变生活思路来完成大团圆结局，算是此类日本影片的经典套路。然而，与《无缘社会》《老后破产》等非虚构作品展现的残酷现实相比，围绕“普通人如何才能有尊严地老去”这一大问题，影片选择以合租房的方式作为具体出路，更像个童话，美好而遥远。

随着人口预期寿命的升高，刚刚步入老年的一代往往还要承担自己父母辈的养老重任。该片呈现了两代人的矛盾，也呈现了和解之道。 （资料图/图）

据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我国60岁及以上人口超2.6亿，其中，65岁及以上人口1.9亿”。预测到2050年时，中国将变成比现在的日本还要“老”的国家，几乎每三人里就有一个是老年人。

东亚家庭观念的相似性表明，待现在的年轻人进入60岁以后，需要承担的不会比笃子少。对下，要给子女准备婚礼乃至买房的资金，对上，大部分家庭要赡养两对年迈的父母。大部分工薪阶层在面对未来社会的经济低增长时，会显得捉襟见肘。

近年来，随着婚育观念转变、延迟退休改革、养老金政策更迭等情况出现，养老成为人们普遍关注的话题。如何保障老年生活的质量，并非独属于老年人的心事。事实上，它与每个人都息息相关。

具体选择什么方式养老？通行的三种模式分别是：居家、社区、机构。社区养老主要提供日间照料和居家养老支持。日本养老服务业高度发达，其中居家养老占96％，社区养老占1.08％，机构养老占2.92％。也就是说，即便是早已迈入老龄化社会的日本，居家养老仍是绝大多数人的选择。

片中也借笃子与公公婆婆两代人，探讨了不同的养老方式。笃子的公婆已算得上中产生活水平，他们卖了地皮，每人交3000万日元入住高档疗养公寓，偶尔结伴出国旅行，倒也逍遥自在。但伴侣去世之后，婆婆独自住在疗养公寓，她的孤独是真实而不易被察觉的。打着节省赡养成本算盘的笃子，阴差阳错成了解救她于水火中的那个人。

两人受朋友所托，通过婆婆易容来向政府“骗取”养老金的情节，既是婆媳关系的转折点，也是影片的“华彩段落”。朋友的父亲知晓真相后，愤而举起武士刀劈向她们，两人骑上一辆自行车落荒而逃。眼前突然出现陡坡，自行车伴着她们的惊叫，疾驰而下。前一秒的紧张终究化为畅快的大笑，俨然一幅青春片的场景，不同的是，疯狂一把的主角不再是少女。

当婆婆眉飞色舞地向家人讲述这段经历时，眼中流露出别样的神采，这让人想起国产电影《飞越老人院》中偷溜出敬老院的那群老人，开着破烂大巴，像儿时冒险般热血沸腾，彼此宽慰取暖。

该片不限于关注人们对于养老境况的不安与焦虑，而是把镜头对准了4000万日元养老金之外的生活。 （资料图/图）

影片至此，重点已不在养老金的物质层面，而是重新落在人与人的关系等精神需求上。婆婆目睹老伴奢华而空洞的葬礼，自己操办了精简的生前葬礼，在亲友的簇拥下提前告别，拒绝死后无意义的铺张浪费。在家人的陪伴下，她也不再感到空虚，很快走出胡乱消费的状态。

婆婆养老生活中的种种选择，为笃子提供了参照，其中需要马上面对的一点，便是子女独立后的离去。虽然嘴上说着不要紧，但笃子和丈夫的眼神交换，出卖了他们心底的想法。镜头一转，两人已把房子卖了，住进合租房。

抱团养老，现实的可行度究竟有多高？对于中国观众来说，大部分人还是持保留态度，印象中的合租房总是与没有个人空间和隐私、聒噪杂乱联系在一起。从一些发达国家的实践经验来看，同辈老人互相照料，不如影片中展现的代际共居效果来得好。老中青一起生活，既能弥补老年人体能上的不足，又能提供类似完整家庭的情感价值，也能促进不同代际间的观念更新。

电影改编自垣谷美雨的小说《老何所依》，作者以描写女性、家庭题材见长，作品也曾多次搬上影视银幕。原著以夫妇俩搬到物价更低的乡下作为出路，两相对照，《没有养老的资金》给出的答案——有质量的合租——虽然还很遥远，但至少更与时俱进，更有想象力一些。在原子化愈发严重的社会里，与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共居，不失为未来养老的方向之一。

当然，后藤一家各得其所的结局在现实背景下审视，仍显得乐观过头。与其说影片要讲述人们对于养老境况的不安与焦虑，不如说是把镜头对准了4000万日元养老金之外的生活。那些没有充足养老金的人，同样要面对老去，就像笃子在最终领悟到的“牡丹饼吃不下三个”——尽管改善经济条件并非易事，但若能勘破消费主义陷阱，坚定追求最重要的物事，保持开放的心态，人生将会拥有更多豁然开朗的可能性。

老年人如何寻找自己的合理位置和生活方式？作为一部轻喜剧，电影《没有养老的资金》全无指明道路的野心。大团圆结局之下，观众意识到面临养老问题的角色们仍然烦恼重重，但至少前行的脚步变得更坚定、更轻松。帮助人们构筑应对老年生活的积极心态，是该片的目标所在。至于它带来的是粉饰太平还是缓解焦虑的感受，则见仁见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