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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有有

流水的教练，铁打的脂肪

我B站收藏夹里全是那些玩意儿，你知道的，各种要命的健身视频，每次点下收藏的时候，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说：收藏一下，吓吓我的脂肪。

能吓到脂肪的，都是健身江湖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有个女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三下两下，就能让我的胳膊死掉。还有个女的，金色长头发，每次都骗我说只要10分钟，练完却像过了100分钟。最近多了个男的，胸肌男，胸比我大，还带个老婆，背景音乐加两口子打情骂俏，非常吵闹。

要是你像我一样，也是居家健身老江湖，一眼就看出来上面这几位都是何方神圣。第一位，是美国人玛丽·海伦·鲍尔斯女士，其绝技江湖人称“死亡芭蕾”。她优雅冷漠，轻松愉快划动胳膊，经典的《天鹅湖》动作，我看在眼里，划在心里。鲍尔斯女士别具一格，每次出场都穿一身连体服，不仅好看，还能打。她属于武学大师都想收的徒弟，先修习，后举一反三。在纽约芭蕾舞团十年后，鲍女士自立门派，创立“ballet beautiful”，以芭蕾舞为基础，研发出一系列修饰体形，调整体态的动作。

2010年，娜塔莉波特曼凭借《黑天鹅》获得奥斯卡最佳女主角，故事就发生在纽约芭蕾舞剧团里，鲍教练因为帮助波特曼训练体形而名声大噪。她的视频课程，多半以优雅著称，动作幅度小，练习时绝不会大汗淋漓，但那种隐秘的酸爽，谁练谁知道。

《黑天鹅》剧照

第二位是德国人帕梅拉女士，年轻一派的代表，成名于instagram，人狠话少。一组动作与一组动作之间毫无休息时长，以“狠毒”“暴汗”等标签称霸于B站，凭谁见了都得尊称一声“帕姐”。实际上，我们帕姐出生于1996年，注册ins是在2012年，那时，我已在线跟过好几位教练了。我有一个朋友，自称朝阳区帕姐首席学员，将腰围从75cm练到了68cm，整个人小了一大圈。我问她，帕姐真的有用吗。她告诉我，练习帕姐的精髓在于帕姐之外——上健身房，跟线下教练偷偷加量，一段时间后，就能稳稳跟上帕姐的节奏了。

第三个男的，是我们刘畊宏教练——终于有个男的了。别看他在抖音直播，很多人还是习惯在B站上看刘教练。比方说半夜时分，打开来看，还有几千个人同时在线观看，以至于我很想向这些半夜观众请教，你们也像我一样，是躺在床上看的吗？我看了一周了，没什么起色，是一定要自己亲自练才会有效果吗？

说到这里，我想起了另一位武林老前辈。我打开尘封已久的浏览器书签，找到“健身”文件夹，果然，一整排写着“郑多燕”的链接还在。大名鼎鼎的郑多燕女士，称得上是古早健身操里的大师傅，历史上，还从没有一个韩国女人对中国女人有过如此强大的号召力。80后、90后一代人提起郑多燕女士，不由自主地会想起大学时代的疯狂，整个寝室的女同学，在局促的宿舍空间里腾出一丢丢地方，挥汗如雨。那时候是对着电脑屏幕，视频都不清晰，谁能想到，如今，我们还是在家跳操，但是已经是“直播+投屏”的时代了。

从十几岁，到三十几岁，二十年过去了，教练都换了好几茬，怎么我们身上的脂肪反而是铁打的营盘？这真是个引人深思的问题。

居家时代的精神教练

前两天，北京疫情又起，我的健身房发布暂停营业通知。我选择去健身房而不是居家健身，大概是身患大学宿舍后遗症，总想跟人群一起跳操。可以较有把握地推测，未来，我也或将成为广场舞中的主力军。

图 | 视觉中国

有的人去健身房上团课，不是为了教练，是为了那个“团”。一群人吃苦受累，好过一个人挥汗如雨。节奏强劲的音乐声，加上教练的大声鼓励，确实可以在想要松解的一念之间，让人咬咬牙再续一秒。腿实在抬不起来了，为了面子，也就又抬起来了。我上过的动感单车课尤其如此，鼓点在“咚咚咚”，教练在喊“one more time”，灯光配合鼓点一闪一烁一闪一烁，仿佛置身disco，你前后左右的狠人都在死命蹬车，你的面前是硕大的镜子，你的单车上还在显示速率，你的懒惰实在无处可藏。只好一狠心，拼了老命加入脂肪燃烧大军。

《家族的形式》剧照

如果还想要一个更大型的脂肪燃烧现场？刘畊宏问你，400万人够不够？刘教练甚至将直播时间定在黄金档，晚上7点半，那可是过去全民追国民剧的时间。现在，大家把晚饭后的黄金时间留出来，专门用来跳操？传统收视率研究者不免感到无从下手。跳操开始前，我看了好几回表，仿佛小时候搬个板凳等《还珠格格》时的心情。

现在刘教练的抖音粉丝以每天500万的速度在增长，同时观看直播的人数超过400万。居家隔离，不能出门的朋友们，14+14+……，跟着刘教练直播跳操，可以提防懒惰，抑制消极，每天有那么一件要紧事值得期待。居家时代，刘畊宏为不放纵不堕落不放弃提供一条路径，可以说是积极生活的精神教练。假设每个观看直播的人都不是躺在床上看的话，那么集体跳操的人数将大大超过实际在线观看的人数。

《健身世界》剧照

在数据上，刘教练显然已经把上一代帕梅拉、上上一代郑多燕远远甩在身后了。难怪大家叫刘教练为国民教练，其出圈程度不是帕梅拉和郑多燕能比得了的。这也很可理解，毕竟居家时代，不仅追求身材线条的年轻女孩子们在跳操，妈妈婶婶孩子都在跳操。这种观众基础上，郑多燕讲韩语，不行；帕梅拉太硬核太难了，不行；鲍女士静静地美，当然更不行。拉着老婆、岳母共同上阵的刘教练，才有成为最大公约数的魅力。

再说回健身房团课。我在团课上，最常见到的总是身材姣好的女孩子，她们身着全套瑜伽服，恰好露出腹肌，马甲线令人艳慕，如果你连续五天跟她一起上课，她绝对连续五天五套瑜伽服不重样，仿佛她们在这里上课，不是为了上课，是为了“展示”。一开始，我对她们怀有偏见，反而是那些体态富足的女人，会让我多看一眼。因为我相信，仅仅是迈出家门，走向团课这一步，就需要非常多的勇气。她们在这里挥汗如雨，是以更多的力量在对抗欲望。

《至尊三十六计之偷天换日》剧照

后来，不知不觉，你也买了同款瑜伽服，不知不觉，你也练出了可观线条。对那些身材姣好的姑娘，你有了新的佩服。因为她们就是吃苦咬牙练出来的，相比整容，腹肌可没有捷径。所以，展示，必要且正当。练出的马甲线，当天消耗的卡路里，哪怕跑了五公里，跳完毽子操、打完“龙拳”后的暴汗状态，都值得拍上一张，在朋友圈里展示。你跟我说锤炼身心，我跟你说，我得展示我的成果，这是最不需要谦虚的勋章。

虚荣心，当它比例合适，绝对有益身心。所以看刘教练直播的朋友中，也有少数一部分已进阶到拍视频上传了，刘教练还在线点评呢。虽然是居家隔离，但健身成果反而更不会锦衣夜行了，到处都有供你高调展示的社交平台。从这些角度去讲，刘畊宏作为居家健身教练，简直是“六边形战士”，火得毫无缺点。

《情圣》剧照

健身为了什么

不过，从刘教练的直播间抽身，在B站搜索“郑多燕”，你会惊奇地发现，仍然还有大把合集，定睛一看，是她，又不是原来的她。视频是新录的，56岁的郑多燕没有完全放弃她的中国朋友。新视频里，她不戴小红帽了，身后的俊男靓女都是新新面孔。大家也没有放弃她，这些视频里，还不断有人在打卡，说自己是“从帕梅拉那里滚过来的”，因为跳帕梅拉的感觉，“就像精神一直在悬崖边缘试探”。

不过，一旦一个名人以陪衬和怀旧的对比形象出现，那就已经有些危险了。公众号“郑多燕dyesoo”最近一次更新是2020年12月11日，文章的标题是《她，半年减掉50斤后成为了百威啤酒太子爷的女友》。这太值得玩味了。郑女士跳操减肥的初衷，是产后肥胖，她决定减肥，是有一天晚上，刚好听到老公说梦话，“老婆，我好怀念你以前的样子啊”。看到自己“大饼脸、黄皮肤、下垂的法令纹”，她觉得自己“老了不只十岁”。“大臂上松垮下垂的肥肉、肩背宽厚的像熊瞎子，特别是拍一下肚皮，波涛汹涌的油脂晃荡”，郑多燕表示这些使她“眼泪流下来”。

《节食王国》剧照

“梦话”这个故事，是郑多燕自己说的，她选择的这个素材很有时代意味，那时女性意识在东亚还未崛起到如今的程度，她鼓励的那一代女性里，秉承的主流观念还是“为悦已者容”，不少人对失去丈夫，失去男性的爱还深怀恐惧。那也还是“白幼瘦”流行的时代，所以郑多燕的跳操视频，对如今经常上健身房的人士来说，难度恐怕相当欠缺。

但到了2022年，不光对中国女性，实际上可能对全世界女性来说，这套话术都已经过时。自我取悦，磨砺身体即磨练精神，才是符合新时代精神的信念。所以帕梅拉不一样，她是与马甲线这类“线条美感”一起流行起来的，动作难度大，不掺水地跟练15分钟，的确得苦苦哀嚎。

女性的身体之美，从前是饱含传统性别特征的柔软线条，现在被新的女性特征力量感取而代之：线条出众，肤色健康，更重要的是，不再一味追求体重与节食，而是科学饮食，用更科学的方法，拓宽了女性自我展示的空间。你勤奋健身，更希望别人看到你的马甲线，看到延展冷峻的肩部线条，看到结实的胳膊。此人别人若还一味夸你“好瘦”，对不起，你甚至已经不领情了。

刘畊宏恐怕也不是横空出世的。这些年，日子富足了，办公室社畜生活过久了，体育逐渐成为当代人的快乐来源之首（即便不是之首，也是最重要的之一）。成年人从零开始自我训练，跑步，跑马拉松，去野外徒步，入网球的坑，迷上滑雪，总之，谁都得搞上一两个体育项目。你要是上交友软件，简直是人均滑雪+潜水。而核心力量、心肺提升等细节，又是这些运动的基础，所以日常健身更加必不可少。

户外运动爱好者的数量一直在增加，也是经济能力与生活方式的展现。当城市静默，隔离在家，运动习惯不能就地放弃，那个在方舱里跑马拉松的小伙子是最好的例子。这可能也算是一种当代生活景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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