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 | 陈婉婉

以下内容涉及剧透，请谨慎阅读

肩担鹅笼的年轻货郎，笼里装着两只大鹅。途径鹅山时，他偶遇一位狐狸书生，书生腿瘸，钻进笼中。抵达鹅山山顶后，书生从笼里出来，吐出陈设佳肴的器具款待书生。片刻后，书生又从肚子里吐出了他的心上人兔女；趁书生醉酒睡着后，兔女又吐出了自己的心上人猪头男；而猪头男也偷偷地从肚子里吐出心上人鹅女。货郎对鹅女一见钟情，鹅女希望货郎能够带自己远走高飞，货郎却有些犹豫，当他终于下定决心时，猪头男却一口将鹅女吞食，接着他又被兔女吞下，兔女被书生吞下，仅留下黄粱梦一场并且失去了三只鹅的货郎。

《鹅鹅鹅》

这是《中国奇谭》第二集《鹅鹅鹅》的剧情，也是六朝志怪小说《阳羡书生》所讲述的故事。《中国奇谭》是由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与B站联合出品的动画短篇剧集，全部共八集，每集都是邀请不同导演指导的独立故事，被誉为中国版“爱死机”（《爱，死亡和机器人》）。根据片名可以看出，其背后的企图心是近年来颇为火热的“国漫崛起”。已经播出过半的《中国奇谭》，贡献了不少话题热度，在B站的播放量已经突破1亿次，豆瓣逾14万人打出的9.4高分也证明了其成功。

有人从里面看到了爱欲与不忠，有人看到了占有与控制，还有人看到了求而不得。每对男女之间都是一段有待讲述的爱情故事，给予了很多想象的留白空间。分集导演胡睿在讲述这个传统故事时，尽量保持了原本的叙事，仅做了些许改动，将观众引入到货郎视角一同参与进入故事之中——货郎从被要求保持沉默的旁观者转变成了参与者，爱上了鹅女。

《阳羡书生》原文异常简洁，全文仅四百五十五字，却蕴含了丰富的细节。文中兔女意欲吐出自己的心上人时，她说“向亦窃得一男子同行”，“窃”表明了这段偷情故事的非正当性。当兔女指责书生“实怀外心”而唤出猪头男时，猪头男却表示兔女“此女有情，心亦不尽”。这些彼此之间的指责或许是真的，但也或许只是为了方便自己在外人面前偷情而找的充满正当性的借口。

故事里除书生外，所有人都受制于他人，往往不得不虚与委蛇，但他们视为心上人的那个人却又另有所爱，纵掌握着高超幻术，却仍然无法控制人心，欲求之间充满了欺瞒与怨憎。这个后来常被用来形容人心变化无常的故事当中最诡异的形象，自然是这位书生本身，导演胡睿在塑造此形象时明显致敬了上海美影厂制作的《天书奇谭》。《天书奇谭》取材于中国古典神话小说《平妖传》，其角色设计充分吸收了中国传统戏曲形象元素，给许多观众留下了深刻的童年回忆，至今也是中国动画史上难以逾越的丰碑之一。

已播出的《中国奇谭》前4集，《鹅鹅鹅》大概是最能让人重新回到上海美影厂所代表的中国动画学派的故事。第一集《小妖怪的夏天》也非常优秀，以小人物视角重新讲述了一段《西游记》的取经故事，引起无数打工人的共鸣，但相较《鹅鹅鹅》仍会觉得缺少些艺术审美上的隽永。若有看过同题材的爱尔兰动画《狼行者》，则会感到第三集《林林》在故事表达上稍显俗套，而第四集《乡村巴士带走了王孩儿和神仙》全靠旁白推进的讲述让人难免觉得导演对于镜头叙事的驾驭能力有些不足。

当“国漫崛起”被喊了数年之后，上海美影厂再次推出了一部让人“遥想当年”的动画剧集，其回忆光环也让很多粉丝给予了《中国奇谭》许多滤镜分数。《小蝌蚪找妈妈》《骄傲的将军》《牧童》《大闹天宫》《哪吒闹海》《雪孩子》《哪吒闹海》《九色鹿》《天书奇谭》……曾经让手冢治虫、宫崎骏等日本动漫大师都想要学习的中国动画学派，其昔日辉煌何时能够得以复兴还不知道。但上海美影厂的这部《中国奇谭》确实给予了动画人许多积极的探索，每集里都力图展现这些中国青年导演们对不同风格手法的运用，并借以表达诸如人性欲望、生存困境、身份认同和城市化反思等不同故事主题。

在结尾处，《鹅鹅鹅》对《阳羡书生》做了处改编，书生给货郎赠送的铜盘变成了鹅娘遗失的一枚珍珠耳坠，货郎捡起了耳坠后，化作天鹅飞入群山之中。《中国奇谭》似乎有些像这只天鹅，让人充满猜测与期待，绕树三匝后盘旋而去，不留下任何解释，空余无限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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