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丨人教社插图是应彻查的家丑，请别甩锅往“外”

▸ 人教社插图事件时间脉络？

▸ 吴勇的背景？

▸ 插图事件背后存在什么样的乱象？

再过两天就是六一儿童节。

但这两天围绕人教版教科书插画的风波，却是刷屏全网。

说实话，看到这些丑陋的插图，想到这竟是画给我们的下一代，而且出自堂堂人民教育出版社，这份震惊和愤怒确实是难以平抑。

但我想，越是情绪翻腾的时候，越应当保持理性，

因为这样

才能让我们看到和想到的不至流于表相，

更不被带进坑里。

这些被视为给孩子投毒的人教版插图，而今被贴上的各种标签，

比如色情、种族、媚外等等，到底哪些是实锤？

老规矩，先讲 5 分钟英语头条，对学外语没兴趣的朋友可以直接滑到后面的干货部分。 

这是彭博社的报道，标题就很辣眼睛：

在插图引发种族主义和色情的争议后，中国的学校教材被撤下

这句话主语部分很明确，但也值得一提：

各位注意到没，这三个词都是名词。

通常情况下，主语除了一个中心词是名词，其他词都是形容词或者类似的结构。也就是“形容词+名词”，

比如刚讲到中国的教科书，我们的第一反应都是 Chinese textbook 或者 China's textbook，在这里为什么直接上了 China textbook？

其实这就牵扯到两个原因，我们晨读的老听众应该熟悉：

第一，新闻标题为了节省空间，所以 China's 中的 's 能省则省；

第二，“名词+名词”表示某个概念，这符合语法规范，而且比起“形容词+名词”模式更加正式。

就像这里，如果对应成中文来讲：

China textbook 中国教材，

China's textbook 中国的教材。

各位可以自行去玩味一下，语言上的正式感会有所不同。

我顺带再多送一个常见的例子：

中国经济，很多报道标题里都直接叫 China economy，并没有用我们更熟悉的 China's economy。

道理和我刚刚解释的关于 China textbook 这两点原因一样：

第一省空间，第二更显正式。

好了，咬文嚼字结束。

这里还有一个词：

没有 school 的话，textbook 本身也表示教材：

在英语表达中，很多时候 school 指的就是中小学；

如果涉及到大学，往往会用 college 或者 university。

所以这里特别点出 school textbook，意在说明这是基础教育阶段面向中小学的教材。

教材现在被撤回：

这里其实也是出于标题省空间的缘故所以省掉了虚词，完整表述是被动语态：

这些教材被撤回的原因则是插图引发了关于种族主义和色情的争议。

具体看正文怎么说：

我们还是捋一下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最起先，在上周的 5 月 25 号，有网友在微博上传了几张人教版数学教材的插图，并指出这些插图很诡异：

接下来，网上就有更多媒体、网友开始曝出，小学教材还有其他儿童读物中也存在这些问题：

比如不符合主流审美、刻意描绘儿童的隐私部位，

甚至丑化中国，涉嫌“媚美精日”。

仅仅一天过后，也就是 26 号，“人教版教材插图”就登上了微博的热搜话题：

同时在当天，人民教育出版社也作出回应（回应速度还挺快）；

我注意到，这份回应还不是致歉，而仅仅是对“小学数学教材插图的说明”；

从技术层面看，人教社的回应从字面上还是挑不出毛病的；并且是直面问题，第一时间还拿出了整改方案——整个《说明》的质量我觉得还是可以的。

但这件事情显然没有随着一纸《说明》而迅速收尾。

反倒接下来两天，我们看到关于这个话题的讨论还在继续发酵；

而且这个话题的味道已经转向了两个方向：

一个就是关于插画设计者的其人其事。

按照教材封页中的标注，这些插图的设计者是北京吴勇设计工作室：

但其实根据《北京青年报》记者检索中国裁判文书网后发现，去年年底北京互联网法院审理过的一起人教社告另一家机构的版权纠纷案件中，由人民教育出版社提交了一个事实：

人教社自称并没有“北京吴勇设计工作室”这一实际的单位，实际上就是人教社直接跟吴勇本人签的合同。

于是网友们就开始关心起吴勇到底是什么人，而且为什么凭一己之力就可以签下人教社的单子。

接下来广大网友纷纷化身为侦探。

有的扒出了吴勇的履历：

毕业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也就是现在的清华大学美术学院），专业倒是对口——主修书籍装帧。

从履历上讲，吴勇确实不是泛泛之辈：

他曾经担任汕头大学长江艺术与设计学院视觉传达专业的主任、教授、硕士生导师；

还做过中国青年出版社美编室的副主任；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中国地区艺术顾问；

同时还是中国美术家协会平面设计艺术委员会委员，国际平面设计师联盟 AGI 的会员。

此外他还有不少作品和重量级奖项：

比如曾获邀设计了中国电影诞生 100 周年等邮票，建筑作品还曾入选 2015 中国建筑艺术年鉴等等…

总之，吴勇的履历应该说还是过硬的。

但即便如此，问题还是在那：

凭借连工商登记都没有的个人工作室，何以能签下面向天下学子的人教社单子？

这当中有没有可能存在着猫腻？

于是网友们又扒出来：在同一本教材的封页上，跟吴勇设计工作室一起署名的，还有两个负责封面设计的个人：

其中那个叫吕旻的，被网友扒出来：

吕旻的父亲叫吕敬人，就是吴勇的老师。

并且吕敬人据说来头不小，是一位书籍设计大师、插图设计大师、视觉艺术家、现任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属于书籍装帧设计界的泰斗级人物。

而且关键他还是人民教育出版社编写教材的艺术总顾问。

同一套教材中，跟设计有关的三个人里面，一个是他儿子，一个是他徒弟。

网友们就怀疑：

这个教材的设计工作其实就是由这位吕敬人直接发包给了自己的儿子还有徒弟，等于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此外，引发网友群愤的另一点：

一些媒体也好、网民也好，扒出所谓汕头大学的硕士论文其导师就是吴勇，而且内容题目就叫《人教社小学数学教材插图设计探究》：

该文作者在致谢环节感谢了导师吴勇给他进人教社实习的机会，并且内容还称赞这些个人教版的插图个性鲜明，俨然是一副“徒弟吹师父”的感觉。

再有就是一些网民拿出了吴勇和疑似是他老师的这位吕敬人的受访记录或者个人履历，指出：

他们要么说了中国设计远不如日本美国：

要么就是他们自己或者他们的亲戚有大量海外经历。

比如吕敬人现在的亲人大多都在西方：大哥在日本当教授，二哥是美国的专业画家，三哥在美国什么摩根公司当经理；

甚至说他父亲在日本侵华战争期间、上海陷落后，在日伪统治下还注册了一家公司：

这些信息的汇集也引起了网民的群愤。

在这样的背景下，两天过后，也就是 5 月 28 号周六，教育部在网站上作出回应，表示要责成人教社立即整改：

而在同一天人教社也发了官方声明——这次公告标题变成了整改说明：

各位，之所以花了不小的篇幅来梳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是因为这些时间点还有涉及到的人物事件，对我们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件事情非常关键。

接下来是我个人的意见，我大概说这么几点：

第一，我非常支持网友们所关心的“吴勇获委托给人教社画插图”这件事情进行调查，而且是彻查。

因为这当中可能涉及到两个问题。

一是过程中的腐败问题。

作为个人是怎么跟人教社这么大个机构签下单子的？

当时有没有经过公开招标？

而且，和一个没有任何工商登记的“个人工作室”签约，那么当时在这个协议上有没有盖章？盖的是谁的章？

这些都值得调查，而且都很好调查，因为文件作为证据就在那里。

并且前面提到的这些相关的人和事也需要调查——如果有问题，无论涉及到谁都应该严查到底；而如果没有问题，也应该通过这样的调查，还这些文化人以清白。

我多说一嘴，就是现在我们需要谨慎的一点：

目前网民编制的这些“人物关系表”，只是基于“同一本教材中，这几个设计师的名字放在了一起”，甚至连“谁是不是谁的父亲”，“谁跟谁是不是师徒关系”，这些基本事实都没有实锤。

所以作为吃瓜群众，我们一方面会有天然的、对于腐败和不公正现象的憎恶，但另一方面我们要讲事实、讲证据、讲法律，既要给事件调查以压力，也要给时间和理性。

第二，我拥护对这件事情做调查，是因为 ta 还很可能暴露出我们校园中的一个灰色地带。

也就是在中国很多大学对外合作当中的潜规则：

很多大学教授在本职工作以外（要么走学校渠道、要么私自接单）去跟外面的一些机构合作，他们接到的很多商业合作项目其实就包给了自己的学生来做，

等于老师变成了老板，学生变成了廉价劳动力。

但面对学生，这些老师一则说是给了 ta 们实习机会，二则给到少量津贴，三则是动用他掌握的其他一些资源（比如保研、评优，甚至在考试中给你打高分）…

这些其实都是涉及到学术腐败的灰色地带，本质上是用这些权力和人力，帮老师换来自己的私利。

事实上，我注意到那篇被媒体报道出来的吴勇指导的汕头大学硕士论文，该文作者我估计很有可能作为吴勇团队的一员参与到教材插画的制作。

这个学生在论文里就有写道：

建议我们的教材要重视插画设计者，并且不管名气大小，都应该在教材中对他们的名字进行标注，尊重他们的劳动。

（转自澎湃新闻)

我不确定这句话是不是意有所指，不过在看了这句话后，再回头去看所谓的“吴勇工作室”，我想，是不是会想到一种可能性：

这套教材中如此海量的插图，不可能是吴勇一个人在短时间内完成的。

所以要么是这位教授有着超常的精力和效率，要么这些插图其实大量都出自他学生的手笔。

而在这些学生画完后，一方面吴教授不想或者说不好意思把他们的名字放上去；

但另一方面直接署名为吴教授个人又不妥，于是这个缺乏法律常识的教授干脆用一个时兴的说法，把这些为他“打工”的学生和他自己，干脆统称为“吴勇工作室”。

所以，对于直到现在还没有发声的吴勇本人（或所谓“吴勇工作室”），我个人很期待调查搞清楚的一点：

到底这些插画是不是他画的，他的参与程度有多少？

我希望如果我的猜测属实，这些学生不仅应该享有署名权，而且这种“学生替大学教授廉价打工”的现象，更应该成为社会去讨论并视作学术不端的行为。

另外我还想说一个问题。

因为结论可能跟很多人的看法不一样，所以我想先问各位一句：

除了这次传在网上的插图，有多少人真去看了这套教材？

说实话如果不是准备这期内容，我也不会去看，但我发自内心地说：

这些插画的内容如果你细看、凑近每一张脸来进行筛查，你会发现其中真有不少是不好看的；

但是当它成为一个整体的时候，好像感觉又还可以了。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也不是一个美学专家，但我想可以提醒各位注意的一点：

这套教材其实在 2012 年就审批出版了，ta 要经过我们出版界人尽皆知的、复杂而严苛的三审三校：

而且就算审校有问题，在上市过后十年时间里好像也没有受到过如此大的关注，为什么突然就炸了？

或者换句话讲：这十年间，我相信有不少网民对这套教材的风格和设计都存在不爽，但为什么都没有像今天这样炸？

我想可能有几个原因（请注意接下来全是我的胡说八道，只为博君一笑）：

首先我觉得还是部分跟整体的关系。

我昨天整整翻了 4 册争议教材，我的个人感受就两点：

第一，就整体而言，整套教材虽然不说有多么精美，但我看完后也不觉得丑得有多难受；其中有一些画不管是画人还是画一些动物，我其实觉得还挺好看的（这可能是有个人审美的因素）。

但如果是看局部，特别是看这些小孩的面部，我也是觉得丑：

而且作为一个临近中年的男子，我非常敏感地注意到：这套教材的设计中，这些小孩都是天庭饱满，发际线特别靠后。

这就带来一个问题：

因为教材里的小朋友是随年级在“长大”的，

对于我们看一年级的这些，小孩发际线靠后莫名地好看：

但当这些孩子愈发长大以后，发际线靠后、天庭饱满就从审美上的一个亮点变成了一个缺点：

所以，尽管我跟人教社、跟教材设计的所有人都不认识，没有任何的渊源，但我真是觉得：如果你看的是整套教材，我觉得没有那么丑；如果你看的是局部，特别是脸的设计，我觉得确实跟我们的大众审美有出入。

所以我觉得关于美丑的看法我们可以表达不满，而且当大多数人都觉得不满的时候，我们的公共机构应该遵从民意。

但是我想说的是：就以这套教材在过去 10 年都没有受到大的争议，以及在我个人看了教材后观感出现的一点转变来说，至少无法再像网上的那些观点一样，认为这些插画的设计者是如何居心之叵测，如何按照坏心眼来丑化我们的孩子，或者是来带偏、拉低我们中国人的审美。

而且老实说，他不光是把小朋友画的丑，他画外国人的时候，也是一样的画风，所以，或许不存在什么刻意丑化孩子，美化外国人的情况。

甚至就这件事我跟周围一些搞插画的朋友交流，也结合这两天网上的一些声音，觉得这些插画设计者很可能陷入一种专家盲区：ta 们的审美可能超前于这个时代，或者说是这个时代的小众，这种情况下，你的“出位”插画在个人作品里这么干可以，但你要画在我们的教科书上就不应该。

所以我这部分的观点：

第一，整体而非局部地来看，人教版的插图其实没有那么违和、没有那么丑陋。

第二，即便是局部丑，ta 也还是丑的，但我觉得不是出于设计者的坏心眼，而是 ta 不恰当地把个人审美放在了公共审美的舞台上。

最后是我的一点提醒：

最近的讨论中有很多声音都是围绕着作者和这些画当中一些可能存在的媚外，甚至说是境外势力渗透的说法，

对此我不仅不赞同，而且非常警惕和担心。

首先这些所有的判断，什么飞机上的编号，或者谁祖上亲戚在国外或者是当过汉奸，这些说法缺乏事实依据；

第二，就算是事实，这甚至会让人感觉更可怕：

因为这让人闻到了保守而血腥的闭关锁国，而且是“血统决定”的年代。

退一万步讲（以下是完全没有事实依据的假设）：

假设老师的父亲做过汉奸，是不是可以由此证明这个老师也是汉奸，也一定是坏人？

以及连带着这个老师的学生也理所应当成为汉奸和坏人？

各位，如果让这样的认识、这样的风气成为今天我们认识一个人、判断一个人主要的思路，并且这种思路还能在网络上得到那么多人的认可、拥护、叫好，这会是怎样的一个时代？

而且不单是这一种思路。

而今在很多社会问题出现时，自然而然就会有一种“境外势力渗透”的说法甚嚣尘上：

无论是当武汉出现病毒还是上海发生疫情，再到这一次的教材插画事件，每当有一些中国不好的事情发生，就会有人怀疑是外部势力在投毒、在渗透。

事实上这既是对科学和逻辑的不尊重，也是对我们的国家缺乏应有的信心。

要知道在中国，即便是一本再普通不过的书出版，都要经过“三审三校”。

你想，外部势力能有多大能耐把每一个关卡都搞定？

而且关键就算这些关卡统统搞定，为的不过也就是放进去某一个细节、某一个暗语（比如帽子上的一个图案或者飞机上的一个编号）。

而为了这一点点的“渗透”，所谓的外部势力需要苦心孤诣打通这么多环节，值得吗？收效划算么？

说实话中国 14 亿人，有多少人会因为教材图片上的一串编号而变成走狗和汉奸？

而且放在今天，纵使中美关系出现紧张局面，但跟几十年前相比、跟那个时候中国在西方面前所处的地位相比，我们不应该更有自信吗？

几十年前，在经历了内外的众多风波动乱后，当时的领导人邓小平同志依旧指出：我们要警惕右，但主要要防止左。

在中外势力对比差距还很悬殊的年代，小平同志都敢如此放言；

那在今天，当我们拥有如此经济实力和科技实力来确保国家安全的年代，我们普通人还有多少理由去担心一旦出现国内问题，纷纷都是境外势力在作祟呢？

所以这次的插画风波，我更愿意相信：

ta 所展现的丑陋是一种无心之失，或者是个人创作者的自负造成的；

当然这背后的招标过程和整个创作过程可能涉及到的腐败问题也当一查到底；

但是这个国家在基本面上的稳定和美好，不应该因为几幅插图而一概抹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