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姗泽是上海徐汇区延庆路一家咖啡店店主，因为平时也做餐点，有餐饮执照，她的店在4月中旬复工，成为封控期间周围为数不多可以送出现磨咖啡的店。
以下是她的讲述。
口述 | 何姗泽
实习记者｜彭丽
编辑 | 王海燕
今天我和朋友还在聊，觉得时间真快，一下两个月结束了。直到如今，3月31日闭店那天的场景，我还历历在目。因为4月1日浦西封控， 那一天理论上是我们那段时间最后一天营业。当时店里三个人，我、我先生，还有一个咖啡师。下午大概两点钟，气氛突然紧张起来，马路边拉起了警戒线，有警察和政府部门的人过来，通知我们立刻关店回家。当时通知居家四天，一开始大家都觉得还好，可以休息一下。但后面一直没消息，就有点慌。到第七天早上，我们街道的食药监餐饮群里发布消息，说满足条件的店可以申请线上营业。我激动得不行，赶紧看复工条件，当时的要求，首先每天都要有24小时核酸；然后出了小区不能回家，只能住店里。
不过，最主要的条件，必须得是保障民生的店才能开，比如超市、水果店、餐饮店这些。这一点我们很幸运，我们的店虽然做咖啡，平时也做brunch这些餐食，是一家咖啡加简餐的餐饮店，达到了复工标准。看到这个消息后，我和我先生简单商量了一下，中午就报名申请复工了。第二天，也就是4月8号，我们提交了申请资料，9号就审批完了。拿到审批结果，我们立刻就出门了，上午他们过来店里检查，下午我们就开始营业。因为店里的伙伴都还在封控中，所以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当时想的是，不出去就只能一直等，等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出去了总有解决的办法。像我们这个店，成本蛮高的，房租加员工工资，一个月至少六七万，加上供应商货款这些，心里压力很大。回头来看，非常庆幸当时做了这个决定，因为这可能是我们店活下来的唯一出路。出去之前，我们甚至不知道去哪里做核酸，后来才知道，食药监每天会派专人到店里来给我们做。刚复工时，我们也不确定用什么方式营业，我就先发了一条朋友圈，也私信了一些附近的邻居和熟客，说我们可以正常营业了。我们当时还没有上外卖，一是之前我们在外卖平台上就做得少，二是怕门口有外卖骑手聚集，不太安全。最后用的办法是，线上私信点单，然后500米以内，最多到一公里内，我们自己配送，再远就请客人自己叫跑腿。因为只有两个人，我先生做咖啡比较快，所以我们的分工是，他在店里做，我去送。
考虑到原材料和简易程度，我们最后只选了拿铁、美式和冷萃对外开放，价格也和平时一样。客人都很踊跃，我们店在疫情之前的客流比较稳定，工作日一般能卖150杯咖啡，周末能到200杯，结果复工第一天就收到了157个单子。当时就觉得开心，真的开心，没想到大家对咖啡的需求这么大，这么支持我们。刚开始我们只送附近的邻居和熟客，后面慢慢地，我们营业的消息在朋友、邻居、熟客之间传播非常快，更多人开始联系我。后面甚至有很多十几公里外的人，专门叫跑腿来拿咖啡。所以这一个多月，我微信上新加了1500人，其中一些新客人每天都会点咖啡，说想用这种方式支持我们一下。一开始，我们每天是从早上七八点做到晚上八九点，一天大概要在外面跑八九趟。做了几天后实在太累，只好调整成上午九点开始配送，下午四点多结束接单，这样五六点就能结束了，感觉就好多了。现在一天可能跑个10趟，每趟出门，少的要带10杯，最多一次带了30杯，一天大概卖出150杯。
5月10号我们也上架了外卖平台，销量比没上架之前增加了十来杯，但变化不大。我主要是把微信私信预约变成外卖平台点单，这样，我自己的工作量会小很多。我们平时外卖比较少，一次性杯子和杯盖的库存不多，十几天就没了，只能叫跑腿去买，两箱杯盖一共三四百块钱，但跑腿费要500块。虽然成本涨了，但我们咖啡没涨价。我和我先生2015年就在上海了，我们之前都在一家连锁咖啡品牌公司工作，我做运营管理，他做产品跟技术方面。2020年，我们刚结完婚，想到两人分别在这个行业都做了快10年，虽然在公司里发展平台可能更好，但还是想出来自己开个店。2020年7月份，我们开始筹备。开店之前，我们的选址有好几个城市，这些城市我们以前都去过，临到开店了，又全部去了一遍，去感受当地的咖啡氛围和文化。最后感受下来，虽然其他城市各有特点，但我们还是更喜欢上海，更适应这里的节奏。上海有它的特别之处，首先，在上海咖啡已经融入日常生活，很多人都习惯了早上起来要喝一杯咖啡。第二，咖啡在上海算是一种社交方式，像我们开了这家店，就会接触到不同行业、不同领域的客人，大家会聚在一起玩。我们和邻居一起做过一个活动，就是趁着过年放假，组织店面周围的邻居，也就是我们的客人，画一画我们所在的延庆路，最后集合起来，弄了一个“延庆上河图”。大家都不是专业的，画风也不一样，但都画得很好。
《今生是第一次》剧照
还在大公司工作的时候，我就很喜欢独立咖啡馆的文化和氛围，经常去探店。这也是我想自己开店的原因。上海的咖啡馆在店文化上，大家都各有各的想法，然后咖啡品质也比较稳定，去任何一家店，也不用怎么挑，基本上都不会踩雷。其中一些比较有温度的店，咖啡师给你的感受，包括店内的氛围都不错。我们自己在设计店的时候也用了些心思，比如店里的整体色调是咖啡色，比较深。这个设计一开始我还挺担心，因为我以前去的咖啡馆，大多都比较明亮，温暖。最后还是决定做些视觉效果不太一样的东西，所以我们店的咖啡机、磨豆机，全部都改成咖啡色，墙面上刷的漆也加了咖啡粉，刚开店的时候，一进门咖啡味道就很明显。
前面提到，我们店在延庆路上，虽然旁边就是一条特别繁华的街道，但这条路本身平时人比较少，我以前也不知道这条路。我之前找铺子找了两个多月，看了不下100个铺子，总觉得差点什么。直到看到这家店，第一眼就觉得它是我们的店。那种感觉很奇妙，从专业角度，我应该去测算很多数据，但这个店我完全没有考虑这些，直接就定了。这条路在一个比较老的社区，老人多，年轻人也不少，我们的客人，大多都是自由职业者。他们时间比较自由，所以我们相处的时间也更多，有些人可能早上过来喝杯咖啡，就在这工作一天，也有早上喝个咖啡，遛个狗，然后回家去忙自己事情的。人家偶尔开玩笑说，在上海没有狗，不喝咖啡都算不上时髦人。封控期间复工这一个多月，我们接到很多客人的反馈，说终于喝到一杯现做的咖啡了，感觉很激动。
这两个月，我心态上转变比较大，没复工的时候很紧张，决定复工以后有些害怕，怕自己“阳”了影响到周围人，也担心家里的小动物，再到后面心态慢慢就变好了，因为遇到很多愿意帮助你的人。5月初我们睡在店里，只铺了个瑜伽垫，确实有点不舒服。有一天晚上，我在一个熟人邻居群里问，哪里可以买到睡袋，群里的人不知道，我就发了朋友圈，他们也帮我发了。朋友圈是比较晚发的，发完我就睡了，结果第二天一早，我收到好多信息跟评论，有朋友，有老邻居，也有疫情期间认识的新客人，都说要借睡袋给我。
当时看到那些信息有点想哭，你就觉得，大家都特别好，特别想帮你。包括整个封控期间，都有附近关系比较好的邻居给我们送吃的，每天都有，他们送不过来，我自己去拿。邻居们也特别通情达理。在一般的小区，可能出门了就完全不会允许回家，但我住在弄堂里的一栋楼里，到4月下旬，按规定我还是不能回家睡觉，但只要我发了核酸报告，做好防护，邻居们对我回家拿个东西或者喂喂猫都没有意见。大家都说，你们这个时候特别辛苦，特别不容易，包括不能回家的时候，家里的猫也是拜托对面邻居帮忙喂的。还有店里的小伙伴，我们决定复工的时候，店里的一个小伙伴给我发信息，说疫情风险太大、太危险了，要不然就别出去了。还说，这个时候工资晚发或者不发，大家都能理解。对这些，平时我可能不太会表达感谢，但真的会记在心里，非常感恩。我有很多开咖啡店的朋友们，现在还在等着复工。我们在的这条路，之前就我们和旁边一家水果店开了。他们是一对中年夫妻，人特别好，每天都在成箱地送货，老公骑个电动车，电动车前面放几箱水果，老婆坐后面，再拉一个手推车，手推车上也是几箱水果。我跟我先生都觉得，他们俩是真的能吃苦。4月份，路上除了警察、医务人员，就是外卖小哥，几乎没有其他人。有一天晚上八九点钟，我帮邻居送完东西，一个人走回来，那天正下着雨，我突然就觉得特别悲伤，因为平时那个点，大家都在外面，遛遛狗，聊聊天。
这几天，路上的人变得特别多，前几天晚上，我们这边有一个小区解封了，小区里面的人就带着乐器，来到我们这儿的路边弹琴唱歌。最后一首歌，是有人点的《明天会更好》，唱着唱着，大家就开始大合唱。
等完全恢复正常之后，我想做两件事，一是和朋友们去野外露营，真正的露营那种，不是像现在，在店里给自己支个帐篷假装露营。第二就是好好睡一觉，这两个月太累了，每天都很困，而且上海这个季节白蚁特别多，白蚁飞进店里翅膀就断掉了，很恶心。前几天，有一天半夜，我被白蚁折磨到凌晨四五点才睡着，第二天早上起来，两个大黑眼圈。很想回家好好补个觉，手机关机，睡上一天一夜。
（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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