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末,第4届NOWNESS天才计划 “天才荣誉之夜” 落下帷幕。历时3个月,来自13个国家和地区的524部短⽚作品,经过7位初审,5位复审的两轮评选,共选出18部作品入围终审,这些年轻的作品,在为期7天的线下展映中,向我们展示了当下短片创作多元而旺盛的生命力。本期导筒带来本届NOWNESS天才计划最佳影片荣誉得主,《一切近的都将远去》导演朱云逸的独家专访,朱云逸先后毕业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雕塑系,Le Fresnoy – 法国国立当代艺术研究院,在跨领域对当代艺术和实验影像的多维度研究中,他完成了自己的首部作品《一切近的都将远去》。第4届NOWNESS天才计划颁奖评语:《一切近的都将远去》以胶片记录了失明朋友的心事,和导演朱云逸本人新冠阳性后对世界的感知。在真实又孤独的世界里,人们通过触摸重新认识事物的本质。短片交织了不同的线索和表达方式,传递出强烈的身体感受,充满诗意。
朱云逸,出生于山东滕州,毕业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雕塑系,Le Fresnoy – 法国国立当代艺术研究院。作品形式多以影像、装置为主。2022年以《一切近的都将远去》入围法国真实电影节正式竞赛,BISFF华语竞赛,获得第四届NOWNESS天才计划最佳影片。导筒:是什么契机让你决定从清华美院雕塑系转向电影方面的学习?朱云逸:我没有读过电影专业,我在法国的北加莱高等美术学院学习了四年,主要研究的是当代艺术中的艺术与科学方向。拍《一切近的都将远去》之前我几乎对拍电影一无所知,相当于是边拍边学。导筒:最终选择去法国学习电影的原因?进入Le Fresnoy的流程或者过程中是否有困难之处?朱云逸:申请Le Fresnoy的时候需要提交两个未来两年想完成的项目,短片《一切近的都将远去》是我提交的第一年的项目。面试的时候评委们都很喜欢它,并希望我能在这里完成这部短片。他们看重的并不是我有没有做电影的经验,或者项目有没有商业价值。艺术性和实验性是他们衡量的主要标准。我北加莱高等美术学院读研究生的时候有一些课程是在Le Fresnoy,也参与过几个那里的艺术项目。可以说进入Le Fresnoy之前对它已经非常的了解,所以我准备的很充分。对我来说比较困难的是面试,需要面对来自十个来自不同领域的评委。我当时有点紧张,说着说着忽然忘了一个关键词,还好我把它写在了手上,就低头看了看手心。我记得评委们看我这样子都笑了。我忘的那个词是“Crépuscule”,黄昏的意思。导筒:Le Fresnoy的电影教育,你觉得其独特的地方,或者教给你最重要的是什么?朱云逸:Le Fresnoy并不是一个电影学院,它每年招收有专业电影背景的艺术家只占很小一部分。它更像是一个跨学科的当代艺术研究机构。Le Fresnoy有一个非常自由、多元创作环境,在这里可以接触到了很多不同的学科的资源和不同背景的艺术家和科学家。比如导演让-吕克·戈达尔,贝拉·塔尔, 影像艺术家比尔·维奥拉,舞蹈家皮娜·鲍什,雕塑家理查德·迪肯都曾是Le Fresnoy邀请来的导师。这种不同学科之间的交融,让我们可以从不同视角去介入一个项目,以及在学科之间寻找一些突破边界的可能性。这里对艺术性和实验性非常的尊重,也会给与创作经费上的支持。在创作上可以天马行空的发挥,同时又有一套专业的电影制作的工作流程和设施,来保证我们的想法的落实和作品的质量。所以Le Fresnoy每年出品的作品内容和形式都非常的不一样,题材涉及的很广,但同时每个作品又会有一个很好的品质。Le Fresnoy 是一个多媒体艺术家营地,用地的特殊性还在于它必须保留一个上世纪20年代的老建筑,这个老建筑曾经是一个综合娱乐中心,包含电影院、舞厅、旱冰场、吗术和其他的活动场所。尽管老建筑可以拆掉,但是老建筑提供的大空间是这个项目提供的资金所达不到的。我觉得Le Fresnoy通过交叉学科所产生的实验性是它最独特的地方,或者说它本身就是一个很实验的“作品”,是独一无二的。导筒:这部短片是用完全用胶片创作的吗?关于使用胶片拍摄你的考量是?朱云逸:这部短片用了超8和16毫米的胶片拍摄。我决定使用胶片并不是出于视觉的考量,是因为我觉得它是一个触觉的材料。无论在暗袋里更换胶片,还是在暗室里冲洗胶片,我们都只能像盲人一样去触摸。这让我感觉到了胶片和这个主题之间的关系。另外,胶片拍出的影像会和现实有一种距离感,自带一种诗意。由于预算有限,我只能拍65分钟的素材,这种拍摄时的克制感又与短片内容上的克制感相对应。形式即是内容,对我来说材料和主题之间的关联很重要,这部短片就只能用胶片拍摄,否则我可能会选择装置或雕塑的形式来完成这个项目。导筒:无论是旁白还是影像节奏的处理,《一切近的都将远去》都像一首慵懒而恬静的短诗。制作这部短片,是先有清晰的剧作主线,还是拍摄完在后期剪接时才明晰方向?朱云逸:小辛失明后的世界可能是一个更抽象,更诗意的世界,图像将逐渐在他的记忆中远去。当我构思这部片子的时候,“诗意”是一个重要的关键词。“重复,缓慢,孤独,忧郁”,是我那段新冠隔离生活的感受。画面和声音的剪辑主要就以我的旁白为线索,基本是按照“重复,缓慢”的节奏。我只有7卷16毫米胶片,大概只能拍65分钟素材,在我房间和大海这两部分的镜头在拍摄前都有很精确的计划。盲人小孩的那一部分的镜头是没有计划到的,我只是准备了一些采访的问题。因为拍摄当天是我们第一次见这些孩子,只能随机应变。幸运的是我们拍到了一些很动人、很有活力的镜头,给了我很多惊喜。后期剪接的时候,主要是找到这几条线索的一个合适的关系。导筒:片中那几位孩童,是同一所学校的吗?可以介绍下背景吗?朱云逸:2021年初,法国疫情仍然严重,我联系了几个巴黎的盲人公寓和学校无果。后来我的制片人帮我联系到了里尔盲人学校。听了我的项目后,他们的校长很感兴趣,就给了我一天的拍摄时间。 拍摄这些孩子的那一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们。我想象他们可能会比较内向,封闭,但是实际上他们都很活泼,积极。那天这些孩子给了我们很多能量,心里像被打开了一样。我们都很喜欢这些盲人小孩,所以之后我就考虑继续拍摄一部关于他们的片子。朱云逸:摄影上我选择比较极简的画面,画面里不会出现过多的元素。特写镜头比较多,对应着盲人认知世界的方式,总是从一个细节展开。朱云逸:小辛是得了眼疾以后,是在八年的时间里逐渐失明的。这让我想起作家博尔赫斯书中有一段话,他借用歌德的诗歌“一切近的东西都将远去”来为自己的文章结尾,并以黄昏比喻他缓慢的失明过程。“傍晚,离我们很近的东西已经离开我们的眼睛,就像视觉世界离开了我的眼睛一样,也许是永远。”最后,《一切近的都将远去》在这部片子不仅仅指的是视觉的远去,对我来说也是亲人的远去。导筒:你对实验影像的理解是怎样的?自己会在后续作品里做其他尝试吗?朱云逸:实验就是尝试。我做影像的时间并不长,还没有形成一种固定的创作范式。目前还是处在尝试的阶段,是一种比较自由,不确定的状态。这种尝试需要与自身发生关系,否则就成了一种纯粹的形式游戏。也必须与观众产生关系,不然就是一种自娱自乐。最后这件作品可能对已知的世界有了一点新的发现或解释,然后观众能找到这些东西或有了更多的解释。我想这就是一件不错的实验影像。在新完成的作品《另一面镜子里的梦中之梦》中,我尝试把胶片影像与3D点云动画,3D打印,生成对抗网络技术融合在一起。探讨了关于盲人如何在一个没有“镜子”的世界里建立自我认知,如何建立自身与这个视觉世界的关系等一些问题。我觉得这部片子在制作逻辑和过程中都有很多实验性,最终也产生了一些新的东西值得分享给观众。导筒:这次获得第4届NOWNESS天才计划最佳影片荣誉,你对国内观众和评委看到这部作品的评价有怎样的想法?朱云逸:很遗憾没能到现场与评委和观众们交流。我很惊喜这部片子能得到NOWNESS天才计划最佳影片荣誉,非常感谢评委们的包容。这部片子看上去很私人,我想它又是完全向观众打开的。尤其是它同时拿到了生态关注的荣誉,让我觉得我的表达是有效的。在创作的时候我确实没有生态方面考虑,但是我一直努力让这些看上去很私人的事情去通向一个更辽阔的地方。我非常高兴评委找到了那个地方。导筒:美术和雕塑背景在制作电影时有带给你不同的视野或帮助吗?朱云逸:在清华美院读雕塑系的时候就对不同的材料很敏感,“触觉”也成为了我创作中的一个关键元素,在创作的时候我会以触觉的角度去构思。特别是第二部片子《另一面镜子里的梦中之梦》,我首要想的是影像如何在触觉上跟这些盲人小孩产生联系。这的确能给我带来了不同的视野,但是我不知道这对制作电影有没有帮助。在制作过程中,每次开会我的项目负责人和艺术指导都会质问我为什么要用胶片拍摄,因为后期也可以调成胶片的颜色。Le Fresnoy第二年的项目要求必须使用一些新的技术,他们想我把买胶片的钱拿去做更多的3D动画或后期,这样效果会更好。这部片子里有一段3D兔子洞的动画,当时我说要和花时间和孩子们一起用泥巴捏出来,然后3D扫描下来做成动画。他们也不理解,觉得网上这么多各种各样的洞穴模型的资源,为什么还要花这么多时间去手工做。我每次都会回答说,我的选择并不是为了一种视觉效果,是为了让孩子们通过触觉能真正参与到这部短片中来,因为最后它作为一部电影对于这些盲人小孩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当我以触觉的思维去拍一部电影的时候,我感觉到了这与电影的这个形式本身就有冲突。电影是一门以图像为主的艺术,要以一种图像的方式去表达一个非图像的故事,这其实是不可能成功的。所以最后我也总是不断提醒自己说,制作这部片子的过程比结果更重要。朱云逸:法国导演克里斯·马克的《日月无光》。这部片子就像一个无意识的梦,带领观众在不同时间和空间里穿梭。它让我感受到了影像这个艺术形式的独特魅力,在具有思想深度和诗意的同时还能如此的自由。导筒:你感觉在法国制作电影,和在国内有什么不同吗?有考虑回国做作品吗?朱云逸:我还没有在国内制作过电影,但在国内做装置和雕塑会比在法国方便很多,成本上也会低很多。最近几年我在法国做的比较多的是影像作品,有一些装置和雕塑的计划打算回国之后再去实现。朱云逸:今年我计划做一个关于我爷爷的项目,这里面会有一部纪录片。他1930年出生,从1946年就开始当兵,常驻过福建厦门和平潭,江西南昌,1976年转业回到山东滕州老家。他是一个表达欲很强的老头,说起话来滔滔不绝。经常给我讲他以前经历过的事情,我也会被带入到那段历史。我觉得这段个体的记忆很值得被记录下来。他最大的爱好是养植物和盆景,是一个很有生活情趣和浪漫的人,这个爱好跟他年轻的时候长期在南方生活有着很大的关系。这个项目我打算从植物景观作为一个线索和主要的意象来切入这段个体记忆,会去他年轻时候生活过的地方进行一些考察和拍摄。《一切近的都将远去》还将在第六届北京国际短片联展进行展映,北京的观众敬请期待。
《沉默与黑暗的世界》沃纳·赫尔佐格 1971
《她在威尼斯时的名字在荒凉的加尔各答》玛格丽特·杜拉斯 1976
《乡愁》安德烈·塔可夫斯基 1983
《日月无光》克里斯·马克 1983
《永恒和一日》西奥·安哲罗普洛斯 1998
《一一》杨德昌 2000
《花样年华》王家卫 2000
《步履不停》是枝裕和 2008
《阿涅斯的海滩》阿涅斯·瓦尔达 2008
《都灵之马》贝拉·塔尔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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