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明华： 智利、秘鲁散记（下）
智利，秘鲁散记 (下)
秘鲁篇
1998年
贫富悬殊的秘鲁
我们睡眼惺忪地到达利马，乘坐旅行社的客车去旅馆。利马比圣地亚哥至少落后20年。客车经过大片贫民区。沿途到处可见未完工的房屋结构。破旧砖房边晾衣绳上搭着杂乱的衣服。肮脏的街道到处是垃圾。破衣烂衫的小孩打斗成一团。一番极度贫困的景象。后来我们访问的一位秘鲁电力公司经理告诉我们，秘鲁以前的动乱再加上高度通货膨胀，迫使大量内地高原贫民涌向利马讨生。他们在利马城外围建了一圈贫民区。很多地方无水无电无下水道。这些“盲流”几年之后才能积攒下一点钱盖简易房。利马整年无雨，气温适宜。所以很多房屋没建屋顶，有点钱后再加盖。秘鲁朋友多次提醒我们利马犯罪率高，扒手很多，极不安全，千万不要单独行动。车子在红灯停下时，有人过来乞讨，卖东西或擦车窗。我临座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同学打趣的说真象回到了纽约哈莱姆。
与有大量中产阶级的智利显著不同，秘鲁贫富差距极度悬殊。5%的人口控制80%的财富。我们下榻的海豚旅馆与贫民区极不相称地豪华。这家五星级旅馆宽敞华丽的大厅边的水池里一对海豚欢快地戏水，西装革履的绅士淑女在钢琴的伴奏下呷酒谈笑，商业中心的计算机直接连通Internet, 我班不少同学联回Kellogg 网页查冬季学期成绩。室内装饰也极尽奢侈。客房的洗手间还有一个专供洗臀，烘臀的装置。我去年找工作时满美国飞来飞去面试，有些公司下血本让我住过五星旅馆。这玩意美国纽约的Waldorf 或波士顿的Ritz 都没见过，没想到却在第三世界的秘鲁饱了臀福。旅馆游泳池不知为何只充了一半水。池边酒吧的酒倒种类齐全，似乎酒比池水还多。游泳池唯一充满水的一天是模特来拍泳装照。
海豚旅馆显然位于利马高级住宅区。利马唯一的高尔夫球场就在街对面。持着冲锋枪的警卫在豪华住宅的高墙铁门外巡逻站岗。穿着制服的佣人在街上遛着狗。秘鲁一直贫穷落后，绑架勒索在利马时常发生。著名的光辉道路组织起始于利马大学校园，以中国毛泽东思想为指导方针，奉行农村包围城市的游击战略，在秘鲁乡村发展壮大，曾经是秘鲁政府的重大威胁。它在城市经常绑架知名人士，抢劫银行，爆炸公共设施，令利马市民胆颤心惊。1990年，名不经传的大学教授日籍藤森以局外人姿态参加竞选，得到对腐败政府深恶痛绝的秘鲁人民大力支持，当选为总统。藤森上台后强硬镇压恐怖活动。大力抓捕恐怖集团首领。两年前恐怖分子占领日本大使馆绑架参加晚会的各国政要人物。藤森坚持不妥协。政府突击队袭击使馆击毙了全部恐怖分子。从此以后，光辉道路等组织一厥不振，恐怖活动减轻了很多。但当地工商界还是心有余悸，仍花费大量财力加强警卫。
秘鲁-前进中的国家
秘鲁促进会是秘鲁政府一家机构，宗旨是增进国际社会对秘鲁的了解。它为秘鲁设计的口号是“秘鲁-前进中的国家”。利马的一位校友曾悄悄地告诉我们秘鲁促进会的女主任与离婚不久的藤森总统打的火热。我们早想一睹她的芳容。可惜那天她不在，向我们介绍的是两位执行副主任。耶鲁法学院的一个毕业生介绍了秘鲁促进会赞助的国际实习生计划。秘鲁工业部部长发表了演讲。他们主要介绍了藤森政府90年执政以来大力推行市场经济所取得的成就：通过建立独立的中央银行和严格的金融财政政策，通货膨胀率由1990年的7600%降低到1997年的9%；汇率保持相对稳定；实行自由贸易政策，关税从70%降低到13.5%；国营企业大规模私有化；取消国家财政补贴和价格控制；经济稳定增长；贫困线以下人数减少了50%；收入所得税制简化为两种12%和20%；鼓励出口和投资，出口产品免税，股票增值和红利免税。
在演讲中，秘鲁促进会把1997年国民收入总产值增长率由计划的9%降低至实际的4%归罪于尼诺气流。我们原以为这是借口。后来访问其他地区才深入了解到尼诺现象造成的巨大灾害。。“尼诺(小男孩)”一词即是最早在利马命名。秘鲁很多道路房屋被冲垮，农渔业歉收，数万人无家可归。大批财力物力用于救灾而直接影响国民经济发展。在返回美国的飞机上，机长指示给我们看整座城市被海洋淹没。
我们访问了 E. Wong 公司。象其他大公司总部一样，大门外持冲锋枪和步话机的警卫戒备森严。门内警卫遥控三道安全门，下一道门只能在前一道门关上后才能打开。会见我们的是四位公司副总裁。我看这家公司名字像中文的姓。果不其然，公司创始人E. Wong 在四十年代从中国移民到利马开了家杂货店，经过几十年的经营发展成秘鲁最大的超市连锁店。现在老人家基本退居二线。像其他海外中国传统家族公司一样，他把公司传给他的五个儿子经营。向我们演讲的是混血模样的小儿子，英文十分流利，是美国MBA 毕业的。
E. Wong 超级市场针对中上层收入顾客群。特点是优质服务质量和合理的商品价格。我班消费品课题小组访问过其中一家商店后评价其规模设施可与美国超市媲美，但服务质量远胜过美国。超市内还有乐师弹奏钢琴。店员微笑服务热情完善，送货上车。80年代秘鲁高度通货膨胀造成原本不多的中产阶级人数锐减。公司适应新形势，建立了面对中下层收入顾客群的Metro 连锁店，减少服务项目，提供价格低廉的商品。第一家Metro 商店建成后销量不佳。市场调查的结果发现该商店设计仿照E. Wong 地板打蜡，灯光充足，吓得低收入顾客不敢进店。公司把地面重新铺成粗糙的水泥地和调暗灯光以后顾客盈门，销量倍增。市场促销手段主要依赖每周的大抽奖，偶尔与制造厂商联合进行降价促销，没有使用在美国普遍的折扣卷。他们还自豪地告诉我们公司还提供万维网页购物服务。在计算机和万维网并不普及的秘鲁，这项服务除了替E. Wong 宣传挣脸面外，似乎难以盈利。
我们还采访了Procter & Gamble 的秘鲁分公司。向我们演讲的Susana Elesperu女士是P&G 历史上第一位女性副总裁，主管拉美北部市场。哈佛商学院曾根据她的经历编写过一篇案例。她在演讲中谈到秘鲁高速通货膨胀期间，物价累积上涨三万倍，给经营带来了极大困难。很多跨国公司退出秘鲁市场，但P&G 坚持生存了下来。那时物价随时都在变化，往往卡车从仓库取货，送到零售店，店员把商品摆到柜台的时间，物价就增加一倍。人人都像发疯一样抢购。公司被迫每天分两次发工资，随后给职员时间去马上抢购商品。那时货币像烫手的山芋，没人愿意留在手里。
P&G 请我们在公司会议室吃午饭。有同学问秘鲁分公司经理哪个牌子在秘鲁市场最成功。出乎我们意料，他大力称赞当地的印加可乐。它的市场宣传做得出神入画，达到秘鲁民族饮料的地位，秘鲁市场占有率是可口可乐的两倍。可口可乐在其他拉美市场所向无敌，尽管在秘鲁投入大量资金却始终屈居第二。印加可乐色橙黄，味道和国内以前的汽水差不多。它的广告无孔不入且极有创造性。我见过它漆在街头交通警察亭上，印在餐馆的餐纸上，旅店的小冰箱上。有趣的是，秘鲁国营航空公司飞机上却不供应印加可乐，只供应可口可乐。
私人艺术收藏品展览
秘鲁促进会安排我们参观了Erico Poli 私人博物馆。它不对秘鲁公众开放，只接待经推荐的外国团体。出租车司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这个外表毫不起眼连牌子都没有的房屋。Erico Poli 是秘鲁的考古学家也是精明的古董商人。他花费了40多年收集古秘鲁艺术品。他和我们简单打个招呼便让他儿子做导游，同行的一位艺术史专业毕业并且精通西班牙语的同学做翻译。前几间屋收藏西班牙征服者从欧洲带来的艺术品。大部份都与天主教有关，听得我似懂非懂。小Poli 特别展示的镶嵌着大量珠宝钻石的古家具内设计精巧的暗格倒很令我感兴趣。
我们经过翠竹掩映的小院进入后厢房。这里才是精华所在，陈列着丰富的前古印加文化艺术品，令人目不暇接。不知有意无意，他挑选了一排有着巨大夸张生殖器官的男女雕刻系列石像以生与死为主题向我们介绍古秘鲁文明。像中国气功学说，古秘鲁相信人体内除血液外还有神秘的能量。二者合一使青年男女愉快地繁殖后代产生生命，婴儿带着母血父能量呱呱落地，战士鼓斗志撒热血保卫家园，其中几个雕像描述斗士切断敌人的头颅放掉血液和能量。
这些石制或木制雕像存放在玻璃壁橱里，奇怪的是相对容易腐烂的古人干尸却暴露在阴暗潮湿的过道中，其中一具保存依然良好的婴儿干尸据说已有两千年的历史。他告诉我们秘鲁高原地区尸体不易腐烂，干尸较多。掘墓的当地农民只取古物，不要古人。干尸价格相对便宜，所以他们这样不在乎。我们还观察到一些头颅顶盖的大洞。我们还以为是掘墓人所为。他说古秘鲁风俗在部落智者濒临死亡之际，土人把智者头骨撬开取脑浆给儿童吃，据说这样智者的智慧就可以传给儿童。这倒和中国的吃啥补啥的讲究不谋而合。我随口问他古秘鲁是否也有吃牛鞭豹鞭壮阳之说。他愣了愣回答说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没问过当地人，不过秘鲁有个地方名菜是把动物的睾丸切成片后烧烤或油煎。他的一席话听得我下身一阵发紧，赶快转移了话题。
此行的最后一站金屋收藏着秘鲁北部高原新近出土的一个古墓干尸和随葬品，有金盔甲，金丝织成的衣服和各种金质雕像和器皿。两只近2米长的纯金的长号据说是世界唯一的。他们父子俩花尽全部积蓄只购得半个古墓收藏。他们的此生志愿是收集全古墓收藏。但愿他们如愿以偿。这个博物馆收藏了这么多的珍贵物品。保安工作却十分差劲。没有警卫巡逻，也没有特殊安全装置。只是父子俩住在博物馆里担当警卫。壁橱连锁都没有。室内湿度很大也没有空调。似乎父子俩把钱都花在采购古董上，却没有认真花在保护和保存古董上。
秘鲁国营企业私有化
秘鲁私有化委员会主任Carolina Castilla 女士向我们介绍了私有化进展。秘鲁私有化过程基本仿照智利但总结了其经验教训。私有化从93年开始，现在已经完成了50%，预计在2000年把全部国营企业私有化。秘鲁政府在法律，贸易，金融，劳工和税收等方面的改革为私人投资创造了有益的外部条件。私有化过程混合使用四个模式：拍卖给具备操作管理经验的国内外公司，折价卖给公司职工，卖给国内外投资机构和退休金基金，卖给普通市民。她家的佣人，司机和园丁都持有股票。秘鲁吸取了智利的教训，企业拍卖过程完全公开透明，允许外资参与，国内外投资者一视同仁。拍卖时间相对较长，使投资者有充分时间研究。包括她在内的私有化委员会几位关键人物都是国外归来的。她们的工资按照国外标准，是当地干部的几十倍，引起许多不满。她向藤森总统强调只有这样才能吸引国际一流人才和保证负责私有化的政府官员的廉洁。藤森顶住层层压力批准了这种不同凡响的双轨工资制度。
她说她们私有化犯的一个错误是对所有外国公司同等对待而使两个名字以Ch 打头的国家混进秘鲁投资。一个是近邻智利，另一个却是遥远的中国。私有化后的智利公司购买了大量的秘鲁公司，例如秘鲁电力工业的一半现在控制在智利人手中。智利曾经在历史上著名的太平洋战争中把秘鲁打的落花流水并吞并了大片秘鲁矿藏资源丰富的土地。秘鲁人为此始终耿耿于怀。她担心两国一旦交恶，智利人一拉电门，半个秘鲁就得瘫痪。至于中国，她讽刺地说她们把秘鲁的国营企业私有化给了中国的国营企业。有两件事让她十分不满。一是中方对秘鲁工人非常不好，劳资双方产生很大冲突。工人经常找她告状。中方派遣的则是国家政府干部前来谈判，不解决问题。二是中方明白答应投资某数额的资金，到期却赖帐反悔，不讲信用。我后来在秘鲁促进会赠送的国际实习生计划论文集中读到中国社科院宋小平(音译)简略提到这两件事。1992年首钢投标一亿二千万美元购得Hierroperu 矿山。首钢试图降低占生产成本35%的劳工费用而与工会发生纠纷。另外秘鲁指责首钢答应再追加投资一亿五千万美元却只投资了六千六百万美元。首钢则对秘方数字持异议。
我们还访问了利马的南方之光电力公司和秘鲁电信等几家私有化后的公司，实际了解到国营企业私有化的成绩。电线安装排队期从92年的6个月降到现在的2天，供电客户数增加了30%。电话安装排队期从92年的十年降到现在的7天，安装费用降低了5倍，利马家庭电话占有率从17%增加到42%。我们参观的印象是越是穷国越大方。与智利相比，秘鲁公司会议厅相当讲究，真皮沙发，高级木料家具。秘鲁经理演讲是都有几位随从在旁伺候。服务员穿梭不停地为我们端咖啡送点心。秘鲁电信的一台巨大的菲利普两用电视/计算机监视器占了整整一面墙，比投影电视的屏幕还大。我们访问的秘鲁公司都为我们准备了礼物。最令在吸烟危害健康宣传下长大的美国学生大惑不解的是几乎每袋礼物中都有一只打火机。南方之光电力公司还特意指派了一位摄影师专程跟随我们拍照。
利马印象
武器广场和市长广场位于利马城中心，由一条仅供步行的工会大路连接在一起。道路两旁店铺林立，行人摩肩擦踵。周围遍布穿着特殊制服的旅游警察和民兵。秘鲁是著名的印加文化发源地。悠久的历史古迹吸引了大量游客。旅游业是秘鲁第二大外汇收入。但利马臭名昭著的恐怖分子和扒手吓跑了很多游客和美元。秘鲁政府专门设立了这支旅游部队负责保护国外游客的安全。
诺大的两个广场除了我们小组的五人外，几乎没见到其他西方游客。西装革履的我们在炎炎烈日下招摇过市格外引人注目，也成为几十名旅游警察的重点保护对象。广场附近穿着类似搭裢一样制服的外币交易商举着美元和秘鲁新索(一新索兑换一百万旧索)向我们招揽生意。汇率比旅馆和银行高。街上很多流动商贩和卖唱的艺人。几个商贩手拿猫狗等宠物叫卖。利马缔造者皮卡罗将军持刀立马的塑像坐落在武器广场中央。位于市长广场的秘鲁总统府灰色大楼在四周淡黄色的建筑物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庄重。两年前藤森总统接见了我们的智利/秘鲁班。今年学生领队却未能联系成。总统府门外有装甲车和全副武装的士兵站岗。市中心众多的教堂博物馆中有两处很特别。圣弗郎西斯科大教堂地下室白骨成堆。数百个骷髅和骨骼堆砌的圆盘结构震撼人心。一位略通英语的游客介绍说只有花巨款捐了门槛的施主才有资格在此抛头颅，撒白骨。另一博物馆展示的中世纪天主教迫害异教徒的刑具触目惊心。很多酷刑让犯人遭受极度折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受害者中以犹太人比例最高。
几个孩子在广场上缠着我们兜售纪念品。我买了几件。只有七八岁的卖货小姑娘见我取出相机，马上摆好姿势微笑。另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也跑了过来。我只好为她们拍张照。小家伙们的两双小手立即伸过来索取小费。我把仅剩的零钱分一个新索给小男孩，半个新索给小女孩。结果小女孩十分不满，哇拉哇拉地摆手势表示是她最早“发现”的我，小男孩是后来的。我给小男孩的钱却比给她的多，不公平。我也应该给她一个新索。小男孩也转身回来摆出再给她也得再给我的架式。我身上只剩刚换的百元大票，只好脚底抹油企图溜掉。小家伙们却紧追不舍，连跟我几条街也摆脱不掉。同学柯瑞司见状马上趁火打劫地抢镜头。我心头大喜，连忙指引柯瑞司给这几个孩子看。她们立即放开我，摆姿势冲镜头微笑，然后蜂拥向柯瑞司讨小费。柯瑞司手忙脚乱地散财也分不均匀。直到旅游警察们赶来才轰走这些孩子。
利马道路也显出贫富之别。仅有的一条高速公路只连接靠海边的中上层阶级居住工作的小半个利马。这些地区的几条大道中间栽种绿色的棕榈树和鲜艳的热带花朵，园丁辛勤地浇水除草。贫民区的道路则坑坑洼洼，破烂不堪。利马没有地铁。我们在市区见到高架电铁的混凝土支柱。朋友告诉我们政府运输部门在修建了几公里长的支柱后才发现其设计强度甚至无法支撑电车本身的重量，只好废弃这些支柱，停建电铁线。大概预算资金没处用，政府异想天开地雇请了画家在这些混凝土支柱上绘制山水。这种街中壁画恐怕是世界独一份吧。
我们在利马完全依靠多而便宜的出租车。汽车上似乎贴块塑料纸标牌就可载客。有商贩在路旁卖这种纸标牌。司机无一例外不认识路，抢道成风，利马街道标志又不清楚。我组五人分乘的两辆出租车几分钟后就南辕北辙。我们只好同乘一辆车。好在与美国不同，前座允许载人。后排西装革履的的四人二维座位不够，就欠着屁股向三维空间充分发展。我们五人在没有空调的出租车里伸脖子张望指着我们忍俊不止的沿途市民，深为能为利马人民生活中带来一丝快乐而由衷地欣慰。我曾向一位讨价还价时英文挺流利的出租车司机打听首钢劳资纠纷的故事。没想到这老兄英文实际水平比我的西班牙语强不了哪去。蹦出几个英文词后就用西语夹杂大量夸张的手势动作向我表示双方动了手。一方有人住院戴上氧气。他激动地双手离开方向盘来形容另一方威胁如不答应条件就要拔掉氧气瓶气管。车一打转差点撞上斜里横插过来的一辆汽车。幸亏他仅手舞，未足蹈，紧急煞车停了下来。我们吓得冷汗直流，暗自庆幸还能不需氧气管帮助呼吸。从此车上再不敢和司机交谈。
利马夜生活较圣地亚哥枯燥。秘鲁风俗注重午饭，午休时间二小时。很多当地饭馆只供应午餐。但面向旅游者的中高级饭店晚上营业。秘鲁菜肴集南美印第安人和欧洲移民之大成，非常可口。与智利一样，酸皮司考是必上的开胃酒，上菜至少需要一小时。我们全班饭后去卡拉OK和迪斯科舞厅消遣。我们还跑到利马南端海边艺术家云集的柏朗克地区的俱乐部听了一晚拉丁音乐和美国爵士混合而成的别具一格的演奏。俱乐部免费提供香烟和蜡笔纸张。青少年们喝酒叼烟，伴着音乐，摇头晃脑如醉如痴地忙碌着在纸上涂鸦的情景实在令人难忘。
Cuzco
Cuzco 曾是印加帝国的首都，是外国观光客必游之处。我们下榻的四星级解放者旅馆以前是西班牙总督府。古城堡式建筑极为别致。大厅留言簿里有一些台湾香港游客的中文签名。我加上唯一的一页中文简体留言。服务台有免费的柯卡树叶煮的茶，味道和韩国烤玉米茶差不多。很多美国同学不敢喝，恐怕将来工作被公司例行的毒品检测查出来。旅行社导游说这只是当地流行的普通柯卡叶茶，没有关系。只有提炼后的纯柯卡因才算毒品。旅馆服务十分周到，在我们忙着登记留言时，服务员已经把我们的行李按姓名签直接送到房间。
下午我们参观了当地的一家啤酒厂。真是国家越穷新奇玩意越多。厂方发给我们每人一个多频道小型步话耳机。向导边走边用主机向我们播音。我们也可以用耳机上的微型麦克提问题。不管大家分散多远，都可以保持联系。参观结束后，啤酒厂厂长向我们演讲。他自豪地告诉我们工厂整套设备由德国引进，高度自动化，只雇佣了二百名工人，很多原材料如啤酒的易拉罐都由德国进口。他们产品在Cuzco 地区是低价格大众饮料，市场占有率在80%以上。最近打入利马市场，花费巨资大作广告，走高品质高价格路线。演讲后他邀请我们品尝啤酒并赠送每人一袋礼物。
我在与他闲谈时指出他们经营战略上的几个缺陷。与人工昂贵的德国不同，他们高度自动化的巨额投资没有充分利用人工便宜的本地区优势。Cuzco 地处安迪斯高原，进口原材料运输费用昂贵，啤酒生产成本一定很高。他点头称是，说他们面临的最大困难就是生产成本远高于竞争对手，进口的易拉罐就占成本的三分之一。这也是他们在利马市场不得不走高价位的原因，但在贫穷的Cuzco 地区没法提升价格。我评价他们在两地市场同一产品两种价格定位的营销战略潜在危险极大。他们厂产品名声越响，了解这种双价位的顾客就越多。这些顾客不再会把利马市场的同样牌子的啤酒看成高品质产品。这种一国两制式的营销法会使利马市场刚用巨额广告打出的产品高品质形象付诸东流。他听到这儿脑门冒汗，连忙请教对策。
我向他咨询道他们可以给进入利马市场的产品换个商标牌子和包装，如果可能最好再换换味道。虽然新瓶换旧酒，但用两个不同牌子可以明显拉开高品质高价格新牌子和低价格旧牌子的距离，使顾客不至于混淆两种商标在两地市场的价格定位。应他的要求，我又分析了高价新牌子的潜在市场。我并提醒他盯住逐年增加的外国游客群。这些人愿意而且舍得花高价品尝当地知名啤酒，这是个快速成长而且油水十足的市场。酒厂可以在他们经常光顾的旅馆，饭店和名胜古迹有针对性地做广告。花钱不多可盈大利。他又向我请教降低成本的良策。我建议他们逐项按采购，生产，运输，市场和销售这个价值链研究成本组成结构，减少浪费，比如低价格的啤酒就没必要采用进口的易拉罐而可以使用本地廉价产品。与竞争对手相比，他们已经投巨资在自动化的固定设备上。这种既成事实的优势是生产流动成本低。产量越高，单位产品总成本越低。所以他们应该尽量满负荷生产并大力促销。这样他们的大规模机械化生产方式才能击败竞争对手的作坊式经营。我的一席纸上谈兵使他连声称谢，一定坚持让我再拿一袋礼物。
Macchu Picchu （马丘比丘）
在秘鲁仅存的几处保护依然良好的印加文化遗址中，Macchu Picchu （马丘比丘）最为著名。建造于本世纪初的火车在雄壮的安迪斯高原群山中行驶了四个小时才到达它的山脚。我们换乘汽车沿着盘山路到达山顶。Macchu Picchu 被周围人烟罕至的重重高山遮掩得绝对隐密。几十间长满绿色青苔的古老石屋错落在背对江水的一面。石头间用印加建筑中独有的工字型石柱内部连接，外表看去严实无缝。山坡上有耕种的梯田，日用水引自山脚下的江水。
没有人知道这个世外桃源的真实目的。只知道它是印加王在其鼎盛时期下令修建的。我们的向导马柯认为这是一所大学。他说印加王把武力征服的各印地安部落的智者集中在此研究和发展文化科技。它与世隔绝的地理位置保证了研究成果不会外传。西班牙不足二百人的士兵在仇恨印加王的印地安部落的配合下打得他的数万军队节节败退。在首都Cuzco 被攻陷前刻，印加王杀死所有的智者。他把宫内的三百名处女送到Macchu Picchu 使她们免受征服者的蹂躏。只有印加王和他的几个贴身心腹知道通往这里的道路。在他们战死之后，没有人知道Macchu Picchu 的所在。失去了与外界联系的三百名处女在这里自耕自种，自给自足，自生自灭。在以后的几百年里，这座神话般的山城便消失于世，仅仅在人们美丽的传说中流传。
西班牙人为了彻底征服印加人民，毁灭了占领的所有印加帝国的象征。其他印加遗址只剩残掾断壁的废墟。只有Macchu Picchu 在1911年被一位耶鲁大学的考古学家发现时还保存完好。马柯指引着我们看他判断是教室和图书馆的石屋。当我们在马柯一口咬定是处女沐浴的地方遐思的时候，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把我们从思古的幽情中拉回到眼前现实世界。马柯放下摩托罗拉无线电话，抱歉地对我们笑笑说是他老婆问他今晚是否回家吃饭。
高原天气说变就变。我们下山时已是倾盆大雨。山顶汽车站有一群穿着鲜艳的传统印地安服装的孩子。我们的汽车开动后，其中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就追着汽车欢快地叫喊。汽车沿着山路盘旋行驶。这个孩子顺着一条竖直的步行小路蹦蹦跳跳向下跑。汽车每经过一盘山路，都能看到他举起双手向我们欢呼雀跃。有时路上看不到他，车里人开始焦虑地担心他会不会在泥泞陡峭的路上摔倒。司机放慢了车速。他终于从灌木丛生的小路里出现了。车里车外一阵欢呼。男孩的循环出现让车内洋溢着与灰朦朦的天空不协调的喜庆气氛。汽车开到山脚停了下来。小男孩气喘吁吁地爬上车伸出小手讨钱。我后排的两个美国游客还在互相争执司机会从孩子那儿索取的回扣比例。
回 Cuzco 的最后一班火车20分钟后出发。我们几人急忙跑到一家小饭店吃午餐。老板娘说鸡肉三明治和乳菜汤准备得最快。她差遣小女儿去隔壁店里买面包，她在锅台煮汤。我们饥肠碌碌地讨论今晚又该光顾哪家餐馆。面对老板娘的一位女生突然跳了起来，指着锅台说老板娘用勺子舀着锅里的汤尝了尝后又把勺子放回锅里。她拉着我们就要走。我旁边的日本同学不识实务地回答他觉得无所谓。望着女生像吃了苍蝇般瞪他的满脸厌恶的表情，我把已到嘴边的赞同他的话又咽回到饥肠，不得不随着她向车站走去。
旅游车厢内的啤酒和点心很快就被我班饥饿的同学扫光。车厢内的三名服务员忙里偷闲在发车前又从另一车厢搬来几箱啤酒。酒足点半饱后的我们在洗手间前排起长队。几个同学倚着车窗拍摄铁路线旁奔腾的江水。突然火车紧急刹车停了下来。一个拍照的同学激动地叫喊他刚看到一个在铁轨边行走的人被车头撞到肩膀，掉到岸边的灌木丛中。司机匆匆地向后面出事现场跑去。拿着急救箱的学生领队想去帮忙但在车门被服务员拦住。我们车厢的两名服务员也下车向后跑去。过了一会，他俩抬了两箱啤酒回来。我们忙问被撞人的伤势。他俩回答不知道，他们只是去后面车厢借啤酒。十几分钟后，司机回来了。他对探身询问的我们说那人伤势不重还能行走，没有生命危险。他回到车头启动火车。我们目瞪口呆的地看着火车在倾盆大雨中继续行驶，抛下那个受伤的行人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铁道线旁。
圣谷遗址和印地安市场
我们在Cuzco 以歌舞表演闻名的一家餐馆庆祝一位同学生日。乐队演奏的印加地区传统音乐与我们熟悉的拉美音乐相差甚远。幽伤的风笛伴随着欢快的琴声和叮咚的木鼓像山风吹拂着安迪斯高原。身穿民族服装的舞蹈演员们跳起传统的印地安舞。演奏结束后，乐师下台挨桌推销磁带和唱盘。饭后灯光全熄，侍者们端着燃着蜡烛的生日蛋糕来到她面前唱起祝福的歌曲。在她吹灭蜡烛之际，他们把手中的铜盘用力摔到地上，吓了黑暗中的我们一大跳。饭后大家商量要去一家迪斯科舞厅。海拔二千米的高原反应加上酒精，我感觉有些不适，就直接回旅馆睡觉。第二天听说有几个人和旅行社导游去了舞厅。守门人拒绝让纯印地安血统的导游进门，却允许美国和日本同学及欧洲后裔的另一个当地导游进入。当然同学们全部抗议离开了那家舞厅。我们在利马听说过这类种族歧视。不可思议的是它竟然还会发生在这个印加帝国的前首都。
最后一天自由行动。有人去著名的印加小径徒步野营，江中白水皮筏漂流，或待在城里参观博物馆。我和室友买了张当地旅行社去圣谷遗址的游览票。车上的游客三分之一是以色列年轻人，其他大部分是欧洲和南美其他国家人。导游交叉用英语和西班牙语解说。沿途看到几百名头戴钢盔的士兵向城中央广场跑去。我们赶快问导游是否有恐怖分子在附近活动。他解释说这是正常的阅兵游行。我们惋惜不能目睹这个难得的盛况。他笑着提醒我们别忘了旅游业是当地最大收入来源，每个星期天市政府都举行这种游行。
圣谷有几十公里长，是连接Cuzco 和秘鲁其他地区的主要通道。它在历史上是兵家必争之地。印加帝国在重要战略地点都修建了军事要塞。坚固的堡垒却没能抵抗住西班牙人的火枪大炮。成千上万的印加勇士在此捐躯。我们参观的堡垒只剩下长满青苔的石砌断壁。每处遗址都有头戴鲜花，穿着盛装的印地安人牵着驼羊与游客合影赚取小费。学龄年纪的儿童纠缠着游客兜售纪念品和胶卷或干脆直接伸出小手乞讨。我买了一个拉美制造的柯达胶卷。回美国冲洗时断裂毁掉了。可惜这一卷安迪斯高原风光的照片全部报废了。
漫步在古老的石阶上，我与以色列青年攀谈起来。他们在南美洲已经游览了八个月了。以色列法律规定公民必须服至少两年兵役。很多青年高中毕业服完兵役后，用一年时间周游世界，然后才进大学深造或工作。以色列政府专门设立了一个基金会鼓励他们深入了解其他国家。一个青年告诉我他姐姐和同伴前年曾去中国西南地区野营三个月。两个不通中文的女孩带着帐篷露天宿营，没住过一天旅馆。听得我大为感慨，什么时候中国青年也能潇洒自由地在撒哈拉沙漠风餐露宿？
我们游览了圣谷最大的印地安市场。当地驼羊毛织成的地毯毛衣是送礼佳品。质朴的传统粗毛纺画别具风格。木刻雕像和陶器造型独特。我们逐渐总结出的讨价还价的窍门是看中喜欢的商品后杀一半价。小贩如不同意，说声谢谢掉头便走。极有韧性的小贩会撇下地摊，紧跟着游客边走边降价。这时装着不是特别感兴趣的样子慢慢地走还价。她降到不肯再走的地步基本就是最后价格了。不过这招也有不灵的时候。我看中的一件驼羊毛外套价格远高于勉强记牢的20以下数字的西语。口语没法沟通，只好依赖阿拉伯数字。小贩不光没有计算器，连纸笔都没有。她从地下捡起一根树枝，在黝黑的手臂上写数字。望着那翻起的白色皮肤划痕，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赶快掏出钱包。
难忘的两周智利秘鲁之行终于结束了。秘鲁航空公司不负重望，在 Cuzco 机场又晚点两个小时。全班三十余人在利马机场眼睁睁地望着连接的美国航空公司客机准时起飞。经过一番交涉，秘鲁航空公司让大家搭乘当天的秘航客机飞往迈阿密并同意负担食宿费用。我们智利/秘鲁 GIM 班同学告别了夏日炎炎的利马，飞越赤道回到美国，在春光明媚的迈阿密逗留一天后，又回到了寒风刺骨的芝加哥。
[编后按]
此文写于1998年（上篇写作年代有误，应为1998年），发表在当时非常流行的北美留学生刊物《枫华园》上，获得了反响，还有读者指正。经作者授权，重刊旧文于此。为方便读者，小编将其分为上下两篇。读者来信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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