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了十三年,电动车终于熬出头了公众号新闻2023-01-18 10:01来源丨远川汽车评论(ID:yuanchuanqiche)作者丨熊宇翔编辑丨罗松松今年1月,延续13年的新能源汽车补贴正式取消,压力之下,新能源车企产品纷纷涨价。特斯拉则趁机高举价格屠刀,大幅降价,据闻3天收获3万个订单。尽管特斯拉来势汹汹,但在延续13年的补贴政策促动下,中国成长为全球第一大新能源汽车大国,产销占全球比重超过50%。补贴政策的完全退出,意味着中国新能源汽车基本步入市场驱动的状态。补贴政策本身,在十三年中也经历了起起伏伏,多次调整。事实上,中国的新能源汽车补贴政策史是由完全不同的两个阶段组成。2016年11月,北大国发院,一场“世纪辩论”正在进行。辩论双方皆是北大声名在外的经济学家,也是一对“老冤家”。林毅夫作为凯恩斯主义的改良者,主张“有效市场”和“有为政府”共同发挥作用;张维迎则继承了哈耶克与熊彼得的衣钵,认为自由主义市场经济和企业家,才是让产业向前的关键动力。林毅夫(左)张维迎(右)几乎完全相左的研究路径,让两人在过去数十年针尖对麦芒。只不过在中国,政府显然更偏好林毅夫支持的产业政策路线。无论是古老的纺织和钢铁,还是新兴的芯片与光伏,政府主导的产业政策作为有形的手始终大力挥舞,引导旧产业升级,新产业启动。新能源汽车,是中国产业政策最新的一片试验田,目标是弯道超车,让中国拿下这颗“民用工业皇冠上的明珠”。但在2016年,以补贴为核心的新能源汽车产业政策,却迎来了失灵时刻——在低门槛的补贴政策下,一批企业“用脚造车,用心骗补”,营造虚假繁荣。补贴政策步入第七个年头,投入千亿量级资金,中国新能源汽车产业仍是大而不强。值此背景,张维迎大声疾呼,“鼓励套利的制度不可能促进创新”,痛陈产业政策积弊。由此,张、林二人辩论打响。诚然,关系国计民生的政策不会由一场辩论决定。但以这场辩论为界,中国的新能源汽车补贴政策,被划分为了两个世代。绕开大道,占领两厢在中国,绝大多数政府推动的革新都是从试点开始的,新能源车的发展亦不例外。2009年,新能源车“十城千辆”推广计划拉开大幕,13个城市开始以补贴整车销售的形式,推动公共交通的新能源化尤其是电动化,补贴对象主要是出租车与公交车。电动公交与出租车是新能源补贴政策早期受益者以今天的眼光来看,这纯属搞错了主要矛盾——在中国,出租车与公交车总量不过200万出头,占机动车保有量仅1%不到。但这个选择有其客观原因,也有其时代背景。从客观条件上来说,一方面是因为当时的动力电池过于昂贵,一度电的成本高达上万元,个人买单的可能性非常低,而政府可以通过集中采购的方式来补贴市场,带动市场成熟;另一方面,公交车的路线较为固定,更容易布局补能设施,不用一次性投入巨额资金。虽然这两年全球人民都日渐接受了“新能源汽车看中国”这一事实,可在十三年前,国内新能源汽车其实与国外差距明显。没有燃油车那么大,但依然让决策部门如坐针毡。2010年,时任工信部副部长苗圩出席一场论坛,讲到新能源车时,口中没有任何好消息,全是问题。面对现实差距,中国政府选择以真金白银激活新能源汽车产业,并敲定“绕开大道,占领两厢(亦称两头挤)”的策略——即先发展技术要求不那么高,外国车企不强势的新能源商用车、微型车,带动技术成熟后,再进军主流新能源乘用车市场。在设想中,5年内新能源车将实现初步的市场自我驱动,届时补贴会开始退坡。这一路线指引下,新能源汽车发展早期顺理成章地“重商用、轻乘用”。伴随而来的情况则证明,计划赶不上变化。因为对应的补贴范围与力度有限,本该在新能源车产销中逐渐占主导的私人市场,迟迟未能激活,直到2013年,私人新能源汽车销量仍然很低, 只有寥寥数千水平。主管部门对此很着急——即使中国变成全球第一大新能源出租车大国和新能源大巴大国,但距离新能源汽车强国还有十万八千里。其实,补贴政策的倾向,对市场的影响比想象中更加显著:只补贴车辆的政策造成资源向整车聚集,呈现出“重整车,轻上游零部件、下游使用端”的特点。轻上游造成关键零部件尤其是电池的落后,反过来限制了新能源车的产品力:要么是续航不够,要么是性能不行,要么是安全性有问题;轻下游则造成充电桩的建设动力不足,新能源汽车私人车主充电难,充电桩运营方找不到足够的客户,双方陷入鸡生蛋,蛋生鸡的难题。除此之外,作为补贴政策的延伸,地方政府补贴也以特有的方式,给新能源车推广添堵而非助力。防止肥水流了外人田,地方政府常常为本地车企推出定制化的地补条例,这带来的结果是:很长一段时间中,上汽荣威e系列虎踞上海,北汽E系列龙蟠北京,比亚迪E系列镇守深圳的格局不曾改变。更多不知名车企则在地补保护下低质竞争。作为主力的私人乘用车市场未能激活,新能源汽车市场放量缓慢,2013年,国内新能源汽车产销1.75万辆。而在美国,这一数据是9.6万辆。“绕开大道,占领两厢”的策略,眼瞅要演变成“放弃大道,困守两厢”的局面。加大剂量2014年秋天,时任科技部部长万钢、工信部部长苗圩相继在北京会见了来访的马斯克。在友好的氛围中,硅谷钢铁侠承诺特斯拉将在中国加大投入,两位部长也亮明了中国政府优化营商环境、欢迎国际优秀产品的态度。2014年11月,万钢会见马斯克毫无疑问,这两场会面为4年后特斯拉上海工厂拔地而起,国内车企摸着特斯拉过河的局面奠定了重要基础。这是中国式改革屡试不爽的方法:学习所有可以学习的先进经验,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但站在2014年当口,一头是节能减排、产业升级的刻不容缓,一头是新能源汽车发展的不及预期,新能源车弯道超车的计划自身差一点就要迷失在弯道里,特斯拉的远水难救近火。此时最能立刻见效的,是形式更多元、覆盖更广的补贴,和更有力度的政策支持。这一年,一系列为新能源车产销助力的政策调整随之而来。2014年初,时任国务院副总理马凯表示,考虑到产业环境,将放缓补贴退坡脚步。同年九月,对新能源汽车免征购置税的政策开启,更显优惠——购置税为汽车售价的10%,将其免除意味着每辆车的购置成本会至少节省上万元。也是在这一年,国网开始向社会资本开放充电桩的建设、运营,并鼓励车主自建充电桩,意图发动群众力量解决充电难题。与此同时,决策部门亦发现,在占电动汽车成本大头的关键零部件动力电池上,中国依然被日韩大厂甩开了身位。2015年3月,《汽车动力蓄电池行业规范条件》应运而生。当年11月第一批符合条件的企业名录公布,三星SDI西安工厂,LG南京工厂均未入选。此后四年,名单四度更新,无一家外资动力电池企业入选名录。对这一文件,行业称之“动力电池白名单”,原因在于,文件与补贴挂钩。在实际操作中,未使用白名单内企业电池的新能源汽车将无法获得补贴。这份白名单为尚在襁褓的本土动力电池企业,营造出了一片温室,孵化出日后问鼎全球的中国电池力量。而最直接的调整,是新能源补贴政策施行地区和对象的扩容。比如8米长的中巴车也纳入补贴,而一辆新能源中巴在国补+地补的双重补贴下,可以获得超过60万补贴,可以覆盖甚至超过车辆成本。对动力不足的新能源汽车产业,这显然是一支立竿见影的肾上腺素。2014年,国内新能源汽车爆发式增长,分别产销7.85万辆、7.48万辆,比上年分别增加3.5倍和3.2倍。然而,剂量凶猛的补贴漫灌而下之时,相应的对企业的监督机制却没有跟上。这使得新能源汽车补贴呈现出极其明显的“重奖励,轻处罚”特征。这最终酝酿出一场席卷行业的风暴。残暴欢愉2015年,《节能与新能源汽车产业发展规划(2012-2020)》来到第一阶段收官之年,按照规划,当年年底,国内新能源汽车要累计产销50万辆。这看上去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此前六年,国内新能源汽车累计产销不过10万辆左右。但有明确KPI的产业向来不缺奇迹。2015年一年,国内新能源汽车产销达到34万辆,累计销量超过44万,距50万辆的目标仅一步之遥。而奇迹之中的诡异之处在于,新能源汽车的产销在12月脉冲式地爆发达到近10万辆,1月更比六年强。连863“节能与新能源汽车”重大项目专家组组长欧阳明高也忍不住犯嘀咕,中国当月生产的客车赶上了世界其他区域的总和,实在不太正常。2016年,这层窗户纸被中央捅破,年初财政部牵头发文,彻查新能源骗补事件。8月,调查结果公布,五家新能源客车企业因违规套取新能源补贴被罚。其中玩得最野的吉姆西,几乎在2015年最后一个月完成了全年生产量,只为赶上还未退坡的补贴末班车。吉姆西突击生产的新能源小客车此后,骗补事件掀起了比想象中更大的风波——尽管整治对象被中央精准锁定在五家客车车企,但仍有其他车企的经销商,在留下控诉车企骗补的举报信后,在办公室内自缢身亡。即使是在调查中安全落地的新能源乘用车,也因为特别的推广模式引发了争议:车企竞相成立出行公司,将出产的新能源车卖至旗下出行平台,左手倒右手,便获取了补贴。而在多年以后,大批因品质低下、运营成本高企而被闲置的新能源车,贡献了一处又一处“共享汽车坟场”。事件影响深远到,直到今天,部分群众在提及电动汽车时的第一印象,仍是“骗补”。种种乱象,促使北大国发院在2016年11月发起了张维迎与林毅夫的辩论。但无论是反对方还是支持方,都认同新能源汽车产业政策到了不得不改的时候。在张林两人的争论声中,新能源汽车补贴政策开启了力度空前的修正:一方面,2017年后的补贴政策要求,营运用新能源车需满足两年行驶2万公里,相关部委委托北理工建设新能源汽车国家监测与管理平台,对车辆运行数据进行监控,由此堵死了大规模骗补的可能。另一方面,补贴政策由普惠式转向扶优式,对新能源车续航里程、电池能量密度、电耗等提出一系列需求,以指标压力引导企业进行技术、产品升级,鼓励优胜劣汰,优质企业做大做强。后补贴时代在2017年的大修正之后,新能源汽车补贴政策将汽车产业“扶上马送最后一程”的使命愈发明显:一边择优,一边退坡,将产业的未来交还给逐渐成型的市场。如今来看,修正后的补贴政策,在额外经历了因疫情影响的两年延长期(原本计划2020年结束即完全退出)后,的确助推中国新能源汽车产业实现了弯道超车的目标:如今的中国新能源汽车产业领先全球,在去年1~9月,中国新能源乘用车的销量突破356万辆,在全球新能源汽车的占比约62%。去年前10个月,我国乘用车销量达到1634万辆,其中,国产品牌销量占比历史性突破50%,达到53.2%,其中新能源汽车是主要贡献者。产业做大之余,也在做强——原本中国企业削破头也无法挤进的豪华车市场,在电动时代却出现了自主品牌将BBA斩于马下的境况。在30万以上车型取消补贴的2021、2022年,中国电动汽车品牌面对老牌豪华车企也越战越勇,长期霸占细分市场冠军。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即使是经过修正后的补贴,也仍然以不符合政策制定者初衷的形式,扰动着市场。比如补贴的每年退坡,原本用意是防止补贴在短时间内从高额变为零,造成车企休克。而在施行中,政策一方面要求补贴年降,另一方面对电池能量密度的要求又一年上一个大台阶,这引导企业纷纷启用能量密度更高但安全性更不稳定的电池,也迫使企业必须每年对技术与产品进行更新,但汽车行业这一更新周期通常在2-3年乃至更长。政策的硬性要求与众多企业有限的技术力、开发资源之间的矛盾,导致的是更激进的产品选择,以及被压缩的产品开发验证周期——这意味着安全隐患。在2019年初,云度新能源汽车董事、总经理刘心文就表达了他的担忧,“比能量的提高是一种技术的追求,无可厚非,但都往一个高续航去走,其实是挺危险的,因为两年就要退坡。”正是在这一年,补贴政策驱动下,高能量密度的NCM 811动力电池开始批量装车。但很快,热稳定性较差的811电池开始接二连三地出现起火事件,最终不得不放缓上车。而补贴政策对纯电路线的钦点和倾斜,也在一定程度上压制了其他新能源路线——在国内,兼顾节能减排与用户里程焦虑的插混与增程式新能源车型,被认为是过渡时期的最优解,但在补贴额度差距下,其数量与增速始终与纯电车型有不小差距。但在补贴逐渐退坡、走向退出的近几年,中国新能源汽车产业逐渐从“政策市”走向“市场市”。在这样的环境中,张维迎所述的企业家精神,又逐渐显现出作用——补贴政策鼓励的方向之外,一些企业发掘最真实的市场需求,在不那么被补贴照顾的支流上,反而开出了奇葩:包括比亚迪坚持多年的混动(DM-i),理想屡屡被吐槽的增程,以及五菱压根不要补贴的电动小车。与此同时,2022年,新能源汽车销量提前撞线预计2025年才能达到的目标,又远远超出决策部门对市场质变后的加速度预计。而在产业政策并未以大幅补贴加码的汽车智能化领域,中国军团也组建起了全球领先的产业链。这又反映出,产业政策并非万能。尾声物理世界中有真空中的球形鸡,现实世界却没有完美的市场机制和产业政策。无论是补贴政策的制定,还是调整、修正、打补丁,或者是本身不采用产业政策,都大概率是一个不断寻找次优解的过程。不管是一个产业还是一个国家,发展的常态都总是在不断得到次优解,在对次优解的学习中逼近最优( 即便几乎从未到达)。而今,当政府想要制定另一个重要的产业政策时,新能源汽车的补贴十三年,既是经验,亦是殷鉴。参考资料:[1] 苗圩在北大光华新年论坛的讲话,新浪财经[2] 孙逢春:造电动汽车的中国“心”,中国科学报[3] 欧阳明高:高额补贴致新能源商用车产量超常规增长,商用车新闻[4] 补贴退坡在即 比能量密度仍会是关键指标吗?第一财经找靠谱商机,关注创业邦视频号!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戳这里提交新闻线索和高质量文章给我们。来源: qq点击查看作者最近其他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