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的余额已经只剩下一两天了,看到不少传统媒体已经开始写今年份的新年贺词。
想起以前自己在报社干的时候,当时年轻又敢写,所以写新年贺词这个活儿经常落到我的头上。但对这个任务,我每次都特别头疼——因为从我参加工作的2012年,一直到临近辞职的2019年,这个七八年中,感觉很多年份其实大同小异,日子过的去年像今年、今年又像明年,根本没什么特异性。
今天想来,虽然当时感受不深,但那几年,也许真是个不错的时代,未来我们的社会,即便能从疫情中走出,也未必能立刻恢复那种繁荣——因为就像得过新冠的身体要恢复往日的康健总需要调养一样,我们的社会,无论经济还是心理,想恢复也需要时日调养。
而之后,我们经历了2020、2021、2022,这三年,对很多中国人来说,是刻骨铭心的,一切变化太大。
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这三年的时间,我的人生轨迹完全改变了,尤其是刚刚过去的2022年,过得真不容易。
所以去年的此时此刻,我给自己的这个号写了一篇新年献词,祝愿自己在新的一年里能“活下去,等春来”,现在看来,这个目的至少一半达到了——虽然一路走的很凶险,中间还经历了小黑屋100天,可是这一年好歹熬过来了。
今天去医院的时候,看到曾经冷清的街道上已经开始恢复了些许人气,很多小店开始重新开张营业了。看来无论对我自己,还是这个社会,似乎最艰难的岁月正在过去。春天虽然未至,但真的快来了。
所以我想重发一遍去年的这篇献词,为我自己,也为一路陪本号走过来的那些忠实读者。
这一年,能活下来,就不容易。
新的一年,不管将来的是什么,总是值得期待的。
在春至未至的时刻,让我们遵医嘱,多静养。
各位好,本篇是2022年我写给您新年献词。
2021年的最后一个凌晨,我是在看一本讲古生物演化的书中度过的。这本书,会更新为我的推荐书单之一。卡尔·奇默是个我很喜欢的生物科普作家,明年我会多写些书评谈谈他。
我本来是个理科生,不谦虚的说,我理科其实学的不差,高考理综只扣了六分。但大学时我却转去学了历史,我从小更喜欢看那些有历史感的东西,我喜欢读历史给我带来的那种千帆过尽、沧海桑田的感觉。但转了专业没多久,我就发现自己可能还是选错了行当。因为那一年(2009年),我看了丁仲礼院士与柴静的那次著名对谈。柴静当时问了一个问题:我们应该做些什么拯救地球呢?丁院士纠正说:“这不是人类拯救地球的问题,这是人类拯救自己的问题,地球不需要人类拯救。地球气温比现在高十几度的时候有的是,地球就是这么演化过来的,灭绝的只是物种,该问的是人类如何拯救人类,而不是人类如何拯救地球。”时隔十几年后再看。柴静和丁仲礼的这段对话,犹如蝴蝶扇动翅膀,给后来的舆论场一场他们自己意想不到的“飓风”——比如公知的被污名化,比如工业党的兴起,比如反西方思潮的兴盛。但我关注的并不是这些,我当时感到特别好奇的一个问题是:丁仲礼院士说的那个事情,是真实的吗?地球的气温,确实曾经变动如此剧烈吗?当时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于是我开始找相关的书籍来看,经常去泡学校的理科图书馆(当我是理科生时,我经常去泡文图,可成了文科生后,却总是呆在理图。我的大学过的就是这么奇葩)。学习之后我发现,丁院士好像还是把地球的“脾气”说的太温柔了。这根本就不是气温变化十几度,二氧化碳多点少点的事情。在距今24亿年前,由于能光合作用的蓝细菌的出现与繁殖,大气中的主要温室气体(二氧化碳和甲烷)被大量消耗。地球出现了一次急剧降温,冻成了一个“雪球”,进入了所谓的休伦冰期。这是地质史上第一次持续最久也是杀死生物最多的冰期。对比之下,人类祖先和猛犸一起赶上的那场冰期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因为这场冰期持续了整整三亿年!在这三亿年中,地球远远看去,其实就像木卫二一样,是个似乎了无生机的冰球。如果不是之后机缘巧合之下,一轮剧烈的火山喷发与地壳运动重启了生命的进程,那么整个地球的生命演化史,可能就这样被永久的封冻了。
在距今2.5亿年前,位于西伯利亚地区的超级火山喷发了。这场火山一共持续了整整20万年的时间,喷发的岩浆面积高达700万平方公里。给地球带来了100多万亿吨的碳排放,整个地球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持续的火山喷发杀死了当时地球上99%的生物,90%的物种直接灭绝了。地球历史上一共经历过五次生物大灭绝,分别是:奥陶纪末生物大灭绝,泥盆纪末生物大灭绝,二叠纪末生物大灭绝,三叠纪生物大灭绝,白垩纪末生物大灭绝。然而和二叠纪生物大灭绝相比,其他四次生物大灭绝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还有持续百万年暴雨——卡尼期洪积事件。
还有持续十万年的“高烧”——古新世始新世极热事件……
如果说人类历史的变化是“沧海桑田”,那么地球历史的变化,应该就是“沧海桑田的沧海桑田次方”,冰封与烈火,极寒与酷热,地球都经历过。变动之剧烈,筛选之残酷,是任何未接触过这门学科的人所根本无法想象的。而生命远比我们想象中坚强。它居然在这样剧烈的变动中存活了下来,发展了下去。所以直到大学毕业这么多今年后,我每当心情不好,看不透时局、对未来满怀担忧与焦虑的时候,仍会去找一本古生物演化方面的书籍来看。它们对我来说,就像是加强版的《逍遥游》——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自然从来没有向生命许诺过什么恒定,历史也从来没有向个体许诺过什么太平。但我们需要自救。就像古生物们挣扎求存、并生生不息一样。2021年马上就要过去了,即便不需要多么敏感的神经,我们也会发现,无论是自然环境的“大气候”,还是人类社会的“小气候”,很多巨变都在坚定而并不缓慢的一步步发生。
《从一封美国家长信中,看是谁造成了“国会山纵火案”》我们看到人类在疫情和科技红利行将耗尽时的混乱、迷茫与认知分裂。我们还见证了无数在旧时代风头无两的人物、企业或生存模式的骤然终结。我们变得无比怀念那个刚刚过去的人类文明的黄金时代。《这“小破曲”给中国大众洗了脑,但它背后的悲剧你一定不知道》《指环王密码:比“魔戒圣战”更壮阔的,是它的历史原型》而在更多我们看不到、甚至无法言说的地方,无数生灵在走向衰亡、凋谢,无数言说已经陷入了沉默。《虽同在一个时代,但我们也许根本看不懂,彼此正在做什么》因为刚刚过去的那个时代,是我们的文明乃至整个人类历史上都难得而罕见的太平岁月。但现在,这个偶然结束了。人类必须重新出发,在乱纪元里挣扎求生。“小西,我想不明白,这个世界怎么了?文明与理性的终结要到来了吗?”这一年中,曾有朋友这样悲观的问我。我想,文明是不会有终局的。每一个严冬过去后,遍地的春草都有会重新萌发;每一场灾变停息后,所有生态位都会重新被新物种填满。2000多年前,西塞罗死了,他的双手被政敌安东尼砍下,钉在门板上警示反对者。但他的著作、他的思想依然留了下来,等到人文精神重新复兴,自会有人借着他名号继续思考、继续前行。是的,就像地球其实不需要拯救,文明与理性也不需要拯救。即便这一代人彻底迷失了,许久过后也会有人重新出发、奋勇前行。可是,我们每个人的确需要自救。在变局中,我们需要活下去。活下去,活到灾疫终结、活到变动止息、活到万物复生。而这需要一种智慧。这种智慧我们与其从人类历史中获得,不如从自然史中得到。因为自然演化中遭遇的那些变动,其实更猛烈,更频繁。在生物演化史上,我们看到那些曾经煊赫一时的顶级猎食者,无论是古生代的巨型羽翅鲎、邓氏鱼,还是中生代的霸王龙,在时代平缓发展的太平岁月里当然风光无量,可是一到变局来临,他们总是死的最干净的。理由很简单,因为这些站在金字塔尖上的存在,其实最经不起变动,一点点环境的变化,往往就会造成他们脚下整个金字塔的崩塌。而在人类社会中,道理也是一样的,那些最显赫一时的人物往往最经不起波折,变局来临时他们的崩塌只在一瞬间。所以,收敛锋芒,不要出头,尤其是在变局已经来临时尤为如此。其次是保留变化,不走极端,不过于特化,把自己的演化潜能用尽。在生物进化史上,我们看到过无数将生命的进化潜能发挥到极致的物种,它们跑的飞快,长得很高,潜游万里,翱翔天际。但这种生存方式太极端了。一旦巨变来临,自己所在的生态位被暂时关闭,这些走上进化死胡同的生物就没辙了,高度特化的器官没办法适应环境的变化。所以他们都灭绝了,最终能活下来的,反而都是那些坚守基本生态位,“保留变化”的“基本型”物种。所以在巨变之中,不要将自己搞的过于“特化”,不要过于专注于某种生存方式,或只醉心于一种主张。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善良,要讲道德,要与其他善良的人们守望相助。年中或者更久之前吧。我曾经跟一些有社会达尔文主义倾向的朋友有过一些小小的争论。社会达尔文主义在当今中国的一个变种,就是把道德和善良视为一种累赘或过度文明培养出来的矫情。人类史告诉我们,道德是一种人类在尝试构建自己社会形态,所摸索出的最深刻的理性判断。而自然史则告诉我们,善良是我们的祖先得以存续至今、并站上万物灵长之位的最关键的本能。我们的祖先,他们对于他们的子代是善良的,所以才会悉心的哺乳、抚育、呵护他们的幼崽,所以才能在灾变来临时,增加自己后代的存活几率。他们对自己的同胞也是善良的,所以才能在危险来临时,不顾自己的风险发出预警,在同伴落难时互相帮助。甚至为了更好的做到这一点,我们进化出了镜像神经元。它的产生,让我们有了语言、艺术与音乐。更让我们理解了什么是同情,什么是公义。是的,人类总是喜欢反思和苛责自己的残忍,但事实上,整个生命史上,没有任何物种像人类整体所呈现的那般重视同类、在乎社群、能够为维护道德与正义献身。这种行为,如果不能被解释为孟子所说的“天良”或基督教所说的“上帝的启示”,那么我们就只能认为:善良恰恰是进化中最犀利的武器,我们的先祖,正是通过应用它、强化它,挺过了一个又一个严冬与巨变,直到今天。这是面对巨变时自然史与人类史共同教给我们的生存秘诀。这些,再加上一点点好运,也许就能帮我们渡尽劫波,看到希望。两千多前,老子在《道德经》中说:“我有三宝,持而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
对比一下,你会发现老子说的,也就是这个意思——慈就是善良,俭就是保留变化,不敢为天下先,就是不出头,不做那个树大招风的巨无霸。而“宝”这里其实通“保”,也就是保留,活下去的意思。于是老子又说:“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为成器长。”因为“慈”、因为善良,所以我们勇敢,为所爱的人、为值得的事业不畏惧,心怀坦然。因为“俭”、因为保留变化,所以我们“能广”,我们的思想与心态是开放的,能在最大的范围内寻觅生计,在最广博的思想里获得启迪。因为“不敢为天下先”,因为不站上顶峰,所以我们不容易坍塌,当灾变的地震来临、变革的凛冬将至,山峦会崩溃、巨兽将倒下。可我们会蜗居在山洞里,依偎着微弱的理性与良善的火光,与知心好友们讲讲往事、诉诉新知,静静的等灾疫过去。2021年就要结束了,对这个艰难而变动的年份,可能很多人并不怀念它。可是我仍想将这话送给大家。写着写着,我也三十多了,我越发感觉,活着,就像读一本很难啃的书,虽然过程可能痛苦,可是我们总还是获得了一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