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三体》不是一部伟大的科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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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播中的电视剧《三体》,让科幻作家刘慈欣首次发表于17年前的同名小说再度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这次的改编据说因为更贴近原著而广受好评,想必将为原著《三体》吸引一大批新读者。
我十年前首次读《三体》,拿自己理工科积累的那点儿物理知识去挑刺,也没从书中挑出硬刺儿来。尤其是,书中有些技术知识比如引力波是2016年人类首次实际观测到后才被一众民科们所熟知的,这坐实了大刘硬科幻的招牌。于是我又二刷了《三体》小说,而且逢人便推荐。
这么多年来,读者们对《三体》有过各种批评,但很少有能说服我的。
比如,很多人批评刘慈欣作品中常常出现以牺牲少数人来拯救团体的场景,典型之处包括从水滴攻击中幸存逃离的几艘战舰在面临生死抉择时,不同战舰上的人类不约而同展开自相残杀,最后踏上孤独的宇宙航行。这些情节似乎违背了人文主义精神。
但我对这一批评倒不以为然,因为对集体还是个人的取舍有赖于生存环境的变化,两者间的边界并非固定不变。
比如1884年震惊世界的“木犀草”号游艇事件中,四名船员遇到风暴在大海中漂流,绝境之下,其中两人为了生存杀死并食用了另一名船员。这二人后来被英国法院判处绞刑,但基于当时的民意与人道立场,女王又特赦了两人。这一事件启发了几年前李安导演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而伦理学领域一个最著名的思想实验——“电车难题”,讨论的也是在紧急情况下,集体和个人的利益如何权衡的问题。
可以看到,追求大多数人幸福的功利主义道德观和基于绝对道德律令的伦理观之间的争议,普遍存在于我们的社会之中。这类争议穿越了不同时代,恰恰证明它们没有标准答案。
再比如,科幻大师阿西莫夫的巨作《基地》也同样构建了一种集权式的银河帝国。而近些年,提出自由主义必将战胜集权主义的“历史终结论”的弗朗西斯·福山,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这个论断过于草率了。总之,理想的社会形态并非不可以讨论和假设,不同的时代可能给出不同的答案,科幻小说自然可以尽情想象。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大刘作品尽管体现出浓重的背离西方主流价值观的集体主义观念,却让很多欧美读者包括美国前总统奥巴马喜爱的原因。
不曾想,十年后的今天,看了几集电视剧版《三体》后,我竟一眼瞧出了大刘的短板——作为一个理工男,他的人文理念确实是欠缺的。这在《三体》表现为一个明显的逻辑漏洞。
小说中,地球人类面对三体文明的威胁,导致科学界恐慌蔓延,甚至还有大量科学家自杀。
但在人类历史上,人类其实已经遭遇过多次科学危机,并且早就对这个问题深思熟虑过了。书中提到的“射手和农场主”假说,本来就是十八世纪英国哲学家大卫·休谟提出的。
休谟,经验主义集大乘者、怀疑论者。他就认为,当时方兴未艾的科学,是人类基于大量观察和试验总结出来地自以为正确的规律——比如太阳永远从东方升起。这种科学基于一种可能错误的假设,即过去的经验在未来仍然有效。而人类其实无法从本质上证明“太阳从东方升起”是真理。
这就彻底否定了因果律,而基于因果律构建起来的科学也变得不可信赖。这正是休谟提出的“农场主假说”包含的深意,不需要等到三体人的智子锁死我们的试验数据,我们才意识到这一点。
但休谟时代的科学家们,可没有因此大面积自杀。这不是因为科学家们脸皮厚,而是接下来的哲学家们解决了这个问题。比如康德接过休谟的魔杖,轻轻一挥,给人类的理性划定边界,不去讨论人类认知能力范围以外的东西。
后来的哲学家波普尔给科学下了“可证伪”的定义,意即科学的结论必然是错的,不是绝对真理,那些永远正确的理论不是科学范畴的。我们讨论的不过是当下更接近真理或者更接近现实的那一个结论。科学本来就是一个不断用新的理论体系去代替旧理论的过程。科学家们可以放心地沿着这个过程继续探索,不用自杀。
书中令人困惑的一点是,对抗三体,无论是官方的作战指挥部,还是民间的“科学边界”组织,主要都是由科学家们组成,大伙儿挠破头也想不明白”农场主假说”。这时候,难道没有一个人想到请俩哲学家来参与讨论么?
这个明显的漏洞让我们看到,大刘的思想脉络与一百多年前洋务运动的“师夷长技以制夷”一脉相承,即认为科学只是数理化,是工具而已,却不知道也不去探究背后的科学精神和思想源头。比智子锁死人类科技进展更可怕的,其实是锁死人头脑中的观念。
科幻作品可以有天马行空的幻想,但无论怎么变幻,最终体现的仍然是人的思想,哪怕作品中连人类的影子都没有出现过。这决定了一部作品的高度。
所以我对《三体》的评价是,一部充满了令人叹服的想象力、但仍够不上伟大的科幻作品。(财富中文网)
编辑:王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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